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晚上，父亲放心不下张三和王五，丢下饭碗就去他们两家做思想工作去了。让村民们和谐相处，是他这一生的心愿，并为这个心愿一直付出着努力。娘惦记着我对她的请求，掂着月饼水果去了小巧的家。月饼水果是宋健带来的。开始，娘没有拿这些东西，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可能娘觉得这样做才像个赔情道歉的样子。
我一面牵挂着娘，盼她能给我带回好的消息，一面和二姐坐在院子里，吃着削去了皮的红富士苹果。
今天是阴历八月初八，离中秋节没有几天了。一弯新月挂在蓝蓝的天空中，整个村庄都被她的温柔包裹了。一架飞机闪着灯向南飞去，就像一只躲避严寒的大雁。一阵风吹来，身上凉凉的。仲秋的夜晚，是迷人的。然而，更让二姐入迷的，还是今天的亲事，她仍沉浸在那个幸福之中。
“嗯，不错，真好！”二姐嚼着苹果说，“治国，你看那月亮，多好看呀！弯弯的，不过，再过几天，她就该圆了。哎，对了，治国，你还记得那首叫做‘弯弯的月儿’的儿歌吗？”
二姐忽然想起了这首歌，没等我回答，便自个儿独自哼唱起来：“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以前也曾听到过二姐唱歌，但那时的歌绝没有今晚的优美动听。像这么优美的歌声我还听她唱过一次，就是在和那个让她伤心落泪剪掉长发的男人订婚的那天晚上听到的。现在，二姐又唱出了这样的歌声，那么她的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的内心极其矛盾，既不想打破她的幸福的美梦，又不愿看到她走向毁灭。然而，我是她的亲弟弟，我不来劝她，又有哪个愿意出来劝她呢？我想起了小巧的话，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我下定决心向她说出我的想法和担忧。
“是啊，月亮现在还是弯的，可是到了时候，她就会变圆的！”我说，“不过，等圆了之后，她又会变回现在的样子。如果有人问我是喜欢弯月还是喜欢圆月，那么我会告诉他，我喜欢弯月，因为弯月预示着希望，而圆月则昭示着失望！人也是一样，幸福也是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他们想象成圆月，因为接下来你就会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惆怅！就拿宋健来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说他的不是，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这样的，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据我所知，他心里面深爱着另外一个女孩，他之所以前来追求你，有可能是他的权宜之计。因为他追求不到那个女孩，一时间又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追求目标，所以就来找你了。再说，你对他的过去了解多少？你对他的为人了解多少？你对他的人品了解多少？你对他的家庭了解多少？在一切都没弄明白之前，你为什么就这样仓促的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呢？••••••”
“你看••••••好心陪你坐这说话，你却说出这些话来烦我！我相信他，他说过，诚信是他的人生信念，他还说过，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再说，媒是你的朋友保的，她要是隐瞒了什么，咋还和你交往啊！”二姐烦躁的咬了一大口苹果，使劲的嚼动起来，声音传出老远去。
“哎呀，二姐，这些话是人都会说的，你咋还当真了呢？不假，欧阳惠和我是朋友，可她和他也是朋友啊，况且他们认识的时间要比和我认识的时间长得多，她对他的为人更为了解，要不她上午也不会提醒我，让我劝劝你，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考虑。如果他真的像他自己标榜的那么好，她自己早就追了，哪里还会轮到你呀！再说，上一次的媒还是大姐保的哩，到头来还不是••••••”
“你还没完没了啊！”二姐火了，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摔在我的脚下，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并且把房门关的山响。
尽管二姐生气了，但我的心踏实了，我尽到了一个做弟弟的责任。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认为这句话是到了改的时候了。明知道那个人不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还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好女孩白白的葬送给他呢？就像李刚的妻子，要不是所嫁非人，会落得个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的悲惨下场么？
尽管二姐十分的气恼，但我的话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痕迹。没过多久，二姐就从屋里出来了。她坐在我的身边，用双手托住下巴，自言自语道：“也就是，媒人应该是他爹娘找的啊，咋会是他自己找的呢？该不会是••••••哎呀，烦死了烦死了，不管了，不想了！”她双手舞动着，跺着脚，烦躁的喊道。等安静下来，她又幽幽地说：“我一看见他，就喜欢上了他，你知道为啥吗？因为他长得和你有点像••••••你二姐是不是有点傻啊！”
我笑笑说：“二姐不傻，是老天爷傻了。”
二姐也笑了，说道“你可真逗，老天爷咋会傻呀！”随后，她又正色道：“还是等等看吧！”
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这表明她听取了我的意见。可是，第二天的情形，不但摧毁了我今天的劝说所得到的成果，而且让二姐铁了心的跟他好了，还让她嘲笑了我好长一段时间，说我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娘提着月饼水果，踏着月色，一路念念叨叨的来到小巧的家。此时，小巧束着围裙，在灶屋里刷锅洗碗。她爹娘坐在院子里，趁着月光剥棒皮子，宝珠趴在他娘微微弓起的背上，侧着脸，望着什么地方。听到大门响，她娘站起来，一面问着谁呀，一面来开大门，等到看清来者，不觉愕然了。这时，她爹也看清了我娘，一阵恨意袭来，说起了讽刺挖苦的话：“哎呀，这不是李治国他娘吗，是什么风把你这高贵的伟大的夫人吹到俺这寒门穷舍来啦！哟，还拿着礼物啊，这俺可受用不起，怕折阳寿啊，你还是请回吧！”
小巧听见是我娘来了，心中便明白了她的来意，慌忙跑出来，一边说着她爹，一边把我娘让进院子，随手接过礼物。
“你看你这孩子，咋真没出息哩！忘了当初的事啦，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她爹说落着她，抽起烟来。
“哎呀，爹，都是相邻相亲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坐，大娘。”小巧给我娘拉过来一条凳子，让我娘坐。
我娘哪敢坐啊，干咳两声，解释说：“大兄弟，大妹子，今天呢，我专门来向你们赔情道歉来了••••••”
“哎呀——”她爹插话道，“你看你这话说的，你啥时候得罪俺了呀，要得罪也是俺得罪你呀——”
“爹——”小巧出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小孩子家，上一边去！”他呵斥了小巧，继续说道，“要赔情道歉，也是俺两口子向你赔情道歉不是嘛！俺是谁呀，老百姓一个，无权无势，你又是谁呀，你是咱这村子里的皇后啊，又是大官的娘，俺两口子得看着你的脸色行事，得在你的地盘里过日子，你要是哪一天不高兴了，俺几口子还不得打铺盖走人啊••••••”
“爹——，你这是干吗呀，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呀，干吗非弄得都不好看呀！既然大娘诚心诚意的来了，那咱也应该诚心诚意的招待不是吗，何必非揪着过去的那点小事不放呢！咱们还得往前看不是吗！”小巧教训起她爹来。
“那——，既然来了，就坐下说吧。”她娘说。接着，又烦躁的对宝珠说：“你这孩子，老是抱着我的胳膊干啥呀！”这是宝珠的习惯，他对母亲特别的依赖，只要和母亲在一起，不管走到哪儿，也不管人多少，他总是抱着母亲的胳膊，安静得像一头小绵羊。宝珠受到母亲的推搡，委屈的蹲在母亲的身边，望着我娘，怨恨她害得他遭到母亲的责骂。
我娘坐下来，开门见山的说：“大兄弟，大妹子，我为上一次的事儿向你们赔情道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还请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
“咦——，你看你这话说的，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死乞白赖的妄想着攀你家的高枝儿••••••”
“爹——”
“爹啥爹，都是因为你，没出息的东西！”
“大兄弟，有多少火，有多少怨，都冲我发好了，孩子是无辜的••••••”
“我哪敢呀，你再借我仨胆我也不敢呀！”
“好啦好啦，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嫂子，有什么事，说吧。”
“是这样，我今天来，一是向你们赔情道歉，二是替俺家治国向你家小巧求亲，不知道你们••••••”
“别价，这俺可担当不起，你还是去找县里的大领导说去吧！”
“这个嘛——”她娘沉吟了一下说，“实在是对不起，俺家小巧已经说好了，等到过了八月十五，就办手续了，说不定年底还得把她嫁出去呢，人家男方催得紧。”
“不会吧，我咋没有听说过啊？小巧，是不是真的啊？”
小巧沉默不语，心中如海潮般翻滚不止，如果回答是假的，那么不但会当面揭穿母亲的谎言，还会面对接下来的无休无止的烦恼，以父亲的态度和脾气，肯定会横加干涉，不但如此，还会毁坏我的美满婚姻和大好前程；如果回答是真的，那么所有的这一切都将不会发生，只是苦了自己，毁了自己的美满婚姻和一生的幸福。“咳，小巧啊，好男人多得是，你就放弃这一个吧！”她这样想着，开口说道：“是的，大娘，是真的！”
我娘一时间沉默不语，半晌才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不送啊！”她爹说。
小巧也没有送，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挪动脚步了。她是在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维护爹娘的脸面，来维护我的前程和幸福。她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摇摇欲坠。
她娘无限怜爱的看她一眼，长叹一声，低低地说：“你这孩子，何苦呢，你要是丢舍不下，现在还来得及。”
“娘，没事，我不后悔。”小巧哽咽着说。
“这才是我的好闺女，好小伙子多得是，又不止他一个！哎，你咋还拿着这东西啊！”说着，她爹从她手里夺过礼物，撵到大门外，塞到我娘的怀里，说，“这个，你还是留着自个享用吧！”
这个夜晚，我们一家人都笼罩在忧愁和苦闷之中。娘和我自不必说。二姐被我的一席话搅得心烦意乱，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父亲则为张三和王五的事叹气，两个人的态度都十分坚决，谁也不肯先向谁低头认错，眼瞅着两家的仇恨越积越深，父亲有点着急上火了。好在，这层阴霾，被第二天的喜庆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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