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河如棋事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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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茗缓缓睁眼,略一侧首,隔着飘逸长绡看去,外面隐隐已是天光大亮。
微微一动,背上一片清凉,看来竹洛已经把伤口清理好了。
轻轻的响动惊动了外面一直侍候的侍女,撩开床幔,女孩儿的脸上一阵惊喜:“呀!大小姐醒了!快,快去告诉二小姐。”
雪茗展颜浅笑,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已经快未时了。”门口传来一个柔媚慵懒的女音。竹洛托着药笑着走进来。一身浅蓝色长裙,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用玉钗斜斜别住,散着的发丝略微飘起,数不尽的温软,道不尽的风情。
把药放在案几上,手略略一挥,身边的侍女领会,俯身下去,带上了门。竹洛轻搅着药,笑道:“你这一受伤,我们这里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几位殿下一个个轮着来,上好的伤药送了不知多少,都快把我那屋堆满了。”边说着,边把药递了过去。
雪茗撑起身子,突然看到床头镂空香炉,淡淡的还有安神香的味道,不禁苦笑道:“谁让你给我用那么多安神香的。”一仰头喝掉了碗里的药,轻轻皱了皱眉。
竹洛笑着递过去蜜饯,调侃:“应该说还好放了那么多,不然我们哪收得到那么多好药啊!一时半会儿的我们这里是缺不了什么了。”
正说笑着,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朕听说雪茗醒了?”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却是烨帝迈步进来,身后只跟着太常侍崔池。
略带惊讶的一对视,竹洛赶紧站起来俯身见礼。雪茗刚撑起身子,烨帝便道:“别那么多礼数了。雪茗你身上有伤,这是干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便在刚竹洛坐着的绣凳上坐了下来。
竹洛给烨帝奉上一盏茶,顺手便塞了个靠枕给雪茗,让她趴得舒服点——伤在后背,没法躺,趴着的确比较不舒服。雪茗抬眸浅浅一笑,便算是道谢了,紧接着说道:“一点小伤还劳皇上过来,雪茗过意不去!”
给雪茗提了提被子,竹洛道:“就是。皇上日里万机的,这点事情怎么还惊了您的驾,传出去多不好听!”
烨帝笑得一脸慈和,道:“这怎么能是小事,雪茗这次是为了潇儿受伤的,朕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来道个谢吧!”
“皇上您言重了,雪茗当不起。只要潇王殿下没事就好,雪茗受点伤不算什么!”
烨帝低头看着雪茗,那双历尽世故的眼睛里隐隐地透出些许愧疚,些许无奈:“轻羽把你们两个托付给朕,朕却没照顾好你们,愧对轻羽啊!若是她知道了,指不定还怎么怪朕呢……”
竹洛打断他,轻道:“皇上别这么想,当年是师傅嘱咐我们好好侍奉您的,她怎么会怪您呢?几位殿下都是雍朝的中流砥柱,任是谁都不能有一点事的,即便是用我们的命换几位王爷的命,那也是值得的!”
“别胡说,”烨帝抬头看了看竹洛,脸上是作为长辈深深的疼惜,“朕不希望这种事再出现一次了,你们谁受伤朕都受不了!竹洛,告诉朕,雪茗的伤要养多久?”
竹洛浅笑道:“您放心吧,伤口只是看着比较吓人,其实并不很厉害,养上四五天左右就可以下床了,只要伤口不崩开,一个多月就能好!”
“真的?太医看过了可是跟朕说雪茗伤得不轻啊!”
眸影清淡,轻轻一扬睫,雪茗道:“皇上您就信了竹洛吧!她的医术可不比几位太医差。更何况几位殿下都送了那么多好药来了,雪茗要是不快点好起来可对不住几位殿下的一片心意了呢!”
烨帝略一沉吟,笑着说道:“好,朕就信了竹洛,要是一个月后雪茗的伤不见大好,朕可要罚你!”一旁的竹洛笑着应了下来:“若是到时候姐姐的伤还没大好的话,竹洛任皇上罚。”
“这可是你说的!”烨帝笑得爽朗——似乎只有在雪茗和竹洛面前,他才能丢开作为帝王的深深威严和那下面被掩盖的无奈,只像一个老人、一个长辈般深深宠着自己的孙女那样,简单随和;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总是严厉的,因为天家父子之间的第一道关系,是君臣,然后才是血缘至亲。同样的,似乎也只有雪茗和竹洛,才可以、才敢在烨帝面前这样“放肆”地说话、打趣——对于她们来说,烨帝,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的男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她们,只是因为一个承诺才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深宫内廷里,她们本就是这寂寞深宫里的一抹异数,既然她们属于江湖,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这日的烨帝似乎格外得闲,坐了好久都没有走的意思,直到崔池进来说太子有要事奏禀,正在外头等候。烨帝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笑着对雪茗嘱咐:“好好养伤,要是缺什么就和朕说,不会委屈了你们的!”
“谢皇上,竹洛记下了!”轻轻一裣衽,妩媚娇颜上一抹清亮丽色。
目送着烨帝出去,雪茗眸色轻轻一暗,细细一刃深沉的思量一晃而过,转眼间无痕,唯余一片幽深。
金色阳光翩跹,从窗棂之间洒落,满屋暖意。
竹洛拿了药,斜坐床边替雪茗换药。伤口狰狞,所幸已经止住血了,隐隐约约似乎还能看到新愈合的痕迹。
百无聊赖地趴在靠枕上,发丝斜散,雪茗状似无异地开口问道:“竹洛,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纤长的手指微微一顿,竹洛暗叹了一口气,马上又继续上药,边道:“是展王殿下把你抱回来的。刚出了山不久就遇到太子殿下了,据说皇上得了信急坏了,刚好太子在,就替皇上出来看看。后来展王、愆王和九殿下一直把你送到这儿,霆王和十二殿下则陪着潇王传太医看伤去了。不过你醒之前他们都来过了,连十殿下都来看过了呢!”
雪茗脊背微微一僵,长眉渐蹙:不是好事啊!皇上对她们越重视,在这深宫之中她们就越危险。说是展王把她抱回来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候她昏迷不醒,但皇上为了确定她伤得到底如何,居然连太子殿下都派了出来,要知道她们和皇室非亲非故的,这换了旁人会如何看待?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即便是身体不适的十殿下都过来了,并且每位殿下都送了那么多上好的伤药来,非但如此,她才醒皇上就亲自垂询,还坐了那么久,那些有心之人的算盘只怕又要好好打一打了吧!朝堂本就是个无底的漩涡,而她们越是被重视,就会被卷的越深,到时候,怕就身不由己了。
竹洛明显知道雪茗在想什么,轻轻叹息道:“多想无益,索性别去考虑了,总会有办法的。都走到这儿了,很多东西明显已经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的,走一步算一步吧,都已经被卷进去了,现在想出来怕是也做不到了。你这次的受伤起码证明了一件事情:皇上对我们的重视已经高得有些超乎常理了。不过我想这可好可坏——既然皇上看重我们,就必然不会草率对待,至于那些仕族阀门,无论他们打什么主意,最后都要得到皇上的首肯。如果我们可以好好运用这样的重视,不是没有机会的!”
雪茗拾起散在枕上的发梢,苦笑:“不但皇上给我们的重视高的异常,即便是几位殿下,给我们的关注你不觉得也过了吗?”
眉眼轻抬,不知想到了什么,凤眸微微一细,淡淡清光翩然滑过:“皇上的态度是一回事,不想也罢,但是几位殿下的态度的确值得深究。就从你昨天的受伤便能看出来,几位殿下对你可都不是一般地上心呢!”展王、愆王、潇王,凤眸前影子一晃,勾起清浅深思。
展王清冷,愆王阴戾,潇王温润,烨帝的儿子个个都不一般。朝堂之上明争暗夺、勾心斗角虽不露痕迹,明眼人却都看得出其中激烈。两年来深居紫辰宫,雪茗竹洛尽管避嫌厉害,却自然心中敞亮。不知不觉里,姐妹俩只怕也是被推到风口浪尖,这局棋,下或是不下,早已由不得她们了吧。
一局博弈,几人风流?事关江山,事关天下,然而棋盘上的,现在看去,似乎还不止黑白两种颜色吧。
世事如棋,棋若人生。只是不知,她们会选择的,究竟是哪种颜色?
或许如今的她们便是那枚筹码,在天平还是平衡的时候,她们做出的选择,将会颠覆现在一切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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