六十九、狐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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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上山,其实是先爬沟,先在一条沟里不停地上着上着,一直上到沟顶,到了山脚下,这才正式地爬山。在这条沟里,弯来曲去,人就在这时一直往上走着。沟里也是一个世界,一个大的世界。上到这样的沟里,倪艾和吴良心以为没有人居住了,可在半山腰里,还是有一户人家。家里的大人不见了,问在家的孩子,他们说是大人上山了。上山干什么,孩子说是挖药去了。挖药干什么?孩子说是要卖钱。看样子在这样的山沟里,人也不能脱离社会而活着,还是要挣钱,与他们相交换,来获取基本的生活资料。不过好在这里已经拉上了电,这家人的家里,有一盏二十五瓦的电灯泡,孩子为了拉给吴良心和倪艾看,爬上了凳子。家里的家俱很破旧,锅台是土彻成的,黄黄的泥巴中间围攻着一个黑色的大铁锅,更里边的是一口更大的。两口铁锅便是这家人的做饭之处。在锅的另一面,是一个木质的案板,这上面是擀面用的,旁边有一个切菜的刀。在这家房子正面,是一个大的木柜,那是装粮食的。正房的前面,是一张桌子,上面的缝子已开得很大了。也许是年代很久远了,上面是一层黑色的油光,不知道是漆,还是油垢。另一间的屋子里,是一面炕,很大的土炕,这是睡觉的地方。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这家人就可以过完一生,而且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着。
看着这家人的房,倪艾和吴良心不在嘻嘻哈哈地了。他们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和山腰白色的雾,好半天没有说话。
倪艾看见那孩子盯着她的小包,便从里边取出一个苹果,递给孩子。小子拿起来要吃,可又放下了,问他为什么不吃了,他说要给爸爸妈妈留着,等他们回来一起吃。吴良心就又从包里取出来两个,说给他们家一个人一个,这样,孩子就可以现在吃他的这一个了。那个大头的孩子,果然听话了,拿起自己的苹果就要连皮吃下去。倪艾拿出自己的小刀,给他削皮,孩子就在旁边看着,等苹果上的皮一圈一圈地掉下来时,他就用手接着皮,然后一点一点地吃下去。吴良心挡也挡不住。他说扔了可惜了。这东西也是苹果。孩子很认真地说。
等苹果削好了,孩子接过去,一次用牙齿咬那么一点,一点一点地小心地吃着。不知道他是要细心地品尝苹果的滋味,还是怕这美好的味道一下子消失了,反正吃得很小心很小心,并且一再地抬起头来看着吴良心和倪艾,生怕他们再把这个苹果要回去。看着这个孩子吃东西,吴良心和倪艾觉得他们在城里的生活好象太奢侈了,太浪费了,结果,他们失去了许多应该体会到快乐的机会。所以他们在城里生活得不痛快,也不快乐。失去了快乐的人,其实是失去了体现快乐的机会,失去了体验快乐的方法。
就因为这三个苹果,孩子和吴良和倪艾马上成了朋友,他的脸上失去了戒备的神色,立即用快乐高兴的态度欢迎这两位客人了。
吴良心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玩呢?象上山上去,看看风景什么的。”孩子回答,“爸妈不让小孩出去,说是山里有怪物,会迷惑人。”
孩子神秘和神气让吴良心好奇,问大人们说这山里有什么样的老怪?
孩子说有狐狸精。倪艾问他见过狐狸精吗?孩子说他没有见过,可在这山的另一边,有个韩先生见过,还给狐狸治过病,狐狸还给他了许多银子,他用这个买了一大院落子房,可后来韩先生因为嘴不牢,给狐狸把耳朵打聋了。
孩子讲的故事,要把它还原,大根是这样的。
话说在玉龙山的北面,也有一户人家,姓韩,家里只有老两口,没儿没女,也没有亲戚朋友。他们因为住在深山,所以很少与外界人交往,也不太与人走动。可韩先生因为从祖上传下来一种治病的秘方,用本地山上的野草药给人治病,所以大家叫这家的男主人韩先生。先生就是医生的意思。不过大家叫他韩先生,那是以后的事,解放以后的事。在解放以前,人们都叫他拔草药的。不过,他的这种拔草药的方法很管用,周围人的各种病,包括各种痨病,妇科病,他都能治好。可因为这个治妇科病,要跟妇女打交道,免不了摸一下妇女的手啦,摸一下人家的肚子啦,所以韩先生为当地的正人君子所不齿。不齿就不齿,韩先生因为有会看病的这门手艺,所以他家的生活不错。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只是可怜他年将五十,就是没儿没女。有人以为是韩先生的老婆有病,笑韩先生一生治好了那么多的人,可怎么就治不好老婆的不出养的毛病。更有人嫉妒韩先生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就说韩先生是因为年轻时候看病缺了大德,所以落下了毛病,一辈子也就没有儿子了。没儿子就没有儿子吧,韩先生的日子过得舒服。他家的地,早有因为给别人治好了病,别人感激,就来帮着韩先生把地种好了。柴也有人送。粮也有人送。韩先生一家吃穿不愁。幸福的日子是过得很快的。韩先生转眼到了五十五岁。在农村,过了五十,就算是老人了。老人是不可以干很重的活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没有多少活头了。韩先生过了五十五,干脆看病也不常出去了。别人家有了病人,实在非要他去不可,也就扎一个躺椅,来抬了他去。遇到半夜三更,也是来一个强壮的小伙子,背了他去。好在老头子瘦得没有多少斤两了。一个壮小伙,轻轻松松地可以背着他走十里八里的路程。
因为出去一趟不容易,韩先生看病也就开始收钱了。出去一趟,主人家好歹是要给他一些钱的,富人给银子,穷人很些鸡蛋,肉,布之类。医生在当地看病,收钱,就是从韩先生开始的。有人说,就凭这一条,韩先生又缺了一德。不过韩先生的医术还有很高的,许多病他都能治。所以他出去看病,常会救一个人的命。病人到了不行的时候,自己也对家里人说,“你去给我请一下韩先生,让他来看一下,不行了,咱就不再费那个心了。”遇到看不了的病,韩先生会看一下,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开药,转身就走。主人家也就明白,这时该给病人准备后事的时候了。他不象那些笨医生,看不了的病,还要硬看,直到病人死在自己的手上。韩先生的这一套,大家都熟悉,这叫推离手。不让难看的病,粘在自己的手上。
有一天晚上,月光亮亮的,韩先生和老婆,那个不会生娃娃的老婆,两个对坐在火炕上,冬天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在地上坐不住,天短夜长,人也睡不着。韩先生老两口子便说着闭话,什么闭话呢,多半是以前年青人的事,那些少年英武的故事。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了。声音很急。
韩先生让老太婆下去开门,他依然地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他现在和以前,很有些一家之主的感觉。
门开,进来一位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深山里面很少有这样的人物。
不伙子是来找韩先生的,说是他的母亲病了,很重,方园的医生都找遍了,听过路人说,韩先生的医术很高,所以才来请韩先生去看病的。
此时,韩先生已坐在炕上多时,身上也已暖热了,很不想动弹,还有他已老了,在寒冷的冬夜中不愿到冷风刺骨的外面去。
小伙子说,“韩先生,我是专门来请你的,你不去,我跪死在你的面前!”这小伙子说话时,眼泪尚了下来。人也跪在韩先生的面前。
韩先生的老伴看不下去了,对丈夫说,“你在家也没事,不如去吧,救人一命,是积大德的事。”韩先生只好下炕上,收拾了一个包袱,背在肩膀上,这是他出门看病的全部家当。现在是冬天,他出门要带点常用的药,要是夏天,他出门就是一个空手,要什么药,他一个人上了老林里,拔了出来,砸碎或煎服,或贴用,或扎针,保证药到病除。因为他的药是自己拔的,所以大家叫他韩拔子。当然,后来再叫韩拔子,意思却是韩笆子的意思,那是讽刺他,别人不管给多少钱,他都全要。因为他的药没价,又都是山里采的,别人无法算给他钱。问起了韩先生,他常说你随意给。这随意是多少,别人更不好掌握了。因为不好常握,别人给的都是偏多不少。起先,韩先生还推让一下,把钱中的少一半自己留下,多一半的还给主人家。所以韩先生那时的名声很好。后来,不论多少,他全都带走,一点推让也不做,只说一句,“我爱财了。”就全装到了腰包中。
从此韩先生可真给爱财了。
韩先生从炕上下来,身上有些冷,他出去上了趟茅房,打了两个尿颤,身子更冷了,回来后,他问那个小伙子,“怎么走哩。”那意思是小伙子没有绑一个滑杆来抬他,难道让他这老头子走着去不成。
小伙子说,“我背你吧。”背着不好走,可也没办法。韩先生只好看小伙子伏下了身子时,爬到了小伙子背上,双手抱着小伙子的脖子,让小伙子的双手搂着自己的双腿。
开始,小伙子走得并不稳,在雪地上走着,脚下的积雪在咕咕地响着。走了一会,小伙子说,“你把眼睛闭上,我要走快一些,路不太好,我怕你老人家害怕。”韩先生便听了小伙子的话,闭了眼睛,闭目养神,这是他常做的功课。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刮了起来,很冷很冷。韩先生只好缩着脖子,害怕风刮来的雪粒钻到他的领里边。
才觉得一会功夫,小伙子说,“到了。你睁开眼睛。下来吧。”
小伙子把身子一蹲,放韩先生下来。
韩先生一看,可不得了,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大的房子,里边的家俱和摆设,高级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这么多的房子,怕有七八十间大小。家俱都象是新的,闪着明光。样式也不象农村的,也不象是城里的,而象很远很古的东西。这些东西,韩先生从来没有见过。也说不出来。
小伙子把韩先生带着,走过几幢房子,来到一间卧室,说,“我妈就在这里边,请先生先去给她老人家看病吧。”
韩先生便坐在小伙子端来的椅子上,让病人伸出手来,为病人号脉。
病人是睡在床上的,头没有露出来,只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一一只枕头上。韩先生用手一摸病人的手,吓了一跳,这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不是直往前长,而是向下勾的,手上也有许多很长的白毛。这是人手呀?韩先生想。他回头看了一眼小伙子,小伙子说,“看吧看吧,你老人家经见的病人也算多了,难道还怕个病人不成。”
韩先生只好硬着头皮为病人看病。一搭脉,病相立即出来了,这是积食症。老年人不可好吃,吃多了不消化,便成此病。这病好治。韩先生拿好了脉,便开药方,开好了方子给小伙子看,小伙子说他也不明白。于是便让韩先生配药,配好了,炼成了丸子,便给病人服下去,说是过了三天绝对全好。
外面的饭已准备好了。韩先生便去吃饭。桌上有酒有肉。韩先生是老年人,不贪杯,也不贪食,只是应一应景,便说自己吃好了,现在要回家了。
小伙子拿出一个笼子,里面是半笼的现大洋。小伙说,“也没啥谢你的,这里这些东西,我们也用不着,就给先生拿回去吧。”小伙说完,把那半笼大洋倒在韩先生的包袱里,然后背了韩先生送了回来。到了门口,小伙说,“我妈是妇道人家,给他看病的事,你就不要给别人说了,于我们兄弟辈不好。”
韩先生说,“我倒跟谁说呀,家里就我跟老婆俩人。没事没事。”
小伙走了,韩先生回家,老婆把门给他留着,人已睡着了。凭空家里多了这么多的钱,花呀用呀,韩先生手也大了,老婆也知道家里钱多了。有天晚上,韩先生跟老婆在一起,老婆又问起这些钱是那里来的,韩先生便咬着老婆的耳根,说出了他去那家看病的事,这方园百把十里的人家,他全知道,谁家也没那么阔气。就是北原上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师长的古家,他韩某人也去过,家里也没这样的摆设。又说了那小伙那妈不象是个人,倒象只狐狸。老婆害怕,问人家以后再来找你怎么办,韩先生说,没事,他来找咱是为他看病,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果然,过了十几天,那小伙又来了,又说是请给他妈看病。韩生生好不高兴,这次又要发财了。还是小伙子背着他,还是那么吃,那么配药,所不同的事,老太太身体已没毛病了。韩先生想混两钱,就给她配了些补药,说是吃了,以后百病不生。走的时候,小伙子说,谢先生的东西,我拿着,到了你家,我再给你。于是韩先生就被小伙子背着送回来。到了韩先家家门口,小伙子说,“让你不能给别人说给我妈看病的事,你怎么说了?”韩先生说没有。谁倒是说了。小伙子抢起手掌,扇了埋先生一左一右两个耳光。韩先生给找得晕倒在地上。小伙子走了。韩先生就躺在门前场上。第二天早上,他老婆出来解手,才把他摇醒扶回去。老头子给请他看病的小伙子打成了聋子。再也听不见人的话语了。
听完了小孩讲的故事,倪艾吓和拉了吴良心急忙出来。吴良心好奇,问那小孩,“你家姓韩吗?”小孩回答,“我家姓汪。不姓韩。我姥姥家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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