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缘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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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又是一个三月三日。在家的这几年里,每到这个日子,我和二姐都会陪着康康放飞风筝,唱那首那以忘怀的风筝歌。往年,因河堤上有树木,所以只能在河堤北面的田地里放风筝。又因担心因踩踏了人家的麦苗而遭受白眼,所以总不能尽兴。今年,因要扩建大堤,所以那些树木早已在年前就被卖掉了。如今,大堤上光秃秃的,一眼能望出老远去。如果没有村庄的遮挡,能看见天地相接的地方。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一吃过早饭,康康就拿起那只已经放了三年的燕子风筝,拉着我到河堤上放风筝。在这几年里,康康和我的感情日益深厚,有事没事的总爱缠着我讲这讲那,在外面或家里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也是我。为此,二姐常常说:“看样子,我这个亲娘还不如你这个舅舅呢。”然后又对康康说:“儿子呀,赶明舅舅走了,不在家了,那咋办呀?”康康就会拉住我的手说:“妈妈瞎说,舅舅不会走。”然后仰起小脸说:“舅舅,你不会走,是不是?”二姐马上说:“美的你,不走,还陪你一辈子呀。别说舅舅,就是妈妈我也不会陪你一辈子。”康康会说:“我懂,舅舅常说我的路要我自己走。”一句话说得我和二姐都笑了。
我和康康刚到河堤上,二姐就收拾完家里哼着歌来到了。康康不让我和二姐帮助,拉着线,沿着河堤顶风跑了一段,风筝便升到了空中。我和二姐跟在他的后面,看着高高飞翔的风筝,说着有关风筝的话题。其他小孩在家中看到那只独自翱翔的风筝,纷纷跑到河堤上观看。几个和康康要好的小孩围着他,也要亲手拉住那根细细的绳子。康康不是个自私的孩子,很乐意跟他们一起玩。那些和他不怎么合得来的孩子虽然也想亲自玩一把,却不敢围上去,只站在一旁观看,眼神里尽是羡慕。我就劝康康也让他们玩玩。康康倒没有说什么,可其他的小孩却不乐意。我想再劝,就听一个小女孩说:“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只破风筝嘛,谁还稀罕玩是咋地。”我循声望去,见是菊花。菊花和康康大小差不多,也是五岁。因她娘在一天夜里梦见一朵盛开的菊花,醒来后就生下她,所以就给她取名菊花了。我见她一脸的不屑,联想起她刚才说话的口气,不觉好笑,正要和二姐说“现在的小孩个个都是人精”,她忽然蹦起来喊道:“看,那边也有风筝,咱们上那边玩去。”说着,早跑向西边去了。有几个孩子跟在她的后面跑过去。我和二姐望向西边,见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搀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正看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放一只用红纸折叠成的风筝,那坠在纸风筝**后面的两根红布条,就像两条红丝带一样在春风中飘舞。小女孩清脆的笑声和老婆婆颤巍巍的叮嘱声远远传来。
那几个孩子跑了几步又都拐了回来。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过去和她一起玩。他们说:“俺们不和她玩,她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会妨人的。她娘就是被她妨死的。”没等他们说完,我便心如刀绞了,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滚!”孩子们吓得连忙跑下河堤。二姐叹口气说:“真够可怜的,打小就没了娘,连爹也没有。你说她爹也真够狠心的,到现在都没有露个面,还是不是人呀。幸亏有她姥姥,要不然,还说不定她会是啥样呢。你看看她那身衣裳,我印象中好像穿了两三年了,那个时候把她整个人都装起来了。那个宝珠也不争气,都十**了,也不知道出去打工挣点钱,成天家不离他娘的身,跟个小孩似的。你看他那头发,从后面咋看咋是个小妮儿,看着我就恶心。哎,治国,人家咋都说那孩子像你呀。别说人家,我看着都像。特别是她的眼睛和笑,咋跟你一模一样的呀。要不是她的名字叫‘忆祺’,我还真认为她是咱家的人呢。你说,她爹的名字中是不是有个‘祺’字呀,要不然小巧为啥给她起这个名字呀。”说着,二姐看向我。我赶忙扭过脸去。可二姐还是看见了我眼中的泪水,诧异的说:“好端端的,哭啥?我知道了,一准的是又想起小巧了。咳,可怜啊!”我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几年来,她就生活在我的身边,可我却没有履行作为父亲的职责,还让人家骂她是野种。想想,我能对得起谁,别说是孩子和小巧,就是许晓,我都无颜再见到她。
二姐不知道我心中的难过和愧疚,一个劲的劝我。我转身要回家,见康康和一个伙伴争夺线绳,便走过去劝解。刚走到跟前,线断了,风筝摆脱了羁绊,飘向西北面的高空。几个孩子沿着河堤撵过去。我和二姐只得跟在后面。来到小忆祺的身边,我禁不住的停下来。二姐和小巧娘说话。她真的十分的苍老了,完全是老态龙钟的模样。要不是小忆祺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恐怕她早随小巧去了。宝珠还是那个样子,只是见了我们,更加的腼腆了。菊花和小忆祺轮流放着纸风筝。小忆祺高兴的又蹦又跳,天真无邪的模样,很像小巧。
康康见燕子风筝越飞越远,追赶不上,回过头来要和小忆祺玩。谁知,一个男孩拉着他说:“康康,俺娘说她是来历不明的野种,和她玩准会倒血霉。”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他哭喊着回家去了。二姐劝不劝不住,回过头来埋怨我不该动手打他。我蹲下来握住小忆祺瘦瘦的小手,心中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小忆祺怔怔的看着我,问野种是啥,为啥好多小孩都说她是野种,不愿意和她玩。我真想把她搂紧怀中,给她一世的保护。然而,我没能这么做,只是说:“叔叔跟你玩。”可是,小巧娘颤巍巍的走过来,呵斥我走开。小忆祺说:“姥姥,叔叔和我玩不好吗?”小巧娘说:“不好!他是个坏人,你娘就是他害死的!”小忆祺眨巴着眼睛问我说:“叔叔,我娘真的是你害死的吗?”我默默无语。二姐很是不满,说:“大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一语未了,那个被打的男孩娘拉着仍然哭哭啼啼的儿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老远就责问我为啥打她孩子。二姐忙解释,说了很多赔礼道歉的话。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自己占足了理,撒泼耍横,破口大骂。二姐忍受不了,和她对骂起来。我强忍怒火,劝二姐回家。这时,她丈夫领着两个弟弟也来到了,不但不劝阻,反而指手划脚的问我为啥打他儿子。我说不为啥,就为他没有教养。她一蹦多高的说:“没有教养也用不着你来管!你算是哪架子上的鸡呀,八竿子打不着,凭啥打我儿子!他不就是说了一句‘野种’嘛,难道说错了吗,又不是说你,你凭啥拦在头里!她就是野种,谁不知道呀!”我早已冲了过去,抬手就打。她没想到我敢打她,冷不防,脸上挨了一记耳光,明白过来,哭喊着一头撞向我。我往旁边一闪身,躲过她狠命的一撞。她一时间收不住身势,向前冲了几步,趴在地上,用手拍地,边哭边骂,要她丈夫替她报仇。她丈夫和两个弟弟扑向我,被我边退边打,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小巧娘见我们打起来,怕挨着碰着了,带着儿子和小忆祺回家了。二姐怕我吃亏,上来帮我,挨了两脚。我见二姐被打,让她让开,不退反进,只一脚就把那个打二姐的人踢倒在地。她丈夫见弟弟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像见了红布的斗牛一样冲向我,被我一闪身,又在他的背后用力一送,便一头冲下河堤。他另一个弟弟慌忙下去看他碍事不。趁此机会,二姐拉起我就跑。我甩开她的手说:“跑啥。虽说就咱姐弟俩,但也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此时,好多人都来到了这里,七嘴八舌的劝我回家去。她一家四口被众人拉着,蹦达了几下,便没有了斗志。我见他们软下来,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告诫他们以后不准再说没有教养的话,和二姐带着康康回到家里。
经过这场风波,村子里再也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小忆祺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了。可是,他们都在猜测着我和小忆祺的关系。联想到当初送小巧回来的小芳和我的朋友关系,以及小忆祺和我的几分相像,便认定小忆祺十有**是我的女儿。可又猜不透小巧为啥给女儿取名“忆祺”,于是就有人说大概连小巧本人也不清楚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接着,便有了另外一种传言,说我和二姐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常年厮守在一起,干不出啥好事来。二姐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很是气恼,前来问我,同时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并劝我早一天回到省城,找个心爱的姑娘结婚成家。
打从小起,我就没有和人打过架。二姐一直认为我是个不会打架的人。猛然见我和人打起来,还是那样的勇猛,几乎不敢相信这时真是的存在,不止一次的问我啥时候学会打架的。想起打架的原因,问我是不是因为小巧而可怜忆祺。又想到小忆祺那双眼睛和笑的模样,便推翻了前面的猜测,追问小忆祺是不是我的女儿。每当问起这个问题,我都是保持沉默。然而,心中却不像这春天一样温暖平静。我想认回小忆祺,给她应该拥有的父爱,让她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孩子,让小巧的在天之灵得到彻底的安息。可是,我又害怕由此带来的不良后果。三年多来,小巧娘把小忆祺当作女儿的化身,精心呵护,花费了几乎所有的心血,将她拉扯这么大,一旦失去,这份打击太过沉重了。
我在这种焦灼的不安和良心的极度谴责中度日如年,彻夜难眠。这天夜里,我踏着如水的月色来到小巧的坟前倾诉心中的苦闷,祈求她的原谅,祈求她给我指明方向。在这寂静的原野里,在这如海洋般的麦田里,在这孤独的坟茔前,我长跪在最心爱的女人面前,喃喃絮语。许久,我听到一声轻咳。我知道,这时她在提醒我,该回家了。她担心我的身子经受不住这寒风重露。
二姐睡了又起来,披着衣服,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等我。见我回来,问:“又去见小巧了?”我说:“是。”二姐又问:“孩子是不是你的?”我说:“是。”二姐激动的站起来说:“那你还等啥!你把咱爹娘瞒的好苦,你是个不孝的儿子!”我说:“我怕。”二姐说:“为了孩子,有啥可怕的!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要回来。”我说:“让我再想想。”二姐说:“有啥好想的。她是你的孩子,你养活她,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孩子虽说没有了娘,可还有爹在,不是孤儿,更不是野种。你是她的亲爹,你把她要到自己身边,这谁又能说个啥。我知道,你担心小巧的爹娘,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可总不能为了他们,就让孩子受一辈子的委屈,当一辈子孤儿野种吧。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明天我就去跟他们说。他们要是不信,那就做亲子鉴定。她要真是你的,谁都挡不住。”我说:“让我再想想吧。你回去睡吧。一会康康醒来找不见你,又该哭闹了。”二姐说:“那中,你也睡吧。”说完,回到房间。然而,我哪里睡得着,呆坐了一夜。
二姐真的到小巧家里要小忆祺了。小巧爹娘把二姐骂了出来。小忆祺听了二姐的话,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姥姥非要去告诉娘。小巧娘也是半信半疑。村子里的传言她也听说了,也看出忆祺有些像我。于是,便想着趁这个机会让女儿告诉她实情。她拿着黄草纸,牵着小忆祺,来到小巧的坟前,一边烧纸一边祷告。见那纸灰盘旋着升起,撒满了坟头,趴伏在女儿的坟上嚎啕大哭。小忆祺一边拉姥姥起来,一边问:“姥姥,我是不是真的有爹爹了?”小巧娘擦去眼泪,骂了几声,牵着小忆祺回家。小忆祺一路上都在问姥姥为啥骂娘。
二姐讨了个没趣,虽然心中不甘,可也不敢再次冒然前去讨要小忆祺了,在家里和我商量对策。一转眼,就到了清明节。每年的清明,王小波、唐老鸭、小芳和欧阳惠都会相约着来我家,一来祭奠二老和许晓,二来劝我早日回到省城。因此,虽然人们都到坟院里送钱、添坟、祭奠亡灵,可我和二姐却在家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清明节前一天上午,他们分别乘坐两部车来到我家。欧阳惠还带来了儿子天来。天来和康康一见如故,两个不同性格的孩子玩得很是投机,不一会就成了好朋友。二姐说起我和人家打架的事,描述的惟妙惟肖,听得他们都瞪大了眼睛。欧阳惠说谁要是有福气嫁给我,那就是船儿进了港口,再也不怕风吹雨打了。王小波说恐怕这样有福气的女子还没有出现呢。然后指着小芳和自己说:“俺俩哪一个都过得去,跟他又都是多年的朋友,我和他还有四年的同学友谊,最主要的是如今都还是单身,要是有那个福气,早就成了,还用等到现在。”小芳说:“你这船早就驰进港湾了,咋还惦记着他呀,小心有人醋意大发。”二姐忙问咋回事。小芳说:“她和唐市长早就订婚了,马上就要磕头拜天地了,还不知足呢。”我问唐老鸭她的话可是真的。唐老鸭笑着点点头说:“可把我累惨了,比登珠穆朗玛峰还累呢。”欧阳惠笑说:“你净会夸大其辞。”然后对王小波说:“小波,让他再登一次珠穆朗玛峰。”王小波说:“听大姐的准没错。”我问他们啥时候举办婚礼。他们说下月初十,也就是四月二十六,让我和二姐无论如何也要去喝杯喜酒。我和二姐十分的高兴,说你们俩早就该结婚了,到时候一定去。我又问“唐市长”是咋回事。唐老鸭说他已调到杨河市出任市长了。又说王小波也调回到人民日报社总部了。我说这真是三喜临门,让二姐赶紧弄菜拿酒。二姐忙起身去灶屋。欧阳惠跟过去帮忙。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像这个家里的一个成员。刚出堂屋门口,见大姐带着豆豆来到,就拉着大姐回到堂屋。唐老鸭说还是先去拜望一下二老吧。王小波和小芳随声附和。我说这样也中。大姐说她已经去过了,在家做饭。我喊二姐收拾纸筐。豆豆、康康和天来在院子里玩玻璃球,听说要去坟院,也要去。于是,我们带着三个孩子去祭拜长眠于九泉之下的亲人。

路上,三个孩子比着背诵那首《清明》诗。我一面和唐老鸭、王小波谈论后人对这首诗的褒贬和变体,一面同遇见的村邻打招呼。欧阳惠、小芳和二姐听不大懂这些,谈论一些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康康见路边有许多盛开的小花,于微寒的春风中摇摆不定,很是可爱,便喊着豆豆和天来跑过去。还没有到跟前,就被二姐呵斥住了。欧阳惠不解的问二姐为啥不让他们玩那些小花。二姐说那是小女孩子们玩的东西,他们这些男孩子,将来是要成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的,要是这样沾花惹草的话,那就会成为多愁善感的无能者了。小芳不觉笑道:“二姐,你这是什么逻辑呀。”二姐也笑道:“小芳姐,你这又是啥逻辑呀。”小芳拉住欧阳惠说:“欧阳姐,不是说好了提醒着我吗,咋忘了呀。”欧阳惠说:“那也得我能插上话了呀。再者说,谁喊谁姐,不都一样吗,干吗非要论那么真呀。”二姐说:“这倒也是。不过,她就是比我大嘛,我理应叫她姐姐的。”小芳说:“二姐,你啥意思嘛。我的年龄是比你大那么一点点,可我和治国是好朋友,我随着他才叫你一声二姐,你还不乐意了。”二姐说:“乐意,乐意。凭空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妹妹,要是不乐意,那不成了傻子了嘛。”说着,就来到了坟院。
王小波、唐老鸭、小芳和欧阳惠给二老鞠了三躬。欧阳惠又让天来给奶奶、爹娘和许晓磕了仨头。豆豆和康康也跟着天来磕了头。然后三个孩子拿着小鞭炮到一旁去放。我和二姐在爹娘的坟前蹲下,从篮子里拿出果品,摆放在坟前,又拿出黄草纸、纸钱、金银元宝点燃,燃放起鞭炮,一面听着回荡在原野中的响声,一面流泪祝愿二老泉下幸福。祭奠完二老,我们又分别在奶奶和许晓的坟前烧了一把纸钱,开始刨起新土撒向坟茔。
从坟院回来,大姐已经做好了饭菜。吃饭期间,因欧阳惠说起小巧,二姐便说起了小忆祺的事。他们都惊讶的面面相觑。大姐把我好一顿数落,抹着眼泪说这就告诉爹娘去,让他们使劲的打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欧阳惠说既然是这样,那就赶快把孩子接回来,这样对小巧也是一个交代,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和将来也有极大的好处,同时也减轻了小巧爹娘的负担。王小波说是呀,此时宜早不宜迟,眼瞅着孩子就到了上学的年龄,晚了就该耽误了。小芳说你也真够可以的,到现在你才说出来,真不知道你这心是用啥做成的,竟然硬到这个地步。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左右不过相隔几户人家,眼瞅着她吃苦受罪,被人欺负,却不管不问,像个没事人似的,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神。唐老鸭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为啥一个个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去,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何况你们呢。王小波说否则也不会轮到你了。唐老鸭说现在也不晚呀。王小波说是吗,那这个戒指还给你。说着,去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二姐忙说别闹了,眼下的关键问题是咋样才能把孩子要回来。于是,他们便就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展开了讨论。最后,欧阳惠说:“当初送小巧回来的是小芳,所以小芳的话最有说服力,因此这件事还得小芳来完成。”小芳说:“行呀。不过,事成之后他如何报答我,这个问题也得说明白了。”唐老鸭说:“你可真会难为人。这个问题,你们俩都未必说得明白,何况我们呢。”王小波说:“这话不错。这个问题,等事成之后,你们俩再慢慢说吧。”小芳一脸的委屈说:“还没有喝交杯酒就夫唱妇随了,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单身弱女子。要是结了婚,哪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呀,趁现在绝交算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小忆祺成了他们谈论的主要对象。可不知何时,话题已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他们轮番劝我早些回到省城,早些找个中意的女人结婚成家。然后又说二姐,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正说着,唐老鸭说他该走了,因为杨河市那边要在今天晚上给他接风洗尘。当然,王小波要跟随他同去。这时正经事,我们送他俩走。上车前,他俩再次要我尽早回省城,并说希望下次在省城相见。送走唐老鸭和王小波,小芳在欧阳惠的示意下去小巧家谈小忆祺的事。
小芳一路走来,盘算着怎么说才能让小巧爹娘相信小忆祺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才能打动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把小忆祺送回到我的身边,并想好了让步的底线。走进小巧的家,她的心中顿感凄凉,只见院子荒芜,草色青青,只是没有树木,鸡毛随风起伏。房屋也破败得不成样子,房顶上糊着大大小小的黑白雨布。要不是小巧娘坐在院子里看着小忆祺坐在地上挖土玩,她真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无人居住的院落。小巧娘没有注意到她走进院子,只是出神的盯着小忆祺。一时间,小芳动摇了心中的决定。小忆祺觉察到了她轻轻的脚步声,抬眼惊奇的望着她。小芳看到小忆祺破旧的衣衫上站满了泥土,消瘦的脸上也是泥土,不觉心中一酸,又坚定了那个决定。小芳蹲下身子,跟小忆祺说话。小忆祺惊慌的站起来,躲到姥姥的身后。小巧娘见小忆祺忽然站起来,颤抖着声音问她咋不玩了。小芳喊着大娘,问她是否还记得她。小巧娘这才意识到小芳的存在,问她找谁。小芳向她说了许多话。她只是“嗯”“啊”的应和着。小芳有些着急了,反复说:“大娘,你仔细瞅瞅,我就是那年送小巧回来的那个人呀。”让她认出她来,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幸好,小巧娘终于认出了小芳,拉着她的手哭诉着她的不幸,哭诉着小巧的不幸,接着就骂我,说她们娘俩的不幸都是我带给她们的。小芳见她提到我,便说出早已编好的谎话,让她确信小忆祺的确是我的亲骨肉。小巧娘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句句在理,便相信了她的话。小芳见第一个目的达到了,就回过头来问小忆祺有了爸爸高兴不,想不想见爸爸。小忆祺问爸爸是啥。小芳说爸爸就是大,就是爹爹。小忆祺高兴的说想见到爹爹,有了爹爹,就没有人我是野种了。问爹爹在哪儿,咋没有和她一起来。小芳说爹爹在外面等着呢,一会和姥姥说好了就带小忆祺去见爹爹。小忆祺从姥姥的身后转过来,走到小芳的身边。小芳正要把她搂在怀里,被小巧娘一把扯了回去。她一面紧紧地搂着小忆祺,好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不见了似的,一面大骂,让小芳立刻滚出她的家。无论小芳说什么,她就是听不进去,一味的大骂。宝珠在邻居家里玩,听到骂声,慌忙去找父亲。邻居们纷纷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小芳见来了这么多人,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大大方方的说出小忆祺是我的亲生女儿的真相,又编出为啥我到现在才认领女儿的种种原因,接着又一条一条的陈列出小忆祺留在这个家的不利和跟随我的诸多好处。总而言之,每一句话的最终目的就是小忆祺必须跟着她的亲生父亲。
这些听客中,绝大多数都是站在小巧娘那一边的。尽管小芳说的十分的明白,可他们个个都装傻充愣,胡言乱语。还有人问她和我到底是啥关系,给出老婆、情妇、二奶这三个选项让她选择。气得她满脸通红,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出什么样的话语来应对。正在尴尬,小巧爹和宝珠气喘吁吁的回来,不由分说,掂起笤帚就打。小芳原以为他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为了孩子的将来,会作出一些让步,没想到他是如此的粗暴和蛮不讲理,掉头就走。邻居们故意左躲右闪的挡着她的路,被小巧爹赶上来打了她两笤帚。小芳又羞又恼又气又疼,站在那儿哭起来,把小巧爹和那些不知好歹的邻居数落的一愣一愣的。
欧阳惠见小芳去了这么久,放心不下,让大姐在家里看着三个孩子,叫着二姐到小巧家里探看。我要跟着她们去,她们不让,说我去了只能添乱。欧阳惠和二姐从河堤上去小巧家,刚下那个路口,就隐约听到小芳带着哭腔的数落声,对望一眼,说了声“坏了”,慌忙跑过去。一进大门,二姐就忍不住说起了难听话。那些邻居知道我和二姐不好惹,一个个的都走了。二姐见小巧爹手里还拿着笤帚,上前一把夺过来,扬起来就打。小巧爹往后退了两步,躲过带着风声的笤帚,一蹦多高的咆哮起来。欧阳惠拉住二姐,又劝小巧爹消消火,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谈的。小巧爹说我跟你们没有啥可商谈的,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让欧阳惠她们立刻走出他的家门。欧阳惠见他正在气头上,便拉着二姐和小芳走了出来,迎头碰见申有财。如今,申有财是大队支书。他在家里听到这件事,深知小巧爹的脾气,生怕闹出大事来,慌忙过来劝阻。见二姐她们出来,放下一颗提着的心,问二姐到底是啥事。二姐向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听完后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嘛,他们有啥不乐意的。治国这孩子也是的,咋到这个时候才说呢。要是那个时候就说,说不定••••••咳,不说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劝劝他们,兴许他们会听的。”二姐向他道了谢,和欧阳惠、小芳回到家里。
小芳发了一通牢骚,问欧阳惠啥时候走。欧阳惠说先回娘家一趟,然后再回省城。大姐和二姐忙给她收拾要带的礼物。欧阳惠也不客气,把那些礼品放进车里,一面叫天来上车,一面让小芳在这儿等着她回来,然后再一同回省城。小芳说只能这样了。又让她在家多陪爹娘两天,不用着急回来。欧阳惠把她拉到一边,问这话是啥意思。小芳说没啥意思呀,你长年累月的不会娘家,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可不就应该多住几天吗。欧阳惠说我知道这些,还用你来吩咐。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些什么。小芳一下子就红了脸,有些扭捏。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点点头,让她快些走,因为太阳快要落山了。欧阳惠说那行,我走了。又说机会是用来把握的,不是用来浪费的。又回过头来向我们告别,上车回家看望亲人。
随后,大姐也带着儿子豆豆回家去了。我和康康在院子里玩耍。二姐和小芳把上午的剩菜热了一下,又熬了大米粥,拿来残酒,喊过来我和康康,坐在茶几两边吃晚饭,不觉又说起小忆祺来。小芳劝我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把小忆祺要回来,把她带到省城去,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让她得到应该得到的幸福,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小巧对我的一片痴情,才能让小巧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我心中的愧疚、痛苦和苦涩是无法用言辞表达的,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酩酊大醉。小芳和二姐把我搀扶到西屋,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又回到堂屋收拾碗碟。然后坐在沙发里说话,直到很晚。二姐把早已入睡的康康放到东间里的床上,和小芳来西屋里看我,见我如死人一般的躺在床上,并无出酒,便放了心,走进院子。
此时,一轮满月高挂在碧蓝的天空中,夜色沉寂,时有狗吠声传来。夜风拂过,桃花飘落。二姐和小芳站在月色之中,仿佛听到了花落的瑟瑟声。此情此景,两个离异之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同时叹息一声。二姐想起一事,问小芳为何没有孩子。小芳说不知道,大概是不能生育吧。二姐说不会吧。又问她婚前都和几个男人好过。小芳说一两个吧,不过时间都不长,可也做过几次爱,只是都采取了避孕措施。至于婚后,整天都在悲伤痛苦中度过,没有心思想这个。现在想来,还真是个事情,赶明回到省城一定要好好的检查检查。二姐说或许原因不在你,不过查查也好,心里踏实了。又说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三年多的光阴就过去了。忽然问小芳离婚之后又交过男朋友没有。小芳说到现在还没有从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不敢也不愿交男朋友。二姐说那你就一点也不想吗。小芳反问二姐想不想。二姐说我有儿子呢,一颗心全在他身上,没有闲暇想别的。然后说我要回去陪儿子了。转身走进堂屋,关上房门睡觉。当然,二姐睡不着,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小芳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折身回到西屋。二姐听到西屋的门响,微微一笑,侧身抚摸着熟睡中的儿子,闭起双眼,不一会儿就看见爹娘又是喜又是恼的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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