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有些紧张。
跟师父后面学了那么多年戏,总是跑龙套,这一次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单独亮相,虽然只是一个照面,而且也只有一句词儿。
我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细细地画着油彩。
小鹊儿笑我说:“画好看一点,说不定哪个大爷看中了你,你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唱戏了!”
我瞪了她一眼:“你就那一点儿的出息!”
画完了,我细细对着镜子看自己,镜中的是一张油彩重重的脸,但那双眼中的光泽不住流动,象是有话要说一般。
师父当初肯收我为徒,就是看中这一双眼睛。师父说:“唱戏的,最重要的就是眼神儿,那眼睛要是会说话,能勾了人的魂去。你的眼神够活,具备吃这一行饭的资格,可是,要想成名成角,还要下苦功练。师父教你一个不传的秘诀,没事就天天对着镜子练练眼神儿吧!”
至此,照镜子成了我的一大习惯。
“到你了!”小鹊儿走到我身边推了推我,我忙站起来,对着镜中的双眼转了一下眼神,略平心中的紧张,撩开帘儿,上了台。
台上的灯光直直地照着我,对着台下无数双眼睛,我不由地心慌,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台下一双双眼睛,仿佛在笑我,台上的灯光照得我眼花。
我呆了一下,真正不知所措地呆了一下。
就在呆了的那一时间,忽然,我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我,眼光中无限地支持和信任。
我的心霎那间平静下来,对着台下的看客儿嫣然一笑,手中的团扇一扬,一个亮相:“哎呀呀……”眼光流转,在所有看客的身上扫过。
“好!”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我再次眼光流转,在每一个看客身上扫过,巧笑嫣然,转身下台。
事后,师父评价说:“刚上台有点慌张,但是调整得很快,眼神用的好,特别是临下台时那个眼神,用活了!”
姐妹们都为我高兴。
但是没有谁知道,我最后下台时那个眼神,其实只是我在看客中寻找那道给我支持的眼光,不过,我没找到。
几年以后。
我已经是这城中有名的红角了。可是,自那次我第一次在台上亮相以来,我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支持的温柔的眼光。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第一次亮相时,没有那目光的支持,我会成名吗?我会是今天这样的我吗?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成名以来,很多的戏班出大价钱请我,但是我都没有离开这里。
那时,师父已经失声了,留在戏班里做做杂活,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养着她。师父私下里偷偷对我说:“你出去闯闯吧,以你现在的表现,一定会红遍九州十三省的!”
我淡然而笑:“师父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有人说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也有人说我傻。
没错,我是太傻,没有人知道我呆在这儿,只不过是为了等那双眼睛的主人,我想有着那样目光的人,一定是非常与众不同的。
可是,由于老板的经营不善,戏班子日渐地没落下来。
终于有一天,老板对所有的人说:“戏班子要么散了,要么就要卖了。现在刚好有个主儿想买下来,大家怕是要换个主儿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儿。
听说那买戏班子的主儿是冲着我来的,要带我到京城里去唱戏。

在老板的撮合下,我见了那要买戏班子的主儿,为了年老的老板一家最后的生计,我答应那主儿,不过我提了两个要求:一、去哪儿唱戏都可以,但是一定要是现在戏班子里的原班人马;二、我要在这个小城中唱最后一场戏,看戏的人不花钱,所有费用由买戏班子的主儿出。
城中的大街小巷满挂着海报,红伶小红唇在去京城前在本城唱最后一出戏,所有人都可以去看,不要门票钱。
那日,戏场中挤满了人,有城中有名望有地位的富人,也有穿着短袄草带束腰的穷人,还有巴巴从几十里外赶来的……
第一场我仍是扮作我第一次上台单独亮相时的小角儿,这是为了那双给我支持过的目光。
台上的灯光直直地照着我,对着台下无数双眼睛,我忽然又感到了那双目光,象我第一次亮相一样。
霎那间我的心狂跳,我慢慢转身,对着台下的看客儿嫣然一笑,手中的团扇一扬,一个亮相:“哎呀呀……”眼波流转间,在所有看客的身上扫过。
我终于看到了他,一个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
“好!”台下发出如雷地狂呼,脚下的台板都不住地抖动。
再次上台,唱的是“梁祝”。
台上的师兄扮作梁山伯,在我的眼中却是那淡青衫的男子。我口中吐词字字无比缠绵,却是对台下那男子的情义。
每次亮相,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错,如同落入池塘里的雨丝,缠绵浓厚地化不开来。
越过时空,我仿与他在另一空间,没有看台下的看客儿,没有台上的灯光,只有绿水相趁的池塘,塘边的细柳,塘中的金鲤,还有与我相携而行的他。
台下看客儿们狂呼如雷,个个叫着“好!”“真是唱活了祝英台!”
买戏班子的主儿在台侧,脸上露出赚了钱的生意人的笑。
……
终于谢幕了。
我倒退着,渐行渐远渐与他的目光被台上的灯光隔开。
后台是一片花海,有钱的公子哥儿阔老爷用尽捧角儿的手段之极其,听说台后门外等着我出去的人已经把街给堵了。
在后台的花海中,我一眼看见一束紫色的勿忘我。
花上束着紫色飘带,一张淡紫色的小小卡片上只有一句词:“寂寥帘外雨迷迷,谁堪着那红衣?”
精明的戏班新老板,安排了酷似我的小鹊儿穿着我常穿的那套衣衫,头上披了块头巾,在众人的拥簇下从侧门离开。
半个钟后,我与新老板从后台的正门离开,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坐上车后,车子径直开向了火车站。
在车转过街角时,我分明看见黑暗中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师父终于没和我同去京城,她说在小城住惯了,离不开那里,于是和老板一家人一起在小城里挨日子。
在京城唱了数十年后,我终于可以回小城了。
小城没大变,变化大的是我,师父和老板早已不在了。
傍晚时分走过小城的大街小巷,那些老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数十年前小城红伶小红唇的最后一场戏。
数十年来,小城中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比那件事更大的事情了。
虽然,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