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落了，金黄的残辉映照着道路两边依然碧绿的柳丝，像恋人初别时眼中的泪光一样，含蓄着不尽的余恋。白杨树笔直地挺立着，眺望着远方已经丰收在望的庄稼。几只飞鸟偶尔掠过，一转身就没了踪影。
雨燕坐在回婆家的出租车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流动中的景色，很是兴奋。因为自从结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每天守在小窗前，看到的除了人还是人，“呵，久违了的秋景！”雨燕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看到雨燕这个兴奋劲，周睿不免有点自责。每到中秋节都是食品厂最忙的时候，由于月饼的销路很好，工人就要经常加班。周睿起早贪晚，根本没有时间带雨燕出去。
“这段时间一定在家闷坏了吧？明天开始就好了，有时间我就带你出来透透风。”周睿抚摸着雨燕的长发说。
“也没有了，就是看到秋天有点感慨，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秋天的，总觉得很萧条。”雨燕眼光还在看着窗外，“今天反倒不这么觉得了，大概是叶子还没落的原因吧。”
“是啊，等到秋收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秋天呢。”周睿其实对秋天很敏感，他喜欢秋天。因为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周睿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姐姐帮妈妈干农活了。现在一晃这么多年，从播种到秋收，周睿都能独立应付了。
周睿喜欢看到金灿灿的玉米堆满院子，那里盛满了自己的汗水，也盛满了丰收的喜悦。
从光滑的柏油路转到开往婆家的砂石路，车子开始有点颠簸了，晚风习习吹来，雨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雨燕，你是不是冷了？”周睿关切地问。
“嗯，有点凉。”其实愈接近婆家，雨燕的心就愈感到不安。刚从家里出来时的兴奋感随着道路的逐渐缩短，一点点消失了，雨燕不知道这第一次回婆家会是什么情况？她越来越忐忑不安。
到婆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村子里房前屋后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乘凉的人，所以，雨燕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雨燕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见到结婚时那么多的围观者！
周睿把雨燕抱进屋里，父母和小妹正坐在炕上吃饭。看到哥哥回来了，周敏开心极了。从小到大，她都特别依赖哥哥，可是自从周睿在城里找到工作后，周敏就很少见到哥哥了。所以周敏马上从炕上跳下来，迎上前去：“哥，你可回来了。”
周睿看到炕头地方大，便把雨燕放下，然后又把雨燕专用的坐垫放好，让雨燕坐在上面。
看到儿子和媳妇回来了，周远山夫妇俩谁也没动地方，周远山头也没抬，依旧吃他的饭；老伴刘淑芬倒是把筷子放下了，可是也没说话。
雨燕硬着头皮叫了声“爸、妈”，可是两人谁也没应声，高雨燕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周敏看到爹妈这个样子，怕哥难过，便问道：“哥，你们是不是也没吃饭呢？我去加碗筷。”周敏张罗着给他们盛饭。
“妈，你再向里边坐坐，让我哥他们坐边上。”看到刘淑芬一直没动地，周敏便让妈妈挪动一下。怎么也得让哥他们吃饭吧？婚都结了，妈这还较的什么劲呢？周敏心中觉得妈妈这么做没什么必要。
刘淑芬像没听到似的，还那么坐着，周远山瞪了她一眼，刘淑芬这才不情愿地向炕里动了动。
“小敏，你去拿个盘子来，我买了熟食。”周睿说着从刚刚买的一堆菜中拎出一只熏鸡，因为周睿的父母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个熟食什么的。
“妈，快吃呀，还是热乎的。”看到刘淑芬还没动筷子，周睿便给妈妈选了一块鸡腿。
“你们吃吧，我不馋！”刘淑芬把鸡腿又送回盘子里。
周远山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然后自己夹了一块鸡肉，又瞪了刘淑芬一眼。
“你总瞪我干啥？”刘淑芬这一会儿功夫挨了两次瞪，心里很不是滋味。
“吃饭！”周远山重重地说出两个字，然后夸张地咬了一大口肉，用力地嚼着。
“你吃你的，管我干啥！八辈子没见过肉似的！！”刘淑芬气得把身子扭了过去。
周远山一听火就来了，“你还让不让人吃饭？”
周敏一看爸爸生气了，这事又不妙了，所以赶紧劝妈妈，“快点吃饭吧，天天盼儿子想儿子的，这儿子回来了，就好好吃饭得了。”周敏把筷子递给刘淑芬，“快点吃饭。”
刘淑芬听周敏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自己天天惦记着，念叨着，这盼回来了，还呕的什么气呀？
“吃吧，都吃。”刘淑芬眼含泪花，自己夹了块肉。
（二）
晚上，雨燕和周睿睡在婆家里屋的小炕上。
其实这一宿，雨燕几乎没睡。躺在炕上，思前想后的，她知道婆婆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自己在婆婆眼里简直就是个眼中钉！眼泪总是不听话地流出来，雨燕又怕外屋的婆婆听见，所以只好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自从生病后，为了保护雨燕的身体，常年来雨燕一直睡的是海绵床垫。现在忽然睡这硬板炕，雨燕感觉胯骨硌得好疼。雨燕想让周睿再帮她铺厚点儿，可是又怕婆婆说她娇气，就没敢吭声。“坚持一晚上吧，明天回家就好了。”雨燕暗暗这么想着。
天终于亮了，雨燕听见婆婆起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大，雨燕感觉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雨燕叫醒了周睿，“咱们也起来吧，帮妈包饺子。”
“嗯。你咋醒这么早？”看到雨燕已经穿好了衣服，周睿很奇怪，因为雨燕一直喜欢睡懒觉的。
“妈已经开始干活儿了，你快起来帮忙和面去。”雨燕催促着。自己不能伸手帮忙，如果周睿再这样躺着，有点儿不像话了。
周睿迅速穿好衣服，帮雨燕端来洗脸水，然后动手帮妈妈和面。
“妈，你先回屋歇着吧，和完面我弄饺馅子，等包的时候你再伸手。”周睿对正在切肉的刘淑芬说。得想个办法让妈妈开心起来。周睿暗自琢磨着。
“哪能什么都让你干？妈又不是不能动弹？”看到儿子忙里忙外的，当妈妈的好心疼。如果媳妇好腿好脚的，此时在厨房干活儿的怎么会是儿子？
“我浑身是劲儿，干点儿活怕啥？”周睿知道妈妈对雨燕的身体还在耿耿于怀。
“在家啥活儿都你自己干呀？她一点儿手也伸不上吧？”刘淑芬说起来就心酸。
“不是，”说起这个周睿还挺满足的，“现在雨燕身体比以前强多了，她天天扶着柜台锻炼，现在在家里基本上不坐轮椅了。”
“扶着就能走了？”刘淑芬听了有点儿惊讶，“还真恢复得不错。那能干点儿活吗？”
“就这事才让人担心呢。我不敢让她干活，怕再摔着，可是她不听话，尽偷着干。”周睿夸张地说，“刚开始她骗我说是她姐姐帮着干的，后来有一天洗衣服时，让我逮住了。”周睿尽量说着雨燕的好话，他希望妈妈能对雨燕稍微好点儿。
儿子这些话，让刘淑芬的心里稍微好受些，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有些时候也许人都是喜欢被善意欺骗的，刘淑芬也不例外。
娘俩越聊越开心的时候，周慧领着女儿陈露进来了。“老舅！”小陈露不顾周睿的手上沾满面粉，一下子扑进周睿怀里。“老舅，我都想你了。”陈露稚嫩的童音让周睿听了心里甜甜的。
孩子们就是这样，大人和谁关系好，孩子一般就会亲近谁。陈露也是如此，从小就和这个老舅特别亲，一个多月没见到，孩子总念叨。
“老舅也想你了，来，告诉老舅，最近乖不乖？”周睿抱起外甥女，走进屋里准备包饺子。
（三）
最后一班车还没有来，大家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小陈露赖在周睿怀里，舍不得让老舅走。
雨燕静静地听着大家说话，脑海中却反复想着另一件事：今天吃饭的时候，公公婆婆心情都不错，婆婆竟然意外地给自己夹了两个饺子，这真让高雨燕有点儿受宠若惊。她不知道婆婆怎么忽然转变了态度？“但愿这是一个好的开端。”雨燕悄悄地想。
“雨燕，食杂店生意怎么样？”周慧看雨燕一直不说话，便问了一句。
“哦，还可以。”雨燕赶紧回过神来。
“一天能挣多少钱？”刘淑芬还是最关心钱。
“时好时坏吧，”雨燕说话很小心，“平均差不多能挣三十元左右。”雨燕不想再让刘淑芬因为钱骂她了，就说了实话。
“那效益不错啊。”姐夫陈军是一个平时话语不多的人，他边向外走边说，“我出去看看车来没有。”
小陈露一听说车要来了，急得哭了，“我不让老舅走，我不让老舅走……”
“听话，老舅再过几天就回来秋收了，到时给你买好吃的。”周睿对这个外甥女很有耐心，“来，咱俩拉勾。”听周睿这么一说，陈露破涕为笑了。
“就你能宠着她。”看到弟弟还这么喜欢自己的女儿，周慧很欣慰，“周睿从小就喜欢孩子，你们也快点要一个吧。”姐姐周慧顺势提出这问题，大家一直担心雨燕能不能为周家生个孩子。
雨燕笑了笑，没吭声。这结婚都快两个月了，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其实雨燕比谁都担心。
“那急什么？我可不想这么快要孩子，过几年再说吧。”周睿怕雨燕难堪，连忙解围。
“要就得要男孩，像我们要这个女孩有啥用？你姐夫这不天天念叨着再要个儿子吗？”周慧也开始抱怨着。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刘淑芬听到这里，又有点儿不是滋味，“要啥也没用！丫头、小子也得是那样的。”
“那可不是那么回事。这农村没个儿子行吗？别人家都瞧不起你！”周慧并没有觉察出刘淑芬的语气不对，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周强还是你爸的儿子呢，有个屁用？”刘淑芬显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咱就不说了，这逢年过节的，啥时见到过人影？”刘淑芬说的是实情。
“你总提他干啥？自己的事没寻思明白还寻思人家？”一听到刘淑芬说起自己的那个儿子周强，周远山也生气。可是没办法，周强小时候和刘淑芬的关系还算过得去，自从成家后，多了个媳妇多了许多隔膜，现在几乎成了仇人。自古有句老话“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周远山现在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本来就是嘛，还不让人家说？那几个孩子更是没人味，在道上遇到了就像不认识似的，一个屁也没有。”刘淑芬是越说越气，干脆连那几个小辈的也诛连上了。
“你还有完没完啦？你自己不是有个儿子吗？那还总提周强干啥？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周远山感觉心跳又有点儿加速。
“我有儿子能咋的？有儿子也是给别人养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啥用也没有！”刘淑芬说到伤心处，忍不住痛哭失声。
“你给我滚！这辈子跟你过的，一到年节你就没让人舒心过！滚！”周远山随手扔出身边的枕头，砸向刘淑芬。
“我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你还动手打我？！受你一辈子气，现在我也受够了！！”刘淑芬把枕头往地上一摔，然后一抬腿摔门出去了。
“这又说错了话！”周睿和周慧面面相觑，都愣在了那里，唉！这老两口吵了一辈子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大家心里也明镜似的：刘淑芬发脾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雨燕。
雨燕的心也跟着又沉到了冰谷：最后的矛头不可避免地指向了自己。怎样才能换来婆婆的心呢？
高雨燕又陷进了深深的愁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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