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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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峰顶,隐机淡淡论道,徐安然静静而听。
“……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有了暮气,这本就是违反自然之理。道法自然!既已背离了自然顺势应心之本意,又何谈修道?”,隐机说完,徐安然久久无语,近两个多月的日子如水一般缓缓在脑海中流过。从曾经的飞扬跳脱,做事率性随心,再到现在若无必要似乎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人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突变真的正常吗?
若无隐机的点醒,徐安然只以为这是自己修道由“敬信”阶段到如今“收心”阶段的自然反应,但听过隐机这番话后再仔细回想起来,既是“突变”本就是不正常。对于感兴趣之事,自己历来就有急于求成的毛病,修道进入收心阶段以来,因心猿难斩而进境甚缓,心中急躁却是不争的事实。正是缘自于此,除了每晚苦做功课之外,更是在日常起居生活中不经意的会时时自省要保持清淡宁静,久而久之这种自省竟已成为一种连自己都感知不到的习惯,而这种习惯也润物无声的改变了言行起居的方式,暮气!确然如是啊!
修道法还可求速成之道,但修道所淬炼的却是最难把握的心,一丝一毫勉强不得,道本自然,从自然中来,复又归于自然,其间的过程也只能取法自然。山涧流泉,白云舒卷,这些最常见简单的物事中却蕴含着最幽深也是最朴素的自然大道。出乎心发于情,破掉尘世涤染的一切浮躁与负面情绪,才真能纯归自然,唯其如此,才是修道正途。
而与这自然正途比较起来,自己急于求成的浮躁不仅是十丈红尘赋予人心的厚厚枷锁,更是与正途背道而驰。怀着这样的一颗浮躁之心再来修道炼心,这样的举动岂非与那位妄想拔着头发将自己提离地面的将军一样可笑?怀此心而收心,不仅收心不成,其结果将是自己越勤力。反倒离目标越来越远。
设若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自己必将陷入越努力效果越差,效果越差就越急躁,越急躁而越努力的恶性循环,长而久之,心魔一成,不说修道无望,就是其他地任何事情也都别想再干好了。
十丈浮华,以名利观人。以名利评人,看他人驷马高车,华屋广厦而愤然不平,进而生出“出名需趁早”的急于求成之心,这般浮躁一起,心智遮蔽,反倒万事难成。是故。急于求成的浮躁实是人心第一大弊,这点对于红尘中碌碌众生如此。对于根在红尘中的方外之士同样如此。
静静沉思中将这一切都悟了个通透后,徐安然蓦然一笑道:“多谢!”。
“你这个笑容比前面刻意清淡的笑容要好多了。至少我能从中感受到你心底是真欢喜,心中欢喜而脸生笑容,这就是发乎心而出于情,恰与山涧流泉、白云舒卷一般。是真自然!”,同样灿然一笑后,隐机复又正色道:“知易而行难!譬如‘学做好人’,这四字就是三岁孩童也明白。但许多八十老翁却做不得之事,戒除浮躁、纯任自然就更是如此,安然,悟得这个道理不难,更难的还在躬身践行”。
“是!”,答完过后,徐安然笑颜道:“今日才知,原来你竟是一等一善于教诲的名师。”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房中再没有那份淡淡流动的拘束,而是无比和谐的温情。就在刚刚短短地时间里,借着隐机的点化,徐安然解开了修道以来的又一个心结,迈入收心正途。
不等二人谁先开口说话,就听“吱呀”一声房门开处,头梳着双丫髻的晨丫头端着一副托盘走了进来。
“观主回来了!”,面容清秀,眼神澄澈的晨丫头向徐安然微微福身为礼后,便端着手中的托盘放在了隐机身前,“你再看看,这回我该做对了吧?”。
晨丫头留在玉笔峰倒不出奇,让徐安然奇怪的是她怎么会跟隐机如此熟悉。
随意从座中起身,徐安然走到书案边看去时,却见托盘中盛放地是一尾清蒸的翘嘴白鱼。
对这种鱼徐安然一点也不陌生,盖因这种翘嘴白鱼正是仅产于平安州汉水中地特产,这种鱼嘴巴狭窄上翘,其得名正是由此而来。翘嘴白鱼身形狭长,鳞小而密。在水中不吃水草河泥,专吃鱼虾,原是吃鱼的鱼,极是凶猛,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鱼决无水中泥草地土腥味儿,也因为平时捕食游动多,所以肉质极其细嫩。
仔细看了看鱼色,又闻了闻鱼香,脸带笑意的隐机看着一边的徐安然道:“你是平安州人氏,且来品评一下这道白鱼”。

闻言,徐安然也不推辞,笑着轻轻拨动托盘中的刑窑白瓷盘道:“翘嘴白鱼以肉质细嫩著称,所以最宜清蒸,这种做法是不错地。美中不足的是火候把握的不好,不仅用火太旺,且蒸的时间也太长了,你看,鱼肉
烂,反倒失了原本的细嫩;再则,清蒸此鱼时最好还汉水中游中的鱼腥草,这样才能使其味道更加鲜美”。
徐安然手转鱼盘侃侃而言,隐机含笑而听,晨丫头却听着听着,一双好看的杏子眼越睁越大。
见状,徐安然一笑调侃道:“怎么,没见过我?”。
“不是没见过,只是观主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从我来这里看到的都是观主淡淡漠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现在却……对了,还有你这笑,我以前可从没听你笑出声过,都是含在唇角清淡的很!”,边指着徐安然脸上的笑容,晨丫头边喃喃连声道:“怪了怪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闻言,徐安然与隐机相视一笑,尤其是见着晨丫头圆睁杏眼,一副莫名所以的模样,只觉莞尔的徐安然更是笑的爽朗,他这笑声纯乎发自内心而不加检束,听来恰如山涧流泉,清澈自然。
“七年以来,我还从不曾象今晚这般笑过。没想到安然你竟然真懂这道菜的烹制之法”,说话间隐机已站起身来。
“我懂什么,不过是家父酷嗜此鱼,而且还只肯吃我娘亲手做出来的,我娘每做一次都要絮絮叨叨的将这做法仔细说一遍,十多年听下来,早就能背了。这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且纯属说得做不得”,徐安然这番坦白又引得隐机一串笑声。
笑过之后。隐机仔细看了看那盘清蒸的翘嘴白鱼,抬起头来道:“我该走了”,淡淡的语声中有着一抹难以尽掩地不舍之意。
闻言还不等徐安然说话,晨丫头已抢先道:“你说过还要教我做‘宋嫂鱼羹’的,怎么这就走了?莫非想学小花?”。
“小花?”,隐机微微一愣。
“小花是我们洞中一只狐狸,身上的斑纹就象野花一样”。刚刚修**身,尚未修得人心的晨丫头心思纯净澄澈的就象水晶一样。“它最喜欢说了不算的耍赖皮”。
“放心,我绝不学小花。下次来时一定教你”,边清朗而笑,隐机边向房外走去,见状。徐安然跟上相送。
“我来时你还没回来,这丫头跑来问我是谁,我一说是你亲戚,她居然毫不怀疑的就信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清蒸白鱼上”,脸上笑意未褪的隐机边向前走,边叹息声道:“多少年了,我就再没遇见过象她这样心思纯净的,安然,你要对她好些!只愿她永远保持这份纯净不为尘染才好”。
“难,太难了!”,自失一笑地隐机自语了一句后,挥手向徐安然摆了摆“要这虚文儿作甚,别送了!”,说话间他已召出墨玉巨,转眼之间已御器北去不见。
目送隐机去远,转身而回的徐安然正碰着从另一间茅舍中出来的晨丫头,“你这个亲戚知道的可真多!他还答应下次来时要给我带帝京糖人张的全套糖人儿”,说完,晨丫头带着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去了。
一个是杀人巨万的天杀盟盟主,一个是刚刚修**身地狐狸丫头;一个阅尽世态人心,一个心如白纸,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说到一块儿,还真让徐安然感慨世事难料。
回到房中,徐安然拿起隐机刚看地那本绢册,转身下峰而去。
到了山下抚阳观中,见许德禄正带着那十二个小道童在习练诵经,徐安然轻步走进殿中,于童子身后静然默立,在袅袅香烟中,随着轻悠空灵的声与童子们一起诵完了这卷《道德经》。
诵经完毕,收了原本小槌地许德禄走到徐安然身前。
“德禄,这是我前些时日整理教门典籍而得的科仪,从明日起,本观当按册中所载悉数遵行”。
“领法旨!”,在这些小道童面前,许德禄一言一行都依教门科仪而为。
点了点头,徐安然正欲转身出殿时,回头之间蓦见殿门前空空的场院上竟多了两个道人。
这当先的道士年纪看似当在四旬左右,面目儒雅,气度飘逸,正是当日在元洲岛中统领江南众道地那个中年道士,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便是崇玄上观观主虚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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