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过秋寒惊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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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作的心疾自然又把烨帝急得不行,又是医又是药的往下赐,一时间珍贵的药品满屋子都是。也不但是薄玄潇天天来了,凡事有空的皇子都天天过来转上一圈,直把竹洛笑得不行,而雪茗也只能靠在榻上无奈,丝毫没有办法。
许是这次的确严重了些,竹洛笑归笑,却也始终不让她出门去。硬是把雪茗闷在屋里修养了好些天,灌了不少药下去方作罢。雪茗也只能摇头苦笑,这场病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等这场病完全过去了,左肩后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而草原上的秋意,也更浓了。寒意渐深,草木生物都在最后的时间里挥发出生命最后的绚烂,然后等着冬天厚厚的积雪,将它们埋葬,化作春泥更护花。
薄暮微起,秋风长过,裙袂在草树间轻掠,缓缓停驻在崖边。桐山的一处高崖边,雪茗一身白衣,反剪着手,望着远方渐落的夕阳,冷艳的脸上淡淡的一点赞叹,混合着一缕伤感。
微微的淅簌声想过,一个冷淡的男声在雪茗身后响起:“在看什么?”
没有回头,雪茗依然看着远方,道:“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那么快,夕阳就又要下去了。”远方天地的尽头,一轮红日颤巍巍地挂在天边,红得瑰丽,也红得凄艳如血。
薄玄展走到崖边,与雪茗并肩而立,说道:“日升日落本为自然之道,何必自扰于心。今日日落,明朝日起,一个个轮回罢了。”
雪茗微笑,道:“殿下可曾在别处看过这落日?每到一处地方,雪茗总喜欢走到最高处去看落日,每个地方的落日都是不一样的,而人在每一处地方的心境也是不一样的。即便明天还有夕阳,在我眼中,明天的夕阳也会和今天的有所不同,因为明天的心境一定又是别样的。再者说了,有谁会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明天呢?”
薄玄展浓眉闪电般一皱,飞快地瞥了一眼雪茗,继而又恢复冷静地道:“不管有没有明天,做好自己便是最好的。人生在世,但求无悔,心有所念,知道自己要什么,就不会迷失了。”
雪茗侧首,夕阳之下,一身黑衣的薄玄展清俊肃冷,淡淡金光落在他的玄衣上,衬得他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祗一般,仿佛他就应该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众生,叱咤风云。一点猝不及防的温柔蓦然落入眼底,在清润亮丽的眼眸中绽放开来,灿烂醉人。
薄玄展微微回头,四目相对,幽深的眼底尽是研判。雪茗轻轻一笑,移开目光,说道:“日升日落,星起星坠,终是天命所归。人生浩渺无际,自在江湖只求个心安而已,心安便是无悔了。”
“天命?”薄玄展唇边逸出一点锋锐的笑,霸气横生,“我不信命。只有怯懦的人才会相信所谓命运,真正的强者都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燥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一剑出鞘,万里封喉。
雪茗说道:“展王殿下好魄力!征战**,开疆扩土,殿下的雄心壮志也不止于此吧?”
薄玄展看着雪茗,露出一点玩味的笑:“九弟说得没错,你们真是可以不断地给我们惊喜。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雪茗依然看着远方渐渐沉下的夕阳,柔笑不变:“我可以看成这是殿下对我的夸奖!”
“但是,”薄玄展眸色蓦然狠狠一紧,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甚至带着杀意,“女人太聪明又太漂亮却不一定是好事。自古红颜多祸水!”
自古红颜多祸水!一阵一阵的回音传来,在山间回荡。红颜——祸水。
眼底精光一闪,长眉轻挑,雪茗抬手掠开被山风吹到颊边的一缕长发,语音如山风一般,飘逸而微冷:“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借口罢了,若是自己清醒,即便女人再漂亮男人也不会耽于美色。红颜倾国本非女子的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转眸看着薄玄展,眼光澄澈分毫不让,“至于聪明,我们来自江湖,多年风霜里来去看的多了,和帝都那些身份尊贵的贵族小姐们相比,自然是不同了。庙堂和江湖,本就是两个世界,在我们身上,殿下只是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缩影罢了。”
山风过处,群袂轻飘,长发斜扬,那一身白衣虚幻到不真实,迎着夕阳的余晖,几欲乘风归去。薄玄展看着雪茗,她的眼光空灵清澈,她的笑容飘逸辽远,这一刻,从她的眼睛可以看见她的心——自问阅人无数,却没有一双眼睛像她这样,虽然幽深,却坦荡自若。她,还有竹洛,她们身上无疑有无数的秘密,却从来都那样的潇洒淡然。她们身上有风霜的痕迹,有不属于这个年纪女子的精明锐利,但一言一行里总是像高山流水一般自然。她们总说她们来自江湖,但隐隐的感觉却告诉他,她们有非同一般的出身。仕族门阀的小姐又如何,矫揉造作,不是盛气凌人就是怯懦羞涩,远及不上这两个女子的聪慧灵动,还有她们那种早已深入骨子里的,骄傲、优雅,以及高贵。
见薄玄展没有说话,雪茗唇边笑意微浓,带了点凛冽:“前些日子竹洛在烟水亭已经许下过承诺了,殿下忘了吗?雪茗或是竹洛,此生信不相负!”
时间似乎凝固了,凝固在他们的对视中,凝固在他的肃冷和她的雍容里,只有远方的夕阳还在缓缓下沉,布下满天红霞,凄艳如血。雪茗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安静从容,如同天一般辽远、空灵,明晰到不真切。薄玄展缓缓地笑了,卸去所有的防备和冷肃,真实地笑:“你觉得,我要的是什么?”

“你在考我。”不是殿下,而是你。
“就算是。”向来无喜无怒的眼底带着一些愉悦。
转身对着崖下的一片苍茫,雪茗一甩长发,道:“你想要的,是如同此时一般的感觉。”睥睨苍生,俯瞰红尘。
薄玄展微笑,不置可否,却问道:“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雪茗缓缓摇头,略有一点迷惘,说道:“我不知道。随心而走吧。我只是个女人,一个因为机缘巧合才出现在紫辰宫的女人。”
“既然身入其中,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拒绝的。”看着即将落尽的夕阳,又回头看了雪茗,眼中满是意味深长。
雪茗一怔,是啊,早已由不得自己来选了。原来还是不够洒脱,自欺欺人两年了——走入明远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隔着衣袖,雪茗抚着手腕间冰冷的玉镯,笑得微微苦涩:“选择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薄玄展沉吟,良久,缓缓道:“一生不过几十年罢了,若不好好珍惜,做点什么岂不可惜?就像这夕阳、这草木,虽近黄昏,但也在挥发生命里最后一点精华,至死不悔。”
看着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如此刚毅,如此坚定。人生不就是一出戏吗?用一生的时间去唱这出戏,不问缘由不问结果,博个满堂彩,帷幕落下的那一瞬间,无悔便好。
即便最后什么都没有,曾经灿烂过,人生也便有意义了。
夕阳落下的最后一瞬间,雪茗的脸上绽放出薄玄展看到过最美的笑:“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选择了。谢谢。”
夕阳落尽,红霞渐黯,暮霭四起,天苍茫。
日落,月升,星起。
山中秋寒浓郁,雪茗本就穿的单薄,加之伤势刚好,晚风吹来,不禁轻轻几声咳嗽。
蓦然身上一暖,薄玄展身上的披风已落在肩头。就听他淡淡地道:“晚了,早些下山吧。”
回眸一笑,雪茗道:“好。”拢了拢披风,脸上略隐略现,浅浅的不舍和迷茫。
“怎么了?”薄玄展微微俯身,问道。
“没什么,舍不得而已。”粲然一笑,雪茗回答,“不想走,很想留下。”
眉梢一紧,薄玄展问:“好像你们很喜欢桐山。你这样,竹洛也这样。”
“是。”闭眼,深深地呼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底又恢复了那种清明,冷艳的脸庞上一点淡淡的笑,“草原让我们觉得自由。宫里太压抑,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找的回那种策马仗剑,快意江湖的感觉。我们终究不那么适合宫廷吧,与其面对宫中的人心险恶,我们倒宁愿是江湖上的刀枪剑雨。”
薄玄展没有说话,深沉的目光久久凝注在她的脸上,夜幕幽深,看不清颜色。雪茗转头,微怔,继而笑道:“走吧。”那一瞬间,敞亮的星光竟比不过她那明媚的容颜。
不说话,薄玄展转身,沉默地与她一起下山。雪茗走在略前面,裹着他的披风,那背影更是纤秾有度。突然见她一晃,眸底掠过一丝惊诧,想也不想地环住她的肩,就着月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手按着胸口,纤眉微蹙。
刚要出声,就听她抢先说道:“我没事,别告诉竹洛,不然她又要急了。”末了抬头冲他眨眨眼,竟是一点俏皮的神色。
薄玄展一下哭笑不得,雪茗抢着笑道:“不说话,那就算答应了。”一脸无邪,他一下觉得她看上去很像一只得到了好处的狐狸。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抢白过,更别说是女人,堂堂展王殿下一下子似是有些被噎住了,愣了愣神才挤出一句:“心疾又发作了?听竹洛说你的伤都好差不多了?”
“没有,可能山风吹太久了,才会有些不舒服。伤早没事了,别担心。”
薄玄展问道:“你的心疾是怎么回事?没法医么?”饶是他一向冷淡,语意间的关心却十分明显,甚至还带了点着急的不满。
轻轻摇头,雪茗道:“一直都这样,心疾这东西,针也好药也好都到不了,所以,”一耸肩,“治不好。不过注意点就没事儿了。”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薄玄展一直都揽着她的肩,雪茗轻轻抬肩一让,不想他却根本不松手,仍旧让她半倚在自己怀里。
气氛一下子很尴尬,雪茗眼角轻轻一瞥薄玄展,他仍然平视前方,向来俊冷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端倪。略微心虚地垂眸,拢了拢披风,雪茗也只好装作什么事没有地继续下山。
突然之间,雪茗只觉得肩上的手一紧,就听见薄玄展冷淡地声音响起:“忽然觉得,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诧异回眸,正撞上薄玄展的视线,一向不露感情的眸底清清楚楚地袒露出一点柔情,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从来冰冷如雪的雪茗略显慌乱地转过头,两朵红霞却不可抑制飞上她白玉一般的脸颊,薄玄展的唇边逸出愉悦而温柔的笑。
月光朦胧,漫天星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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