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蔚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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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城东李家。
残阳暖照,倦鸦栖树,不同于前厅与大堂仍自不休的热闹吵嚷,后院里人迹寥寥,宁静如往。
忽有一脚步轻忽穿行于屋檐间,翻身下地,紧贴于墙角,四周审视。
轻挪脚步,转身。
“喂我说——”
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唤,蒙面人迅速回身,警惕十二分地看向那个察觉他行踪的人,心下暗自诧异。
对面之人一手叉腰一手将扫把扛在肩膀上,一身干净崭新的下等家丁装扮,大黑眼睛淡色唇角,苍白瘦削,正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不是小历是谁。
就在蒙面人正要运气攻击的前一刻,小历叉腰的食指一指向前:
“老是这样低头勾腰,容易颈椎突出腰背佝偻;你看你看脚尖踮起承受全身重量,迟早小腿粗大脚板变形;还有那手……咦,你摆这姿势做什么,要练气功么?”
“你!”终于出声,蒙面人对着那纯洁扑闪的眼睛,再看自己还真顺着他的话一一调整回正立姿势,被耍了一遭的羞愤顿时冲上心头。
这人是傻子么,还是当我是傻子,一见就该高喊抓贼吧?
心念电转,身体行动更快,蒙面人运气于掌,立时一道劲风旋转凝结,直扑小历下盘而去。
“呜哇~~~~~~~”
一声大吼,小历应声扑倒。
蒙面人哼笑一声,闪身躲开顺着那人扑倒而砸下来的扫把头。
咦?
“呜……”闷哼一声,蒙面人竟是被该被躲开的扫把狠狠击中颈侧,力量之大,让他赶在小历落地之前重重扑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耶噫。”
蒙面人闻声抬头,就看到对方乐呵呵地从地面抬头,刚好对上就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双瞳:“这么好心要当我垫底的话,应该扑得再近点嘛……”
“你!!”怒气再次上涌,蒙面人腾地跳起来,青筋与赤目相得益彰,大骂:“我干吗要……”
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更响的“砰!”
又是闷哼一声,蒙面人直往院中颠簸五步,才捂着晕眩的脑袋看向原处。
只见一人随便披着外衣,面容素净发髻微歪,正搓搓眼睛,用比蒙面人更迷茫的视线扫过对面一人地上一人,再缓缓把门开大。
却浑然不知自己这样带着懒散睡意地望门边一靠,更是让那张本已俊美无酬的脸染上了一层妖娆。
“哎呀哈……怎么睡了一觉,这门就变得这么重……”晃晃门,杨飞盖打个哈欠不解地嘟囔着,再看向二人,半晌,微笑,“扫地要趴在地上扫,送晚饭还要蒙面——这是李家的习惯?”
………………
“你们!”一阵短暂静谧,蒙面人怒至颤抖,正要动手,却听身后几双脚步快速赶来。
“哼”了一声,一人一个威胁怒目,似乎在说暂时放过你们,抽身急退离开。
小历看着那背影,道:“唉唉,不是说今天黄道吉日,适合宴请宾客,所以李家才这么热闹么?原来还有黄道吉日适宜宴客,不宜出行。”
“的确。”杨飞盖点头。
“我不是说那个贼。”是说你。
当然后半句小历还是很有教养地忍了下来。
啧,怎么三天两头碰上这个人。
不爽地轻舒口气,小历抬头看看天,顺势转身。
那分明是在说——今日运道不顺——赶紧离瘟神远一点。
杨飞盖的眉,就轻轻挑了起来。
“咦?”小历被一把扯了回来,疑惑地看了一眼正顶着一张三分愠恼七分捉弄的脸的杨飞盖,心头腾地冒上来某种不祥的预感。
“今日有诗会。”杨飞盖轻笑一声。
“我不去。”小历想也不用想飞快道。
感觉到危险还要往里跳那是傻子。
飞盖突然一手重重地拍在小历肩上,语重心长地道,“小朋友,装作下人混进李府行刺贵客是件太过罪恶的事情,会被人追杀的……”
“啥?”还没等小历反应过来,便见杨飞盖一个深吸气——气宇轩昂**澎湃张嘴冲着那已经快赶到院门口的华服众人便是吼声震天:“世叔,此人胆敢……”
“我错了!!”小历惊天一吼,压过杨飞盖的声音,低头弯腰沉眉敛目毕恭毕敬。
“世侄,怎么啦,刚才就一阵吵嚷。”
担忧出声的,自然是走在最前面也是这李府的当家人李老爷了。
“啊嗯……”
杨飞盖忍笑的声音传进小历耳里,叫他不由得牙痒痒。
“只是跟世叔说一声,要带这个下人去诗会玩玩。”某人继续说道。
“哦这样啊。”犹带着疑惑的李老爷愣了愣,道,“好的啊去玩玩。”
小历第一万遍诅咒完毕。

——“披着狗皮的狼。”
显是少有人迹的山间小径,有二人崎岖前行。
“没问题么?”小历拨开拦路枝条,怀疑道。
同时心里不停恨声抱怨。
这人根本不知道诗会在何处举行便拉了他出来,以致迷路在这种地方。
或者,他跟本就是知道在哪里,故意拉他迷路捉弄一番?
小历的牙又痒了。
“呵,虽然第一次来,应该没问题。”杨飞盖道。
就算是习武之人追踪之术了得,和荒山寻路又根本是两码事吧。正想奚落,小历惊见前面转角果真出现两个人影,不觉道:“真的有人啊。”
杨飞盖已冲那边招手了:“唉!麻烦带个路!”
两位僧侣打扮的人微微一愣,立时挥手示意。
这时杨飞盖才回过头来,有微微汗水濡湿额发,笑:“没办法,谁叫我有个迷路大王的表兄……怎么了?”
“没事。”低头掩过突然的紧绷,小历再抬头,已是贯常的笑谑,“你说的表兄……就是那个有名的钟碍月么?”
“是啊。”杨飞盖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就是他了。那天你不让我去捡的那幅画就是他送与我的,你打算怎么赔我?”
小历却是沉默着,迟疑间,终是没有追问。
而前面之人也保持沉默,似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两位僧侣已至近前,于是简略交代因果,便与他们结伴行去。
李家大宴的都是这小城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这种人一碰头,难免泛泛酸,要找个山包搞个劳什诗会酒会辩论会,让旁边不明就里围观就乐的群众们开开眼界。
天微有些阴沉,但沿着山脊小径一路过去,仍都是赶来游兴的百姓,山顶的小小凉亭被装饰一新,丝竹趁兴轻纱飞扬,映衬着亭中显然最为上位的寥寥数人,说笑甚欢。
而其余进不了亭子的,便三三两两在亭旁各自挑块空地,围坐饮酒赋诗,与亭中人互相应和。
“哎呀哈不错不错。”杨飞盖颇为快乐地赞了句,便要走近前。
抬头看了看亭子,小历在后面拖着脚步,显然不乐意。
“会被酸死的……”小历嘟囔着,便听到坐在身边不远的一堆人中传来一个声音:
“……平生不知愁滋味,始见青山始知愁,一愁愁到天尽头。”
一片自娱自乐的叫好声后,适时响起远处百姓放纵起伏的大笑声。
今日真快乐。
打了个寒颤,小历偷目看过去,作诗之人应当就是中间摇着羽扇自鸣得意的那个胖墩,点头接受身边仆从的赞赏。
我看是肥成这样快流油,一流流到天尽头吧。
撇撇嘴,随口吟道:“多年不见诗人面,一见诗人丈二长。不是诗人丈二长,缘何放屁在高墙。”
轻轻淡淡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不远不近送到那边众人处。
顿时胖墩携众家丁全数回身,目送小历大摇大摆,总算开始有精神地迈步自顾前进。
耶噫,看得这么专著严肃庄严还炯炯有神目不转睛,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他爹呢。
正暗笑,忽听极近处一个声音煞有其事:“好诗。”
吓一跳,小历瞪大眼睛,总算刹下脚步,没撞到面前人鼻子上。
你要停下也要打声招呼吧?
“为什么我要打招呼?”看穿了对面人所想,杨飞盖把下巴微微一抬,眨了下眼道。
“咦?”
想了半天,还真没想出来他有什么义务事先通知,小历沉下本就黑着的脸,迈步就要从杨飞盖身边绕过去。
“喂喂这么快生气?”杨飞盖刚要伸手去抓,就听见另一边有声音招呼:“飞盖兄?”
“嗯?”
两人转头望去,来者三人,两女一男,俱是轻便华衣,其中男子手里还拿着酒瓶,显然也是诗会中一人。都是年纪轻轻,显是杨飞盖的同龄人。
“啊,夏纷兄么,好久不见。”杨飞盖热情迎上前打招呼,又看向两位女子,“春荫和秋凉也来了。”
“我们梁家也和李家有交情,盛情来邀,家父便叫我替他一行。顺路带大姐和小妹出来散散心,也见见市面。”
两人默契地看向不远处亭中的一位老人,又相顾而笑。
寒暄间,小历刚好被挡在杨飞盖身后,安静地看向一边去,似乎完全不关心他们的对话。
“咦,这位是——”还是小小姐发话,与小历转回来的目光对接,摆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礼貌笑容。
“哎呀哈,是李家临时招的下人。”杨飞盖坦诚以告。
于是有短暂寂静。
梁夏纷换上一张有些尴尬的脸,开口:“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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