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夏国的兵马在延安府城下停下脚步,似乎并没有追击那群溃兵的意思,反是统兵的将领、那位夏国的皇族子弟李恒仰头打量着严密防守的延安府城,在他身后,许多夏国的骑兵搬运着一些器械,还有的夏国骑兵跳下马,手持短刀,正在作着某种准备。
那李恒抬头望着站在城头***之下的赵瑨,朗声道,“城上的可是赵大人么?”不等赵瑨回答,他便继续道,“赵大人,如今,延安府城外的郑军已经被孤王击败,难道赵大人准备以城内数千兵马,抵抗我夏国十万铁骑么?赵大人治理鄜延路数年,仁心爱民,即便是我夏国之内,也多有称赞,现如今,为了延安府十万百姓免受兵火,赵大人还是尽早开城……”
“夏狗,瞎了你的狗眼,看看你家大人是谁?本官乃是大郑国司农卿,为国守土乃是我等天朝官吏的职责所在,岂是你等蛮夷小邦之人所能明了。尔等今日无故犯我天朝疆土,难道不知,我大郑天朝雄兵百万,战将无数,他日兵锋所向,尔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如若尔等还有一丝清明,就应该下马束缚,等待我天朝发落,其时,本官也会为尔等向朝廷美言,使罪不及尔等九族。”
听了大郑司农卿的一番话,将李恒气的乐了,原本是他劝降城头的那位官员,谁想到,竟然变成了那个郑国官员反过来劝降他,他呵呵笑道,“大人好言辞啊,只是可惜,大人立身孤城,手下仅余数千兵卒,又如何能劝服我等十万铁骑?”
“哼哼,”赵瑨冷笑一下,站在城头俯身看向城下的李恒道,“尔等蛮夷不知好歹,他日亡国之时,希望你等也有今日的傲气……啊……”他话未说完,一支箭矢竟然自城下射过来,钉在了他的身上。赵瑨乃是文官,中箭后大叫一声,倒在城头。
看到赵瑨倒下,李恒回身扫视自己的部将、亲随,沉着脸道,“下次没有我的将令,不许射冷箭。”
“殿下,那我们现在是否可以攻城?”一名部将拱手道。点点头,李恒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纵马慢慢退到夏国兵卒之后,让已经准备好登城木梯的夏国兵卒开始进攻。
主将中箭倒下,敌军乘机攻城,延安府城上的郑国兵卒立刻慌乱起来,甚至,一些军士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身子猫起,向城内逃去。
“不准乱!”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大声吼叫起来,“全部给我就位,热油、灰瓶、滚木准备好,弓弩手,射箭!”
城头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竟是刚才倒下的赵瑨,只见赵瑨肩头插着一支长长的箭矢,鲜血染红了他的绯色官服,来不及将箭矢拔去,脸色苍白的他被两名亲随扶着站在那里,手持一口宝剑大声指挥着。
看到自己的主将并没有死去,城头郑军的军心开始安定下来,他们也清楚,一旦夏军攻破延安府城,他们这些郑国的军卒,决没有好下场,更何况,他们都是鄜延路本地军卒,很多人的家就在延安府城内,若是被夏军攻破了延安府,乱军之中,他们自己的家就要倒霉。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人,这些士兵重新提起勇气,抵抗夏军的进攻。
“放!”随着城头的命令声,延安府城上射下了稀稀落落的箭矢,延安府内本就只有数千守军,内里的弓手更是不到千人,分布在四门之上,能够用在夏军正在攻打的西门处的弓手,也只有五百人。不过,这五百人都是世袭的弓手,行伍出身,每年拿着国家的俸禄,日日练武专司守境,本就准头很好,而今又换用了强劲的硬弩,威力比之平日里又是强上许多。
只见这些弓手射出的弩箭,少有不中,几乎是箭箭射中城下的夏国士兵,只一波弩箭下去,就将夏国士兵放倒了百余人。但是,城下的夏国士兵,人人身披重甲,虽然行动缓慢,却是能够有效抵挡箭矢的攻击,甚至说,许多箭矢射在了他们身上,由于重甲的保护,仅仅入肉一分左右,根本不能造成太大的杀伤,除非被城头的箭矢射中脸部,当然,这些都是倒霉的家伙。
顶着城头不断射下的箭矢,夏**队用一包包麻包将几段护城河填满,使夏国士兵能够顺利通过。随后,士兵们抬着简单制作的木梯缓缓逼近,数十架木梯很快搭在了城头护墙上,一个个夏国士兵咬着刀剑,顺着木梯向上爬动。
看到那些用来填充护城河的麻包,赵瑨心中的怒气腾的窜起,原来,这些麻包正是昨日他兄长赵珪送入城外郑军大营的粮食包,现在竟然被夏军用来填充延安府的护城河。这位郑国的司农卿大人手中宝剑下指,大声道,“灰瓶,扔!”
随着赵瑨的命令,一个装满生石灰、以纸糊制的瓶子状物事被扔了下去。“砰”的闷声响起,许多仰头向上爬动的夏国士兵,惨叫着,捂住双眼,跌下了木梯。被生石灰打在眼中的滋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忍受的。
但是,仅仅灰瓶根本不足以吓住夏国士兵,一个人从木梯上跌下,马上就有四五个人顶上了那人的位置,而且,后来的夏国士兵,不再仰头而上,他们低着头死命向城头爬去。不仅如此,在城下的夏国士兵也打动弓弦,射向城头,努力杀伤城头的郑国士兵,为己方同袍创造战机。延安府城的西门外,千余名夏国士兵拥在那里,最前面的数百夏国兵士,扛着三人合抱粗细的巨木,在一声声口号中,用巨木撞击着延安府那扇包裹着铜皮的西门。
“火油,倒!”此时的赵瑨,根本没有时间取下肩头的箭矢,仅仅是将体外的箭杆剪下,又随便包扎下,便支撑着身子,指挥城头的郑军作战。随着赵瑨的命令,放置在城头的一个个瓦罐,被郑国士兵恶狠狠的投下,砸在夏国士兵的头上、铠甲上、木梯上,以及城脚下的地面上。瓦罐破裂,一团团黑色、粘稠的液体流出,慢慢沾染在瓦罐破裂处周遭的地方。
“扔火把!”赵瑨在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当火把被投在那些黑色粘稠液体上时,忽的一下,烈火燃起,转眼间就成为冲天的大火。
夏国士兵身上的盔甲或许可以挡住箭矢的攻击,也能挡住灰瓶内的生石灰,但是,这些铠甲根本无法抵挡烈火的侵袭,大火缠身的夏国士兵们,发出了绝望的叫声,他们根本不能继续爬城,身体上的痛苦,令他们无法考虑他们自身的位置,手脚一松,他们便从十余丈高的木梯上掉了下去,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或者某位同袍的身上。侥幸未死的夏国士兵,努力的在地面滚动,试图解除身上的痛苦,有的干脆将身子滚进了三丈深的护城河内。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止身上的火焰燃烧。一时间,延安府西城下,成了烈火地狱。
不仅如此,在赵瑨的命令下,一个个滚木被投掷下去,将夏国架在城头的木梯砸成几段,连带着,将城脚处的百余名夏国士兵砸成了肉饼。
看着夏国士兵有如潮水般退去,赵瑨脚下一软,坐在了城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一个亲随将他扶起,郑国司农卿大人发现,城头的郑国守军带着一脸侥幸的神情,彼此之间高声庆贺着,庆贺他们能够在这场劫难中存活下来。
“还不继续准备器械,夏军不过暂时退却,他们马上就会发动下一次进攻。”赵瑨冰冷的声音,打破了那些郑国士兵心中的幻想,“要是想活到最后,你们现在就要将刚才用掉器械补齐,这些才是我们活命的本钱。”
果然,赵瑨的话说过以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夏国的兵马又一次冲了上来。这一次,冲在第一线的夏国士兵手中,人人举着一块木板作为盾牌,而木梯的数量,也比上一次进攻多了几倍,便是用来撞门的巨木,也换了根更加粗大的。
这些都不能令赵瑨感到惊奇,能够让郑国司农卿大人色变的,却是在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不是在西城方向的喊杀声,意味着什么,赵瑨很清楚。夏国毕竟兵马雄厚,完全可以分兵四面围攻延安府城,而延安府内的几千兵马,分配到四城之上,每一个方向,也不到两千人。“看来,今日就是我赵氏兄弟为国尽忠的时刻了。”赵瑨心中微微带着苦涩,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相反的,他厉声斥责那些动摇的士兵道,“发什么呆,给我守城,不然夏狗攻进城来,全城上下不会有一个活口!”

被赵瑨的话语吓到,因为听到别处城头喊杀声,而有些动摇的郑国士兵,这个时候全身一震,握紧手中的兵器,冲到了护墙之后,准备战斗。
“嗖嗖嗖”城上城下对射的箭矢,夺去无数的生命,许多郑国士兵,就在护墙之后,因为稍稍探出了身体,就在胸口处扎满了箭矢倒下。眨眼间,城头的弓手便损失了一半,余下的也因为不敢探身出去,而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好在,城头备有结识的盾牌,都是大木包铁,正好用来抵挡箭矢,郑国士兵们在盾牌的掩护下,不断的将灰瓶、火油、滚木扔下去,将爬城的夏国士兵砸的一个个有如落叶般坠下。
只是,似乎夏国的将领狠下了心,眼看着已经死伤过千人,仍没有下令撤兵,相反的,又一队夏国士兵,人数在五千上下,被夏国将领投入到攻城之战中。在这些夏国士兵身后,站着一队千余人的夏国骑兵,每一个逃回的夏国士兵,都会被这些骑兵狠狠砍倒。
似乎是被身后的督战队所逼迫,又可能是因为眼前的战斗打出了凶性,攻城的夏国士兵也好似不要命般,向着城头爬去,无论火油、滚木、灰瓶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终于,一个不小心,在一处偏远的地方,有夏国士兵冲破了城头的阻挡,第一个登上了延安府西城的城头。那个冲上来的夏国士兵,双眼赤红,钢刀挥动,挡开了城头郑国士兵的进攻,接着他反手一刀,熟练的将两个郑国士兵砍倒。不过,这个夏国士兵也是过于兴奋,全无提防的被来自他身后的两杆长枪刺个对穿。
第一个登城的夏国士兵,在城头停留的时间不到二十个弹指的光景,便又被扔了下去,但是,由于他吸引了郑国守军的注意力,又是五个夏国士兵乘机冲上城头,并彼此背对着身子,组成一个梅花形小阵,在登城处顽抗着,试图让更多的夏国士兵登上城头。
这几个夏国士兵的心思没有白费,有如堤防的破口般,夏国士兵沿着这个登城处,源源不断的涌上了延安府的城头。这个时候,延安府城内兵马短缺的弱点体现了出来,为了对付一百多个登城的夏国士兵,郑国守军仅能分出二百人,其余的郑国守军必须坚持在自己的位置,防止更多的夏国士兵登城。
二百人要围歼一百多人,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无奈的赵瑨只得下令,“用那个东西吧。”
赵瑨所说的那个东西,便是郑国的震天雷。延安府城虽然是边境大城,却也是数十年没有经历大的战火,是以城中各种守城物资、器械并不充足,震天雷,仅仅准备了十个,还是十年前的存货,现在能不能炸响都是一个问题,所以,在刚才的战斗中,赵瑨根本就没有想到去使用震天雷破敌。但是,到了现在的时刻,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一个三尺直径、冒烟的圆形陶罐被滚到了夏军士兵的脚下。看到这个东西,郑国守军们吓得连面前的夏军士兵都不顾,急急退后十余丈,一个个趴倒在地上。倒是那些夏军士兵不明所以的愣在了那里,当他们看到了郑国守军的反应后,也明白了什么,急急的趴倒在地上。
时间过于一阵,那圆球形状的物事上的黑烟已经不再冒出,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郑国守军疑惑的彼此望着,夏国士兵们却是大声的嘲笑起郑国守军的无能。他们没能笑很久,笑声就被郑国弓手打断,一阵激射过去,倒下了十余个夏国士兵。
看到了郑国的弓手,夏国士兵带着本能的惧意,向后退去。就在城头的夏国士兵聚成一团的时刻,又一个冒烟的圆球状陶罐,自夏国士兵头顶落下。
看到这个情形,郑国士兵再次趴倒,不过,夏国士兵却不再趴下了,他们一面大声嘲笑着郑国守军,一面企图乘着那些郑国弓手趴下身在的机会冲杀过去。
就在这个时刻,轰隆一声巨响,夏国士兵头顶的圆形陶罐响起了惊天的爆炸声,所产生的浓烟遮掩住在场的所有人。
当浓烟散去的时候,所有人震惊的看到,那百余名夏国士兵,此时没有一人能够站在原地,无不满身是血的倒在那里,非死即伤。
郑国守军看到这个情形,立刻冲了过去,在没有死去的夏国士兵身上补一刀,并堵住这个缺口。
虽然依靠震天雷勉强挽回了城头的局面,但是,赵瑨明白,延安府城只怕撑不过今晚,守城器械已经全部用光,原先城头的两千守军,杀到现在的时刻,也仅余一千一二百人。对于这一千一二百人来说,延安府城实在太大了,一个人要防守几乎两丈的城头!
夏**队又一次冲上了城头,这一次,不是一处被攻破,而是十余处,有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夏国士兵,很快就达到了千人,将残余的**百名郑国守军围在了一处。虽然每一个郑国士兵都在努力拼杀,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大限已到,现在的努力,用俗话说,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看着身边的将士不断倒下,赵瑨悲愤的紧咬牙关,忽的,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宝剑在脖颈上一横,就要自刎。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围困郑国守军的夏国士兵,有些慌乱起来,接着一群带着延安府乡音的叫喊响起,“守城的弟兄们,我们来帮你们了,大家一定坚持住!”
这个喊声有如天籁般,令已经是垂死挣扎的郑国守军们精神大振,虽然不知道是谁出现在了夏国士兵的身后,但是,所有被包围的郑国守军都清楚,他们的援军到了。郑国的守军们鼓起最后的气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拼死杀过去。当他们杀散了夏国的士兵后,看到的是一群身穿百姓服装的精壮汉子,手持兵刃,全身是血的在与夏国士兵拼杀。
“二弟?二弟?”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召唤着。
赵瑨听到这个声音,激动的回应道,“大哥,大哥,我在这里。”
人群被分开,赵珪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身子颤抖着道,“二弟,辛苦你了,哥哥来迟了……”
“大哥……小弟几乎……几乎就看不到大哥了……”转眼之间,两世为人,要说赵瑨不激动那是假的,此时的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好了。二弟,为兄召集了城中大户的家丁以及城中壮年,我们能守住城池的。”天色微明之中,赵珪也是老泪纵横。
“退兵了,夏狗退兵了!”突然,就在赵氏兄弟身边的郑国守军大声欢呼起来。
赵珪和赵瑨两兄弟转头看去,果然,夏国的士兵一个个慢慢下了城头,就在城下的夏国大军,也缓缓的向后退去。攻打延安府一夜的夏**队,竟然在付出了重大伤亡后,轻易的退兵而走。
“为什么?”赵瑨和赵珪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彼此问道,心中的疑问根本无法排除。
“看那边,那个旗帜!”一个赵瑨的亲随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西北方大声叫道。
城头所有人寻着他的声音看去,在晨曦之中,一面赤红的旗帜在平原上飘扬,接着,是无数赤红的旗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旗帜慢慢临近,有眼力好的人,已经可以看到,在赤红的旗帜上,有一个斗大的金字——“郑”。而另外一面绣金的大旗上,则是六个大字——“讨逆都元帅韩!”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