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弓箭手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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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横越公园的宽阔池塘里,有一匹漆黑的格鲁比睁开了眼睛。
现在的时刻天色朦胧、薄雾弥漫,公园里没有半点人影。
他以马的姿态浮出水面,仿佛在梳理优雅的鬃毛般遨游池中,不时荡出细小的波浪。
察觉到异样的水鸟们一齐飞向了空中。
「肚子好饿。」
他念念有词。
在附近的张望的松鼠引不起他的食欲,偏偏在伦敦称得上是大型动物的不是人就是鸟。
虽然他觉得吃马倒也无所谓,但是因为大部分的马背上都骑着人,所以不容易突袭。
「去港口抓猪来吃吧……」
不过他一上岸便听见说话的声音。
如果这是晨间散步的话也太早了吧,格鲁比一边这么想,一边藏起自己的气息,使自己与附近的树林及花草同调。
人类看不见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迎面走来,他们在公园小径的隐蔽处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是狩猎的大好机会,但是因为格鲁比知道不能吃人类,所以想赶紧离开,不过会让他打消念头的主因,是那两道身影中混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本来应该将『月』之戒送给莉迪雅的,却被这名画家从中破坏,他的右手还戴着那枚戒指。
「要我杀了伯爵?」
他听见画家这么说。
哎呀,人类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杀人这档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若他们口中的伯爵是那个既可恶又自大的小子,那就不得不去在意了。
另一名男子竖起食指,似乎是要对方小声一点。
「你在说什么?他可是青骑士伯爵呀,他应该要居于上位,领导我们『绯月』呀,我的任务不就是要混入伯爵家,向伯爵证明组织的存在、并取得他的认同吗?」
「那个男人是冒牌货,他并不是我们等待的青骑士伯爵。」
「但是他有宝剑,我仔细确认过了,的确是真品,我们的组织保管的那幅画描绘着三百年前的青骑士伯爵与宝剑,是唯一遗留下来的证据,他的宝剑的确与画中的剑一模一样。」
「这我知道,不过现在能判定青骑士伯爵的宝剑是否为真品的只有王室、纹章院和我们,因此,在接到你的报告之后组织作出了结论,那家伙既是个冒牌货,还盗取了宝剑,不能轻易放过他啊。」
「为何你们能断定他是冒牌货呢?应该没人看过已经消失近三百年的青骑士伯爵继承人吧。」
「不过,你应该知道伯爵家有个东方少年吧,那名少年曾是王子的奴隶,接受过杀人训练,同伴之中有人对他留有模糊的印象,而且看过的还不只一个人,有数名逃离王子,进而接受我们保护的人都看过那个东方人。」
「王子的奴隶……?」
「没错,为了确认此事,麦克曾经假扮舞蹈老师潜入对方的地盘,虽然他因为做了多余的事而弄成那副德行,但至少确定了那家伙不是普通的随从。再加上,据说受到王子特别照顾的白人奴隶是个金发的美少年,所以无论怎么想,那两个人一定都是从美国被送进来,奉命盗取青骑士伯爵宝剑的王子走狗。」
虽然格鲁比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段话好像是在说爱德格并非青骑士伯爵的后裔,让他感到疑惑的是他们因此认为爱德格是冒牌货的奇怪论调。
他心想,既然他拥有蕴藏妖精魔法的宝剑,那为何不能把他当成真正的伯爵呢?
反正人类也只能区分为与妖精有关、或无关这两种。
但是那名画家并没有对伯爵是冒牌货这件事感到讶异,反倒是对别的事情感到错愕。
「怎么可能?那个伯爵是王子的同伙吗?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呢?」
「要是告诉你,你一定会立刻表现在脸上吧?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唯有深信他是真正的青骑士伯爵才能不露出破绽,正因为我们料到你对伯爵没有恶意,才能取得他的信任,进而送出恐吓信去扰乱那些家伙。」
「王子可是杀害父亲的组织的首领呀……」
「所以你还要再以『绯月』成员的身份为组织完成一项任务。」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人吗?」
「他们是恶魔的爪牙,别把他们当**类,你也知道吧?王子那家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知道他是否想要称霸黑暗社会,或是有更大的野心,总之我们必须阻止他。」
男子激动地继续说。
「你听好了,波尔,一旦完成这项任务,你就去国外住一阵子避避风头,你不是说过想要在意大利学画吗?我们也会帮你准备好那笔费用的。」
画家脑中一片混乱,微微地点点头。
「你到目前为止到将那个冒牌货当成伯爵一般崇拜,虽然他们多少也会提防想看宝剑的你,不过你的态度应该找不出破绽。」
「可是,万一他们进行我的身体检查,发现可疑之处的话……」
「不可能会穿帮的,我们运用组织的力量隐瞒了你的过去,让你假扮成法曼的儿子,就算怎样调查,也不会发现你与王子杀害的父亲有任何关联,除非他认识过去的你。」
那名男子拍了拍一脸担心的波尔的肩膀,仿佛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王子接二连三地拔出了他的眼中钉,那些年轻的手下应该不知道,被害者中有一名死于八年前的奥尼尔。」
「可是……」
「你还有什么疑虑呢?」
「我好像惹火了伯爵吧,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后,我一直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因此不明白伯爵真正的想法,他平时是个十分宽宏大量的绅士,但那天他却想以强硬的手段追求地位悬殊的少女,我才会不小心……」
「波尔……那家伙在伦敦的社交界早就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喔,他之所以会对大部分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你干吗去横刀夺爱!决斗这种行为长久以来都是被禁止的,直到现在还会进行决斗的人大多是为了女人呀。」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更何况,我也不可能和他决斗啊。」
「你是白痴吗!贵族怎么可能与平民决斗!你只有当场被杀的分!」
另一名男子双手抱头,似乎已经对支支吾吾地说着不想当场被杀的画家感到厌烦,但是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对了,因为这件事,他们或许会更加确信你不是奸细吧,好了,你赶紧向他道歉求和,让他对你疏于防备,然后趁两人独处时下手。」
男子从上衣的内侧口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将它塞入依然满脸疑惑的画家手中后,立刻转身离去。
被留下来的画家盯着手中的东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药瓶收进口袋,他似乎有点发抖,不小心将药瓶掉到地上。
「啊。」
他急忙以眼神追逐药瓶,但是他已经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画家突然往回走,打算逃离现场,反正自己也没有胆量丢掉药瓶,干脆趁这个机会放弃任务吧。
喂,不是要杀伯爵吗?
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于是格鲁比迅速拾起水底的药瓶,在画家面前现身。
「这是你掉的东西。」
画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是因为格鲁比出现在眼前吗?抑或是因为看到了药瓶,被迫要继续完成任务呢?
「你要好好做啊。」
在充满魔力的眼神注视之下,画家将爱德格视为杀父仇人的恨意又涌了上来。
画家战战兢兢地从格鲁比的手中接过瓶子,尽管拖着沉重的步伐,却紧紧握住瓶身,仿佛不想让它再次掉落。
格鲁比陷入沉思,让画家杀死伯爵固然好,不过要是莉迪雅也在场的话,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万一有个闪失,害莉迪雅卷入纷争就糟糕了。
如果伯爵与画家发生争执,依她的个性势必会出面当和事老。
「啧,现在没空吃饭了,搞什么鬼呀,人类真是会找麻烦!」
格鲁比自言自语地说道,明明自己也有唆使画家的分,但是却刻意去淡化这件事。
*
爱德格手上拿着有关画家奥尼尔的调查报告,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今天早上受托调查的侦探寄来的文件。
这份调查报告指出,专门描绘风光明媚的贵族庄园的派屈克·奥尼尔确实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由他亲手绘制的画作理所当然地摆在委托人的家中装饰,因此几乎没有在外贩卖;然而透过了社交时节,有许多聚集在伦敦的地方贵族也知道他的存在。
虽然他有一个儿子,名字的确叫波尔,年龄也无误,但是在奥尼尔死后,完全无法得知他的儿子沦落何处,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举目无亲的十六七岁少年一旦混进龙蛇杂处的大都市里,别说是能找到一个栖身之处,就算生死未卜也是司空见惯。
奥尼尔似乎是在巴斯的家中因瓦斯中毒而身亡,虽然被判定为意外事件,但是只有轻微中毒而幸运生还的儿子却宣称父亲遭人杀害。
「被杀害……?」
总之,自从父亲死后,波尔就以一个名叫法曼的画家之子的身分过生活。
这实在是太可疑了,难以想象波尔会亲自策划这个行动,大概还有某个有系统的组织在后面撑腰。
那个组织就是『绯月』吧。
奥尼尔当时描绘了爱德格的家,也包含了家人及爱德格自己。
虽然那些画应该随着房子付之一炬,但是说不定他另有保存着一、二张素描和草图。
只要有一个人因为见到爱德格而想起公爵家,都会令王子感到困扰,又或者奥尼尔是在待在公爵家的期间发现了不利于王子的秘密,而被追杀也说不定。
在那之后,如果『绯月』将偶然得救的波尔藏了起来的话……
那么波尔应该已经不是昔日的他了。
但是爱德格却仿佛要将报告书藏起来似地夹进书里,这是雷温刚好走进书房。
「雷温,我像王子吗?」
爱德格一边看着泡红茶的他,一边询问。
「您是指什么?」
「我不是指外表喔,那家伙曾想把我改造的和他一模一样,我在那里接受的矫正教育包含知识、修养、动作、说话方式,甚至连思考模式和对事物的认知都被强迫洗脑,我在想,现在的我是不是比从前更加近似王子……我懂得支配与利用别人的方法,无论多么残酷的事都做得出来,更不会因此感到心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唯我独尊、厚颜无耻的人,若事情不顾我的意便绝不宽容,我想将所有违抗我的人整的灰头土脸,而且还是个花花公子。」
「不对,那个男人只是偏好女色,并没有令人为他神魂颠倒的素质。」
雷温一脸严肃地这么说道。
「只有那一点要修正吗?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虽然雷温很烦恼,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
「您和他一点都不像,如果像的话,谁会愿意相信您、并跟随您并肩而战呢?」
虽然爱德格对这句话感到十分高兴,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很像王子。
从今而后也一样,只要活在世上的一天,他就与王子脱离不了关系吧,如果在意那个男人并打算与他为敌,势必要舍去自我。
譬如,他必须亲手葬送波尔的性命,因为他知道过去幸福的自己。
「爱德格伯爵,所以我才替您担心,您只要遇到稍微心灵相通的人就会变得特别仁慈。」
他是指波尔吧,雷温担心就算他是义贼团的奸细,爱德格说不定也无法狠下毒手。
「雷温,你有进步喔。」
爱德格为了守护被当成杀人机器的少年,一路跌跌撞撞才走到了今天,但是说真的,他反而觉得自己不知被他拯救过多少次。
当必须守护的人还在身边时,他或许能幸免于变得和王子一样。
即使要去伤害心灵相通的人也……
*
「你到底是想怎样啦!」
莉迪雅终于气得大声质问。
因为她一早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格鲁比坐在房间里。
你没看到女孩在在睡觉吗!虽然莉迪雅将他赶了出去,可是她梳妆打扮完,正要走到客厅吃早餐的时候他还赖在原处。
尽管克鲁顿已经听尼可说这位体格和态度都十分傲人的年轻人是妖精,不过仍然一面露出困惑的表情,一面看着将生鸡蛋连壳送入口中的格鲁比。
尼可当然拿野蛮的格鲁比没辙,所以大概也不想与他一同用餐吧,当他走出去与莉迪雅擦身而过时,十分不悦地以鼻子哼了一声。
接下来,格鲁比一直赖在莉迪雅的视线范围内。
连坐马车去伯爵宅邸上班的时候他也坐在旁边,照这个情形看来,在莉迪雅回家之前,他都打算一直待在工作室里。
因为格鲁比看起来不像有什么要事,只是一直待在旁边,所以终于连莉迪雅也发火了。
「哎呀,别在意嘛。」
格鲁比只是这么说着。
到了伯爵宅邸,马车夫才一打开门,爱德格就将正想下车的莉迪雅推了回去,接着自己也坐上车。
「早安,莉迪雅。」
自从那件事以来,莉迪雅将近躲了他三天,因此她对这突如起其来的举动感到十分困惑。
「早、早安……有事吗?」
虽然莉迪雅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是爱德格却毫不在意。
「我想和你谈一谈,格因先生,这辆马车是双人马车,能请你先离开吗?」
「为什么非要支开我不可?」
「这可是我家的马车,无论马车夫或马都是属于我的。」
格鲁比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就算了,反正你也是个可怜的家伙。」
虽然想要追问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格鲁比已经消失了踪影。
可是,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要怎么与爱德格独处才好?
一旦意识到这件事,莉迪雅不禁又害怕了起来。
「慢着,我要下车!」
「莉迪雅,我发誓不会碰妳,请妳留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一反常态地诚恳;又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若爱德格不管怎样都不会让她下车的话,刺激他反而不妙;总之,莉迪雅迫于无奈只好坐了回去。
爱德格先吩咐马车夫在附近绕一绕,之后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神清气爽地开口:
「天气真好呀。」
「明明就是阴天。」
「以伦敦来说算是好天气了。」
「这么说也对啦。」
「妳还在为了那件事生气吗?」
莉迪雅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生气,再仔细想想,总觉得也没什么好气的。
就算手腕被亲吻,但是爱德格应该也会牵起其他淑女的手轻啄一口吧。
这就像对贵妇人的礼貌问候,应该不是在刻意戏弄莉迪雅。
虽然一般来说亲的部位都是手背,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尽管莉迪雅这么认为,但是因为当时的气氛过于煽情,他的态度与眼神也不同于以往,一切的一切对莉迪雅而言都是前所未见的体验,所以她无法逃脱,只能感到恐惧。
不过,这也是因为幼稚的自己鲜少与人来往,对男性一无所知,所以才造成了不安,或许并非爱德格的错。
但是若这样原谅他的话,不就又让他得逞了吗?总觉得心有不甘。
「就算我生气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你而言,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小玩笑吧。」
「要怎么做妳才肯原谅我呢?」
「只要你不要来烦我,过一阵子就会渐渐淡忘了不是吗?」
「一阵子是多久呢?如果我们之间一直这样心存芥蒂,我会感到十分遗憾。」
「遗憾?」
「我讲错了,是放心不下。」
错的还真奇怪,虽然莉迪雅这么想,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我并不是要妳去忘记,而是希望妳能原谅我,毕竟我不想遗忘这件事情,这对妳来说或许是个不愉快的回忆,当对我从未与妳如此近距离接触。」
虽然现在爱德格按照约定无意碰她,不过莉迪雅竟然有一种被他轻抚的错觉。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莉迪雅才更难开口原谅他。
一旦说出口,仿佛除了那件事以外,从今以后也允许他接近自己一样。
莉迪雅因为犹豫,所以一直低着头,而他大概也不奢望听到她原谅自己的话了吧,于是他干脆改变话题道:
「波尔在追妳吗?」
话题怎么越变越敏感。
「因为他宛如骑士一般英雄救美,自然会说一些话想赢得妳的芳心吧?」
会稀松平常地这么做的人应该是你吧。
「你误会了,伯尔先生并不是为了我,而是要帮你呀,他希望你能当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是这样说的吗?」
「是啊。」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亏妳还被他充满勇气的行为感动,这样不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吗?」
虽然的确是有点失望,不过倒没那么夸张。
「妳会害怕谈感情,或许是因为那种天生温文儒雅的男子总是先在妳面前展露心意,而后又老实地予以否定吧。」
「只要在感情萌芽之前让对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意思都算是一种礼貌吧,比起爱**他人感情的你,简直好上……」
因为看见爱德格微微蹙着眉,一副受伤的模样,所以莉迪雅话说到一半就赶紧闭上嘴;不过,反正他一定又是在演戏。
「是啊,波尔这个是不会说谎,不过或许他隐瞒了什么事,而且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事。」
爱德格一脸严肃,是因为事关他与波尔之间的情谊吗?
「如果相互沟通就能和解的话,我也想要和他谈谈,不过也有可能会吵起来,莉迪雅,如果我们两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的话,妳会站在哪一边呢?」
「互打?再怎么想,我的脑海里也只浮现出他挨揍的情景。」
「原来如此,倒是妳一定会袒护波尔吧。照妳的说法来看,如果我快要打输的话,妳就会站在我这边啰?那被狠狠地揍一顿也挺不赖呢。」
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情不太稳定。
「……答应我别吵架嘛,他很珍惜过去与你立下的约定,他说多亏了你,自己才会立志当画家,还说等他独当一面后,最想让妳看看他的画,虽然波尔先生认为公爵家的少主已经不在人世,但却把你当成他,即使再怎么争执,我想他也不会动手打人的。」
他微微低下头,金色的发丝滑落至鼻尖,光看他端正的侧脸,实在难以想象他的心中藏有秘密。
他真的打算跟波尔吵架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再度抬起头的爱德格吩咐马车夫停下马车。
「莉迪雅,谢谢妳替我拨出这段时间。」
「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
莉迪雅总觉得还有什么话非说不可,自己是否应该好好地面对他说的话呢?
「那个……爱德格,不管我是否站在你这边你都不会输的,因为你的运气一向很好,所以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和波尔先生和好的。」
他走下马车回头給莉迪雅一个微笑。
「妳对我好温柔,让我老对妳产生期待,认为妳或许喜欢我的吧。」
在莉迪雅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上,马车再度缓缓驶出。
戴着高礼帽的爱德格很快地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
许久没回对街的公寓的波尔手中紧握着组织的同志交给他的药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波尔之前完全不晓得组织对爱德格的企图,而将他视为真正的青骑士伯爵。
爱德格不但中意波尔的画,而且还拥有贵族般的高傲与坦率,这些都不禁令人着迷。
波尔甚至想要画一幅能令那位年轻伯爵满意的画作,并藉此完成他与已故公爵家少主之间的约定。
不过,若是那位自称为爱德格·艾歇尔巴顿的人与杀父组织的领袖十分亲近的话,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责任相当重大。
他无法抑制感伤的情绪。
「法曼先生,有客人找您哟。」
和他说话的人是以手打理公寓杂物的中年侍女。
一看见她开门引领进来的人,波尔便全身僵硬,差点将药瓶掉落在地。
「伯、伯爵……」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悲痛表情呀。」
「没、没这种事,我没事,反倒是您,怎么特地前来寒舍……」
「我对画家的工作很感兴趣。」
坐着太失礼了,于是波尔连忙起身。
「这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而且到处都沾染着颜料。」
波尔这才想这应该请伯爵坐下,但是到处都有油墨和颜料的斑点,让他担心弄脏伯爵的高级大衣。
他似乎也不打算坐在肮脏的椅子上,而在窗边停下了脚步。
「你要搬家吗?」
「咦?」
伯爵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堆放在角落的行李箱,他怎么能说出自己准备逃亡海外的事。
「不是的,那个是受朋友之托暂放的。」
明明有几个正在收拾的行李箱摊开在哪里,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
「是吗?我来这里也是有事情想请教你。」
在浅浅的笑容与锐利的眼神注视之下,波尔再度全省僵直,手中的药瓶差点因为手汗而掉落。
「……请问是什么事呢?」
「你为什么要欺骗大家,声称月光石戒指仍然取不下来呢?」
波尔突然往自己的右手看去,但是手指上并没有戒指,因为拿画笔时会造成妨碍,所以他有时会改戴在左手上;虽然他一直小心一意地不让人发现,但是回到了自己家中便失去了警戒心。
「那枚戒指老早就拿下来了吧,但若你说出戒指已经摘下,便会失去继续待在我家的藉口,我本来以为你是不想失去与莉迪雅亲近的机会,所以才闷不吭声,可是你从我眼前救走了她,之后却又轻而易举地让她回家,这让我感到相当不自然,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放过如此完美的机会,除非是呆头鹅,要不然就是你别有目的吧?」
姑且不论在当时的情况下趁虚而入是否合理,但是这一切都被爱德格猜得正着,波尔不仅是呆头鹅,还别有目的。
「你还有必要暂时赖在我家吗?」
他究竟看出了多少?
「……因为莉迪雅小姐提议留在伯爵宅邸比较安全,所以我才有机会为您作画,但是戒指却在那之后意外地取了下来,我担心万一失去留在伯爵宅邸的理由,您会一并撤销这项委托。」
这倒是实话,虽然波尔肩负通报爱德格一举一动的任务,但是因为他一直深信着爱德格就是真正的青骑士伯爵,所以认为能替他作画相当难能可贵。
「这个藉口真是出人意表地高明呢,我还以为你是个不擅长说谎的男子。」
「我没有骗人。」
「你的姓并不是法曼而是奥尼尔,难道这也不算是谎言吗?」
为什么?波尔顿时慌了手脚,同志明明说过,就算是调查法曼也不会查到奥尼尔才对呀!
『除非他认识过去的你。』
侍女敲了敲门,似乎替他们泡好了茶,波尔走到门口亲自接过托盘。
「奥尼尔也是一名画家,八年前被人谋杀身亡,至少你认为他是被人杀死的,而且因为你这么认为,所以才会觉得自己那时也身陷危机吧?」
爱德格穷追不舍地继续说道。
波尔慢慢地冷静下来,并且下定决心。
这位俊美青年是杀父组织的成员,只好除掉他了。
「您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姓法曼啊,虽然父亲已经腿出画坛,但是仍然健在。」
他一面注意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一面取下紧握在手中的药瓶瓶盖。
波尔将药瓶里的白色粉末倒进了红茶里,并以眼角的余光确认爱德格没有往这里看。
只要冷静地想想就可以猜到,他应该不会喝在可疑男子的房间里端出的饮料,但是波尔很紧张,所以并没有考虑到这么细微的问题。
「奥尼尔这个姓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将茶杯放在爱德格的旁边。
「我认识他,他是一名优秀的画家,那座位于湖畔的庄园被他称为白百合馆,虽然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究竟在哪里种有百合,不过看到他的画我就明白了,他的画正是盛开在湖边的娇弱百合。」
当时的风景与父亲描绘的画鲜明地浮现在波尔眼前,那是席尔温服特公爵家的庄园。
是被丰饶的田园与神秘的森林围绕的梦幻城堡,住在那里的人们既善良又优美……
波尔一阵头晕目眩,身为王子爪牙的他为什么会知道哪些事情?
不会吧,怎么可能!
「你的画风承袭了奥尼尔的细腻与感性,你果然注定要成为一名画家。」
那让人印象深刻的灰紫色眼眸,宛如蕴藏了阳光的金发,直挺的鼻梁,还有洋溢着温暖笑容的唇瓣,他拥有任谁都会在瞬间着迷的俊俏容貌,这种得天独厚的人有这么常见吗?
爱德格拿起了茶杯,那副看似天真无邪的模样甚至让波尔认为,他并非产生了怀疑才来追究自己的行为,而是来将重要的事情讲清楚的。
他觉得自己被试探了。
尽管发觉波尔调查了自己周遭的事情,还潜入伯爵宅邸想要加害于他,但是爱德格或许仍想确认过往的好友还存在吧。
因此,他也打算喝下这杯应该提防的红茶。
过去的友谊?
是啊,如果这个人就是他的话。
「……如果当时没有人如此鼓励我,我甚至不知道是否会走上画家这条路。」
「因为你原本打算当一名诗人吗?」
果然没错,只有他对一个人说过向往能够成为诗人的梦想。
不再存有疑虑的波尔急忙上前,将爱德格手中的茶杯打掉。
茶杯破碎、红茶撒了一地。
虽然滚烫的红茶泼到波尔手上,爱德格大概也受到了波及,但是两人却不以为意。
侍女听见破碎声吓得赶紧进来查看,并担心地靠近那位看似贵族的青年检查他有无烫伤,两人也把她当成空气一样。
波尔站在原地,勉强地以手捂住伤口。
「波尔,你果然没变。」
「……伯爵,请您原谅我……不……」
公爵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形迹可疑的侍女突然接近爱德格。
爱德格惊觉她手中竟然拿着刀,尽管扭转身体闪过了攻击,然而锐利的刀锋却刺进了他的脚。
接着侍女迅速跳开,爱德格也随即蹲下,应声倒地。
刀子上有毒,虽然波尔马上注意到这件事并想冲上前去,却被侍女抓住了手。
「快点离开这里呀,我已经通知同伴来替这个男子收尸了。」
他还没死呀,可是……
「妳是……『绯月』的人?」
「没错,我也是组织的一员,这个男的来得正好,我说你呀,怎么可以自己暴露出下毒的事情呢,如果你不杀他就只有被杀的分呀。」
不是这样的,爱德格并不打算杀害波尔。
「给我解药,这个人不是王子的爪牙。!」
「你在说什么,难不成你想背叛组织吗?」
侍女充满戒心地看着波尔,接着转身往回走,看来她似乎打算立即呼唤同伴过来。
波尔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使出了在组织里学过的基本防身术,虽然初次对女性使用近似于暴力的招数令他感到可耻,可是已经别无他法。
他搜查了一下被弄晕的女子随身携带的物品,并没有发现类似解药的东西。
要叫医生吗?但是一旦这么做的话,势必会影响到组织的存亡,父亲也曾是『绯月』的成员之一,他们守护波尔至今,而波尔也为了报杀父之仇发誓成为他们的同志。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他当场瘫坐在地上。
*
在不知不觉中,工作室里的人口密度,不对,是『妖精密度』升高了,莉迪雅为此感到相当头疼。
首先,格鲁比这小子原本就人高马大,压迫感的主因一定来自他,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尼可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地在房里来回踱步,还相当在意自己胸前的蓬松的猫毛。
再来,金盏花与香豌豆花也拍着小巧的翅膀飞来飞去,总觉连这栋宅邸的哥布林都乱哄哄地聚在房间的一角。
果然不太对近,莉迪雅停下正在写字的手。
「喂,尼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痒得不得了啊。」
「空气好像在晃动。」
「魔力宛如波浪一般翻腾不已。」
金盏花与香豌豆花也不安地说着。
「这栋屋子里有梅洛欧的宝剑吧?是那家伙在呻吟。」
格鲁比插嘴。
「宝剑?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那么,为什么各位全集中到这个房间里呢?」
「待在妖精博士的身边总觉得比较安心。」
是这样吗?
但是她并不知道宝剑在呻吟,于是莉迪雅一边思索,,一边站了起来,她觉得还是通知总管一声比较保险。
此时雷温刚好出现。
「莉迪雅小姐,您有没有听说爱德格伯爵去哪里了呢?」
总管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却比平常多了一丝不安。
「虽然我们在马车里聊了一会儿,可是他自己先下车走掉了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雷温焦急的模样与宝剑呻吟的事有关吗?他的手中还紧握着疑似信件的东西。
「……法曼呢……?」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回走,并没有在波尔的名字后面加上先生,这令人感觉有异。
「法曼先生今天不在喔。」
说话的人是总管汤姆金斯。
「他回家去了,他说不让家中保持通风的话,保管的画会发霉,雷温,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搞什么呀,那家伙今天没来?那我就没有必要在这边看守了吧?」
莉迪雅看着说这句话的格鲁比。
「什么意思呀?」
「因为我担心妳会受到牵连。」
「什么牵连?」
「别管那么多啦,是哦,原来他不在,那我再待在这个吵死人的屋子里也没意思,我先闪啰。」
「等一下,格鲁比,把话说清楚!」
莉迪雅挡住他的去路。
「你不说我就跟你绝交喔!」
「绝交?妳以为这样就能赶走我吗?」
「如果你要缠着我就请便吧,不过,我不打算再和你说话了,就算你缠着我,想要我聊天,我也不会理你的。」
他沉默下来,似乎很烦恼,接着他看似厌烦地撩起了刘海。
「我听到那个画家的同伴唆使他杀害伯爵。」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波尔先生要杀害爱德格呢?」
「因为他是冒牌伯爵吧。」
「法曼与袭击我的那个舞蹈老师可能隶属同一个组织,我们因为对他产生怀疑而展开调查,果然……」
雷温非常懊悔地自言自语。
「汤姆金斯先生,我要去一趟法曼的公寓。」
雷温急忙跑了出去,总管表示无法再这样等下去,也跟着出门了。
「格鲁比,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要隐瞒爱德格可能会被杀的重要事情……」
「和我无关,反正只要那家伙不在,妳就可以会苏格兰了吧?但是那个画家因为害怕而无法下手杀人,所以我为了让他更加坚定,所以施了一点小法术。」
听到这番话,莉迪雅不禁火冒三丈。
「我、我要和你绝交!快给我回去!」
「喂,莉迪雅。」
「我才不想听你的藉口!」说完莉迪雅也夺门而出。
接着,她注意到大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她听到雷温呼唤爱德格的名字,议论纷纷的侍者们也依照汤姆金斯的指示跑了出去。
汤姆金斯抱着爱德格,正打算将他送回屋内,看见他那紧闭的双眼,站在楼梯转角的莉迪雅不由得双脚瘫软,停下脚步。
根据街头马车的马车夫的说法,有位年轻男子托他将这个急病患者送往梅菲尔区的艾歇尔巴顿伯爵宅邸。
那名年轻男子的相貌与波尔的特征一致。
为什么波尔会将自己应该要杀掉的爱德格送回家呢?
医生在爱德格的房内待了许久,终于在傍晚离开了伯爵宅邸,房内出奇安静。
虽然梅洛欧的宝剑仿佛在感叹主人的危机般不停呻吟,但是人类却听不见。
此时,莉迪雅好不容易才从雷温口中探到爱德格的情况,听说他一直昏迷不醒。
「他麻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我猜对方或许使用了神经毒。」
「神经……?」
「有点类似蛇类的剧毒。」
尽管雷温不是医生却十分清楚相关知识,大概实在杀手的训练课程中也包含了毒药的知识教育吧。
「没有解药吗?」
「没有,这恐怕是混合性毒药。」
「不会吧!」莉迪雅硬生生地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虽然雷温看起来很冷静,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与爱德格有如家人一般亲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最难过的想必是他吧。
无论是莉迪雅、汤姆金斯,甚至是任职于伯爵家的每一个人,与爱德格相处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三个月。
因此,即使试着要安慰雷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当然,连莉迪雅都不愿去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我一直很担忧。」
雷温落寞地说着。
「即使已经确定法曼是『绯月』的奸细,爱德格伯爵也不准我对他不利。」
「『绯月』?」
「它是与王子为敌的组织,虽然表面上在从事义贼的活动,却声称爱德格伯爵不但是王子的爪牙,还是冒牌的青骑士伯爵,并威胁若不交出宝剑,就要夺取爱德格伯爵的性命。」
莉迪雅一无所知。
他们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莉迪雅与妖精无关的事,虽然感到意外,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她只是雇用来的妖精博士,并非与他共同奋斗的同伴。
然而,她却觉得被疏远了。
因为比起被雇用的立场,她觉得自己更加贴近他。
尽管认为爱德格爱说谎,但是若他愿意将莉迪雅当成自己人,她也会觉得很开心。
爱德格有求于她的并非只有妖精博士的工作,正因为她不是战场上的同伴,所以才希望她远离斗争,并成为他寂寞心灵的支柱。
而他最渴求的,只不过是和他闲话家常。
即使是莉迪雅,或许也有能够为他尽力的地方。
在马车内,自己不该老说些同情波尔的话,而该多去体谅爱德格的心情才对呀。
「爱德格伯爵去见法曼的事也瞒着我,说不定他已经做好会发生这种事的觉悟了。」
「你的意思是,爱德格打算弃你于不顾?这是不可能的。」
「法曼是唯一知道爱德格伯爵过去的人。」
所以他才会不下了手吧,若是少了波尔,爱德格或许连自己是谁都快要混淆了。
他为了改变的自己感到叹息。
因为波尔认识过去的自己,所以他才会对波尔如此执着。
「雷温……我也有错,我曾经对爱德格说,只要他愿意,就一定可以和波尔先生和好,仔细想想,爱德格说不定正在困惑是否该把他视为敌人……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太对劲,若不是我多嘴,就算他去见波尔也不至于会大意……」
莉迪雅双手掩面。
「这不是您的错,这一定是爱德格伯爵自己的决定。」
没错,他向莉迪雅求和时曾说过「遗憾」这两个字,这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但是,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毫无迷惘吗?因为一般来说,尽管心意已决,但是心情仍会摇摆不定。
是莉迪雅祥和的特质缓和了爱德格长期处在战斗中的紧张感,虽然他或许是为了追求心灵上的平静才会去捉弄莉迪雅,没想到连探测危机的嗅觉也变迟钝了。
「莉迪雅小姐,您想不想看看爱德格伯爵?」
「……会不会打扰看诊?」
「我认为他一定会想要见您。」
这简直是在请莉迪雅把握诀别的机会。
她穿过房间,走近枕边,待在一旁的看护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爱德格的脸色苍白,若不贴近他身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虽然莉迪雅轻轻地执起他的手,但是他的手也是如此冰冷,这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这让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莉迪雅用双手握着他的手,希望能替他带来温暖。
她不愿就此失去再次与他说话的机会,毕竟他们尚未和好如初。
因为莉迪雅还没答应要原谅他。
她其实也没那么气,因为爱德格难得会自我反省,所以她只不过是意气用事,想让他安分一阵子。
因为自己老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所以觉得偶尔能够立场颠倒也不错。
虽然不知道对他而言,与莉迪雅之间的无聊芥蒂有多「遗憾」,不过这下反倒成了莉迪雅难以接受的遗憾。
况且,若不是格鲁比多管闲事的话,或许波尔就不会狠心杀害爱德格。
这让身为妖精博士的莉迪雅感到相当自责。
「请你振作一点呀,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死掉吧。」
要是平时的他,必定会用半调戏的口吻回话。
一定要想想办法。
在强烈意志的驱使下,莉迪雅站起身来。
她不断地思索拯救他的方法,并想到了一个对策。
意外地,莉迪雅没有丝毫犹豫,她明白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接着她下定了决心,急忙地跑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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