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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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开车去旅馆。露台的高倍望远镜前已经排了不少人,真田先去了餐厅,登山队的速度还没那么快,到他们进入视野范围内的海拔高度,至少还有几小时,而且那群穷极无聊吵吵闹闹把登山当新鲜来看的观光客只会让人觉得烦心。
真田专心地吃他的早餐,每一份食物都充分咀嚼,对于曾经多次依靠压缩食物和雪水维持生命的人来讲,珍惜食物是终身保持的良好习惯。等他再次回到大厅,几个记者早就等在那里要向他提问,真田干巴巴地念了一份登山协会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无外一些套话,比如登山者的基本情况,年龄性别国籍登山经历这一类,这点内容就象政府公报一样正式却空洞,营养不足当然填不满记者们不餍足的胃口,他们想了解一些更私密的、更刺激兴趣或眼球的东西。就有人追着真田问:“请问,上个月在这座山上罹难的另一只登山队,会不会对本次登山的运动员造成心理上的影响?”
“我看不到其中的关联。”真田冷着脸回答。
幸好这时候,上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望远镜里看到登山队员们,真田趁着记者们注意力转移的机会摆脱他们的纠缠。到房间的时候,他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拿出来看看号码,真田的表情缓和许多。
“嗨,弦一郎,”幸村的声音有着安定人心的舒缓与柔和,“怎么样?”
“他们已经上路了。”真田回答,“我想我已经做了所有能为他们做的。”
幸村在电话里轻轻地微笑着,“我想一切会很顺利,不用担心。”
“希望如此。”
电话里静默了一会,“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个。”幸村淡淡地说,“我这边也一切都好。”
“恩。”真田回答,又补充一句,“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工作回去。”
真田挂上电话,来到露台上,架起自己的望远镜,他很顺利就找到登山队,并从他们服装的颜色上准确地认出每个人,手冢在最前面开路,他和亚美、亚久津一组,法国人和千石是另一组,他们的进度不错,比其他选择这条路线的登山队的正常水平还要快一点。真田又重新调整了望远镜的倍数,仔细观察登山队头顶的冰崖,他看到一些落冰的征兆,但还不算太糟糕,今天应该能顺利度过,真田想,他离开望远镜的目镜,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手冢找到一处崖壁,他察看了时间和高度计,总的来说,攀登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虽然曾经有小规模的落石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但都构不成伤害,只是以跌落的回声陪伴着登山队的进程。眼下是休息的契机,他们要走的下一段危险得多,头顶的冰面有松动的迹象。攀登这座山必须很好地预估到各种情况,夜里冰封住的碎石和冰块被太阳一晒,就会融化松动,而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就要穿过落冰最为频繁密集的一段,需要积蓄充沛的体力。
手冢打下钢钎,把绳子绑在上面,让后面的队员可以上来,这一处凹进的崖壁虽然狭窄,却能免受落冰的威胁。亚美靠到手冢身边,她摘下了目镜,看着眼前的景色,眼睛闪闪发亮,“上来以后才发现这山还不错。”她激动地说,表情里因为兴奋而不是卖弄风情有种不造作的妩媚。后面的千石咧开嘴微笑,“一座山和男人一样,好坏都只有上来了才知道。”
亚美大笑着瞪了他一眼,“我真希望不二能和我们一起来,我说,队长,你登山的样子帅得很值得一拍。”亚美瞥了手冢一眼。手冢没有接话,他在注意其他队员,法国人在嚼一大块巧克力,目光专注。亚久津根本就闭了眼在养神,显然景色什么的与他毫无关系,他这样的人所关心的只是全身心地与引力对抗。

手冢望向远方,他意识到真田或许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登山队的一举一动,确定一切正常。当然可想而知,山下还挤满了更多的看热闹的眼睛,在每一次有落石掠过登山队旁边的时候,发出与其说是大惊小怪,不如说是因为看到刺激场面而心满意足的呼叫。这种众目睽睽的感觉固然有些败兴,但也不失为最佳的保护。在这种状态下,他不认为“那个人”会有什么举动。他们的海拔还不够高,天气也过于晴朗,他们离上个登山队罹难陈尸的所在还有距离。
刚才登山的时候手冢的注意力完全被高度、坡度、定位、节奏什么的占满,他是领队,他要保护队员的安全,甚至包括“那个人”——至少在“那个人”企图有所行动之前。但现在手冢可以趁着休息的时候考虑一些事情,不二显然是在帮助某个人,之前手冢已经问过亚美,不二是在亚美决定要登XXXX山以后,由协会那边介绍过来的,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登山的打算。如果对方想得到山上的目标物,那么一定有另一个人,一个可以登上XXXX山的人在行动。“那个人”此刻或许非常遗憾不二未能阻拦他上这座山,或许正计划着什么新的方案。手冢想起不二眼睛里的神情,那双眼睛大部分的时候明朗而温婉,在他怀里的时候会覆上一层迷离的水气,但当时那双眼睛里有种让手冢依稀痛心的毅然的坦然。
“你在考虑些什么吗?”法国人向手冢这边靠了靠。
“在考虑涉及安全性的所有可能。”手冢缓缓回答。
“你是位慎重的领队,”巴加勒尔沉吟了一会说,“不过登山就是冒险,有些事情谁说得着呢,对于真正的登山者而言,山就是最好的归宿。”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法国人又沉默了。
不守着望远镜的时候,真田将棒球帽的帽檐拉得很低,抵挡住阳光,也拒绝其他人探询的目光。能见度很好固然不错,但他确实担心那些松动的冰层。然后他听到夸张的大呼小叫,大概又有浮冰跌落,真田深呼吸,重新把眼睛对准望远镜的目镜,开始视野很模糊,他调整了一下,很快整个山翼的侧面都清晰了,他找到登山队的位置,他们被刚刚落下的冰块在岩石上砸碎所飞溅出的雪雾笼罩,但情况还算受控,雾很快散去,又可以看到登山队的移动,谨慎而且小心。从队形上看,他们依旧控制得很好。真田一直把眼睛贴在望远镜上,确认登山队一点一点地度过今天的路途中最艰难的一段才抬起头,他意识到自己的掌心撺着一把汗,虽然对手冢很有信心,但想起其他几个人又让他皱眉。这一天剩下的路程会比较顺利,因此真田决定到酒吧去为自己叫一杯酒精饮料。
酒吧里几乎是空的,露台上的余兴节目更吸引人,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倚在吧台上,适合度假气氛的棉质衬衫外随意搭了件休闲外套,还架了一幅茶色眼镜,懒洋洋地啜着一杯酒,在一个旅行用的袖珍棋盘上独自走着国际象棋,真田忍不住瞟了几眼棋路,年轻男子注意到了,把棋盘推向他们当中,示意真田可以来一局,真田没有拒绝这样的邀请,他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这盘棋下了一定时间,两个人没有任何交谈的落子,最后握手言和。
年轻男子把棋盘收起来,真田也决定回到望远镜前去,他们走出酒吧,年轻男子的手插到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望着天上,“要变天了。”他说了这下午唯一一句话。
真田狠狠地蹙着眉看着天边,是的,一出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东南方向奇特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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