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夜，兴元府，画红楼前。
天气晴，少云，月光明亮。
唐瘦泽领先站在画红楼前，身后半步就是五十名身着黑衣，脸系黑巾的唐门嫡系弟子和两名外系弟子—唐果、奚小俊。
这是一群令人恐怖的人，令人恐怖的力量。一个月前，即使尊贵如青城掌门，也要对其中任何一个人客客气气。对于他们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奉令而行，不敢有丝毫违背。
现在不一样了，唐门在北方同盟打击下步步退却，不仅丢了东、西两川大片疆土，连重镇东川梓州也在五天前落到了龙门会手里，眼看北方同盟势力已经迫近成都郊外的唐家新堡，重庆壁山青龙台的唐家旧堡同样危机四伏。
唐门威名尽丧，唐存审可以忍，唐瘦泽不可忍。
唐瘦泽也是久在江湖飘的，刀子也挨了不少，当然明白眼下进攻兴元府胜算并不大。
唐瘦泽想搏命一击。
没有留任何后手，也没有留任何退路，现在，画红楼是北方同盟总部驻节地，防守力量必然雄厚。一击不中，无所谓留不留后路、后手了，多半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从骨子里说，唐瘦泽就是一个亡命徒。他率领的五十二个唐门子弟绝大多数都是。
绝大多数意味着不是全部。起码唐果知道自己不是亡命徒。
大势所趁，就算唐果不是亡命徒，现在也要被唐瘦泽逼迫着变成亡命徒。
胜算不大，不代表完全没有胜算。搏命一击，成攻则矣，不成功最多丢了性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杀”。
唐瘦泽挥手，领先冲进画红楼。
唐瘦泽身后，五十二个唐门子弟鱼贯而进。
唐门弟子从画红楼正门突进，高歌猛进，没有任何遮掩。
唐门弟子是骄傲的，绝大多数唐门弟子都是。即使偷鸡摸狗式的偷袭也会被他们搞成明火执仗样的强攻。
当然，唐果除外。
只有不骄傲的人才会用埋伏计，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引诱田师侃一众山陕刀客。
唐门弟子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将一切障碍粉碎踩在脚下，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停前进的脚步，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突进速度减缓三分。
画红楼由七重楼构成，每重楼之间都有天桥骑楼相接。两柱香后，唐门弟子已经冲到画红楼第七重楼、拂月湖边的主楼跟前。
他们身后，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从大门开始，一直延伸到主楼前。
这些尸体里有山陕刀客，有龙门会友，有终南剑客，也有唐门子弟。
突破画红六重楼，唐门倒下了十一个子弟，十一个唐门嫡系子弟。
十一个唐门嫡系子弟，他们骄傲的站着死去，死在冲锋道路上。
舍身求死的怨念让他们死得其所，死得无怨无悔。
唐果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神已经沾染上了红色，如鲜血一样的鲜红色，满身弥漫着一股气。
杀气。
英雄气。
血壮英雄胆。
唐果现在没有任何杂念，只想着冲锋、冲锋、再冲锋。
唐果手持飞刀，大喝：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神挡杀神。
杀、杀、杀。
前方唐瘦泽笑，大笑。
“好，好唐果，你的武勇还没有丢光。好！”
不同于前六重楼，画红楼第七重楼，楼下坐着七个人，七个正开怀敞饮的人。
有僧人，有俗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小人。
无论哪个人，唐果都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
楼上站着两个人，两个怨气冲天的人。
这两个人唐果认识一半。
山陕同乡会长田师侃、终南剑派掌门刘山人。
楼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
少年席地而坐，手抚长琴。
他在弹琴。
琴声悠悠，发千古幽思。
琴声瑟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琴声萦萦，诉尽世态炎凉。
琴声漫漫几时休，棋亭一曲谁人奏。
唐瘦泽目光收缩。
所谓观棋识人，看一个人下棋可以知道他的品性、脾气，甚至喜好。
听琴也是一样。
唐瘦泽从琴声里没有听出惧意。
畏惧之意。
没有畏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楼上少年有恃无恐。
他有什么可以依仗的。
据守前六重楼的北方同盟战士已经战死大半，剩下的也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敢迫近。
曾经在秦州交过手的田师侃、刘山人更不可恃。以他们的能力，锦上添花尚可，要想雪中送炭实在难上加难。
除非少年依仗是楼下七个僧俗，抑或是他自己。
画红楼里的人没有异动，一点异动都没有。
唐瘦泽举棋不定。
如果现在是唐瘦泽一个人，亡命之徒唐瘦泽早就冲上去了。但是现在他不能，在他身后还有四十一个唐门子弟，他要为四十一个人的性命负责。
诡异，太诡异了。
领先冲到画红主楼前的七个唐门弟子曾经射出了暗器。
足足一百三十二枚暗器。
其中有巴掌大小的月轮斩、袖刀，也有细若游丝的恍然一梦――一种牛毫针。
犹如泥牛大海，连一丝漩涡也没激起，一百三十二枚暗器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门子弟沸腾的热血已经熄灭，被眼前诡异一幕浇灭。
高涨的士气急剧衰落。
“上”。
唐果拔足而上。
到了画红第七重楼前还想退却吗？如果现在选择退却的话，对所有在场的唐门子弟信心都是一个沉重打击。
唐瘦泽错了，紧要关头怎么能够犹疑，怎么能够掉链子。要掉，也要等败了再掉。论起统兵陷阵，唐瘦泽比之年轻他许多的唐果还要差上一些。
“停。”
唐瘦泽发声制止唐果，自己率先步入楼下大堂。
人未到，暗器先到。
“我看你们还怎么喝酒。”
唐瘦泽射出七颗铁蒺藜，唐门打造的铁蒺藜，对准正在画红七重楼下酣饮的七个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