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柳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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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柳香宜
在小侍女的代领下,往内院方向行了约莫一刻钟,到了铸剑山庄二夫人柳香宜住的院外。
这院子布置十分考究,小桥流水,翠柳扶风,故取名“筑柳居”,三个大字在牌匾上落笔刚劲有力,显然出自男子之手,看来那位庄主姨父的确对姨妈宠爱有加,那为何阎王说柳香宜在家中地位不高,不能给钟沁舒很好的照顾?
小侍女停在门口,道:“公子请稍后,待我进去禀报夫人。”唐昕点头,古人规矩之多,见自己姨妈都要待人请示,何况他还是被人请来的。
过了一会,小侍女出来,却没把唐昕请进屋,反而带他到园中一座六角亭坐下,给他上了茶水点心,退到一边:“庄主正在夫人房中,夫人请公子在这稍等。”
原来是两夫妻在交流,唐昕点头,看盘中香甜可口的点心,才明白自己这些日子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他拿起一块白色酥饼,轻咬一口,这酥饼不知怎么做的,入口即化,一股桂花香,还有淡淡的酒香。原本就有些空的胃立马叫嚣起来,他又挑了一块梅花形的糕点,里面夹了肉末,吃起来油而不腻,越吃越想吃。
吃完一半,唐昕蓦然想起自己在这吃点心,云澈那边正在饿肚子,这么好吃的点心,怎么也得给朋友包几块回去品尝,当即招来后在一旁的小侍女,请她帮忙打包。
小侍女掩嘴一笑:“这些糕点小厨房多的是,公子若喜欢,奴婢再去取些来让公子带回去。”
唐昕起身对她作揖:“多谢姑娘。”
他今天心情极好,又刚吃过美食,笑起来眉眼弯弯,别有风情,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俊俏,这一笑倒是让那个小侍女脸红心跳一番,低头道:“不敢,这事奴婢的本分。”略微行个礼便逃开。
唐昕站在原地不明所以,难道我做了什么逾越之事?这些日来对古代人的说话方式以差不多适应,礼节称谓上也多少学了些,幸好在家看过不少古装片,学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不过他不知道,这几日有关他摔坏头导致性情大变的传闻在庄中传得沸沸扬扬,本来钟沁舒只有一张脸能看,不料这个变化后的钟沁舒,多了几分骨气,言行举止也不失大度,居然更受人欢迎,有不少女子对他暗中青睐。
不多时,那名小侍女终于回来,仍是不敢抬头看他,只把一只食盒递给他,唐昕打开一看,满满一盒都是美味可口的糕点,居然还外带一壶清酒,摆明是那个小侍女给他放进去的。
唐昕道一声多谢,这时另一个侍女正过来,穿一身翠绿长袍,年纪比他身边这个大好几岁,正是柳香宜贴身侍女锁翠,长得眉目清秀,眼光流转,停在唐昕身上,行礼后道:“让公子就等,公子请随我来。”
唐昕将食盒交给那个小侍女,微笑道:“劳烦姑娘把这些点心送回我房间。”想起刚才她被云澈面貌吓到,便安抚道:“我那朋友经历坎坷,脸被人烧伤,人却是很好的,请姑娘莫要害怕,唐昕在此谢过。”
被他这么一劝,那小侍女安心许多,不要意思的点头答应,接过食盒离开。
锁翠见过唐昕多次,这人在她映像中一直都是胆小听话之人,说话低头弓背,唯唯诺诺。今日见他与人说话态度与往日完全不同,昂首挺胸,眉目带笑,甚是讨人喜欢。
锁翠盈盈笑道:“听人说钟公子性情有所变,只当是流言。今日所见果真叫人惊讶,夫人若是见到你,定会高兴。”
唐昕眼珠一转,这些话他听得多了,不如初始般慌张,从容对答:“哦,照姑娘这么说,我这一变是变好了?”
“当然是好。”锁翠不愧是柳香宜身边得力侍女,说话沉稳有理,“夫人早盼你有出息,将来给柳家争光,钟公子这般,奴婢看了也高兴。”
给柳家争光唐昕完全不在意,口上还是应道:“这事自然。”日后若成为人人交口城战的大侠,也算给柳家争光吧。
二人来到筑柳居主房门前,门口挂了一排五光十色的珠帘,被落日余光一照,闪闪发光,不知是用什么石头所制。锁翠掀开珠帘,珠石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恰巧屋内有两人出来,锁翠弯腰作福,唐昕看走在前面那人四十出头,穿着雍华,腰间玉挂琳琅,眉目间暗藏一股威严,必是铸剑山庄庄主步非凡,唐昕赶紧低头行礼。
想起自己近日来一言一行怕是都被昆叔上报给这人,背上立刻起一层冷汗。
步非凡保养极好,看得出年轻时风度极好,若不知道他是武林中人,看他那装扮气势更像王公贵族。低着头,也感觉到自己被人不轻不重的扫一眼,见步非凡移动脚步,唐昕才偷偷抬头看跟在他后面那人,难得是个他见过的。
这人正是那日在后山与步颦幽会之人,看到唐昕的一瞬间露出几分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常态,跟着他师傅离开。
唐昕心下冷笑,这家伙敢做不敢当,看见我必定异常心虚。他从不鄙视同性恋,不过看这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哄女孩子,就觉得恶心。
看你这副样,将来八成是个岳不群、伪君子。
“钟公子,请跟我进去吧。”锁翠见他站在那里不知想什么,便推他一把。
唐昕回神,“哦”了一声就跟她进屋。
柳香宜三字,在江湖上也是一个传奇。
柳家不是什么大门派,在武林中一直都处于可提可不提的地位,但自从柳家出落两位美人,名声竟是越来越火。
二十年前凡是年轻有为的男子,都梦想把这二女中的其中一位娶进家门。
这两名女子并非亲生姐妹,乃是表姐妹,感情却极好。表姐柳香宜练是柳家几代人中最有练武天分的人,师从峨眉,在江湖上虽排不上顶尖高手,也能算入一流之列,为人冷漠高傲,说白了就是冰山美人。表妹柳林春半点功夫不会,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善歌舞,位列江南才女,不仅武林人士追求,连商贾富豪都肯为博她一笑投掷千金,为人温婉柔情,跟柳香宜正好相反。
当年武林美女榜上,二人并列第一,却从未相互嫉妒,感情更深,情同亲生姐妹。
后来柳林春嫁给一名姓钟的富家子弟,两人十分恩爱,三年后诞下一子,取名沁舒,字唐昕。
直到钟家遭人追杀,柳香宜寻人未果,第二年突然嫁给铸剑山庄庄主步非凡,此后九年才寻到表妹踪影,还没等到两人重聚,柳林春竟因病郁郁而终。
这些都是阿七告诉他的,唐昕才明白,原来自己也勉强算是名门出生,只是时运不济,变成名门遗孤。
内屋贵妃榻上,一少妇斜身而坐,正手持一长剑细看,正是柳香宜,人似白梅盛开,绕是她以三十多岁,也能看出十年前何等风采,难怪被列为武林第一美女。
柳香宜面容有淡淡倦意,不像传言那么凌厉,大概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多少都会有所转变。柳香宜抽出那长剑,口中念了一段古词。唐昕不明词中境界,不过托高三语文老师的福,天天逼他们背古诗古文,即便不能全懂,他也听出这是怀恋故人的词。
想起自己忽然闯入这个世界,原先那个世界的家人不知如何,是否正到处找他,或许已经……已经忘了他,毕竟他现在能不能存在那个世界都还是未知数。

一时感同身受,轻声说道:“十年生死,两处茫茫,有缘相识,又有那种相聚时能长久的?”说完,才惊觉自己多嘴,偷偷看柳香宜。
柳香宜目光正停在他身上,定定看着他。
乖乖,她正举着剑,若是刺客发怒,必定一剑刺死我,唐昕暗中冒汗。
“十年生死,两处茫茫,有缘相识,又有那种相聚时能长久的?”不料柳香宜只是将他说的话重复一遍,似笑非笑,“你读的这些书倒是没忘。”
一句话就踩到唐昕地雷。
若是柳香宜发现他这个外甥是假冒的,一剑劈下来就能把他送回阎王那去。
唐昕不由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知长得够不够牢固。
“我听人说,你是摔了头?”
唐昕盯着她那把剑,白光闪闪,一看就是剑锋锋利,立马站直,老老实实答道:“是。”拜托,你别拿在手上晃来晃去。
柳香宜“嗤”了一声:“是什么是?我怎么听说你是喝了不少井水才喝傻的?”
“呃……”没料到她连这都清楚,转念一想必是昆叔暗中告诉她的,便轻声叹气:“姨妈就别再问了,这些事过去便过去了,其实我也记不大清楚。”
他说这话语态可怜,似有万般委屈却又不愿提,若是这女人还有半分疼惜他,便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为难他。
“你……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不说,才会被人欺负。”柳香宜把剑放在矮桌上,从踏上起身,锁翠连忙过去扶她,唐昕这才看出她小腹微凸,显然是有了身孕,只是刚才斜躺在踏上,又有衣服遮挡,唐昕才没看出。
柳香宜顺着他略微惊讶的眼神看看自己,难得流露一丝微笑:“再过五个月,你就能有个表弟或表妹了。”
“恭喜姨妈。”唐昕弯腰作揖。
这女人跟步非凡成亲十几年,居然到现在才有了孩子,真是高龄产妇,还是个貌美如花的高龄产妇。
柳香宜又道:“我听说,你救了个人?”
怎么人人碰到他都要提这事?“是,那人遭人追杀,几乎丢掉性命,甚是可怜,唐昕才自作主张将他救回。”重复几十次的话还要再次重复,真是无聊。
柳香宜难得路出温柔,道:“你别紧张,救人是好事,这点你倒像你娘。”
“我娘?”
“你娘心地善良,虽然半点武功不会,却喜欢行侠仗义,你爹便是被她救回来的。”说到这里,柳香宜倾首一笑,看唐昕的眼神有点恍惚,“你的眉毛和眼睛,跟你娘一样好看。”
明明是赞美的话,却听得唐昕暗暗咂嘴:姨妈,你这不是说我长得像女人吗?
“以前你不争气,现在这样,也挺好。”她说这话,便是默认唐昕是她外甥。
连柳香宜这关都过了,以后就没什么好怕的。一面替自己庆幸,一面替钟沁舒可怜,连自己姨妈都不喜欢他,难怪执念之深,非要在轮回道中徘徊。
柳香宜似乎有些累了,对他摆手道:“你回去吧,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昆叔。你救回来那人养伤需要什么药材,去药库取便是。”
“谢谢姨妈。”唐昕略微欠身告退,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柳香宜道:“姨妈,我想去外面闯闯。”
“你想离开铸剑山庄?”柳香宜淡淡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怎么突然起这番心思?”
唐昕被她看得惴惴的:“也不是突然作的决定,我早想出去走走,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
“行了。”柳香宜不耐烦的摇摇手,“你这么大,也该出去历练历练。”把矮桌上剑插回剑鞘,轻轻抚摸几下,抬眼看唐昕:“你过来。”
唐昕走到她面前。
“靠近些,我有话跟你说。”
唐昕把耳朵伸过去,脖子上蓦然抵住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柳香宜手上那把长剑,不知何时又从剑鞘抽出一截。
唐昕被吓得直冒冷汗。
“我不管你从前是谁,为何来这里,有什么目的。现在我许了你,你便是真正的钟沁舒。”又倏地把剑收回,退后一步,直直盯着他,“这剑是我年轻时随身所带,今日便赠给你,你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还是那句话,莫给柳家丢脸,莫给你娘丢脸。愣着干什么,还不接剑!”
短短几秒就出了三番变故,唐昕站在那里脸都白了,七上八下接过剑。
“下个月初三是你姨父大寿,过了那日再走。”柳香宜看他还是呆呆的,柳眉微蹙,叫过锁翠:“送他出去。”
锁翠竟也是一脸讶然,她家主子最喜欢这把剑,即便多年不行走江湖,也是每日放在身边,十分爱惜,今天居然送给这个小鬼。不明白夫人在想什么,郁闷的领着唐昕出去。
一路上,唐昕双手抱住那剑,这是他第一次碰到真玩意,却完全兴奋不起来,脑子里都是柳香宜刚才那番话,看来柳香宜已然确定他不是从前那个外甥,口气之肯定,那为何不当场揭穿他,还把自己贴身配件送给他?
百思不得其解。
“这剑名为池轲,是当年铸剑仙人莫一堂所打造。”
一直走在前面的锁翠突然开口,语气却不似先前和善。
“莫一堂一生只造剑,每把都厉害非凡,池轲是他临终所造,夫人是在机缘巧合下寻得。在夫人退出江湖前,无人不知‘玉女池轲’柳香宜。”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唐昕抱着的那把池轲剑,“你明明不会剑术,夫人为何传予你?”
唐昕也不知道,很无辜的摇头。
“罢了,夫人自有她的道理,我们这些下人怎么猜得到?”
唐昕不赞同道:“姑娘这话说错了,看姨妈待你,比之下人,更像好友。”
锁翠笑道:“你这张嘴,看不出挺会说话。好了,我就送你到这,你自己回去吧。”
见唐昕远去,锁翠才回房。柳香宜正站在窗边。
“他走了?”
“走了。”
柳香宜浅笑,“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将池轲给他。”锁翠点头。
“锁翠,你信命吗?”她道,“我从前年轻气盛,什么都不相信,直到今日,我才信了。”
筑柳居内华灯初上,黄晕轻荡,池边垂柳轻扬。
停顿片刻,她又道:“江湖,从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武林,永远需要人。”
“人?”锁翠不明。
“对,人。”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眼角也浮起沧桑,“世事不可预料,而人心更难测,如今江湖正是多事之秋,人人皆想称霸,即使有人看透了,想退出江湖,谁又能真正退出?”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柳香宜看着黑暗天空,“林春,你当年所测,已经渐渐兑现。我那时还笑你把睡梦当真。”
锁翠略微担忧看着自己的主人。
柳香宜回身,慢慢走到贵妃踏边坐下,在昏黄的烛光下抚摸自己的肚子,兀自轻笑:“你看我,都说了退出江湖,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孩子,怕是你也要笑娘了吧。”
锁翠笑道:“夫人,他现在哪能听到你说话呢?”
两人莺莺细语,却不知,前尘旧事,勿能忘,不能忘。
那日从筑柳居出去的少年,抱着一把长剑,还不知江湖凶恶,一身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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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羊要看留言,绵羊要看留言,你们不能欺负绵羊,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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