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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义结金兰
雾气腾腾之中,黄山信女峰约隐约显地矗立着,白香山说:“山在飘渺虚无间。”真是再确切不过的了。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那些湿气在轻轻地飘荡着。
山脚下,韩若谷、陆介和神龙剑客何摩在谈论着。
是韩若谷的声音,他的语气中包含着太多的怨愤与不服:“我真不信那‘蛇形令主’就如鬼魅一样,咱们怎么说也得把真象揭穿……”
陆介道:“从华阳的萧武师起,铁烟翁……金大鹏……咱们碰上的惨案已经有五宗了,可是咱们三人千里奔波,连一点影子也没摸上,这个人可丢大了。”
何摩清越的声音:“我瞧这其中大有蹊跷,为什么我们一到哪里,哪里就发生惨案,这‘蛇形令主’倒像是专门做给我们看似的……”
陆介呵了一声道:“给你这一提,我也觉着古怪,看这形迹,这‘蛇形令主’倒真像是冲着咱们来的了。”
韩若谷似乎怒不可抑,挥拳道:“管他哩,只凭他这种滥杀残忍来说,我韩若谷就非得和他周旋周旋,那怕是拼上老命也得瞧瞧究竟谁狠……”
陆介瞧见他脸上显出凛然之色,心中不禁大是钦佩,回首与何摩对望了一眼,忽然之间,他发觉何摩眼中流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他心中不禁一怔。
韩若谷已朗声道:“二弟、三弟,那么,咱们就依计而行吧,二弟陪三弟上峰赴那虬髯客颜傲之约,我就先赴陇南天全教总舵一探,二弟记着,千万别让三弟和那虬髯客闹得不可开交,事情一了,立刻就来陇南接应我……”
陆介道:“大哥你放心好了,那颜傲是条好汉子,咱们只把误会说清,尽可能不动手,好,那么……”
韩若谷望了陆介一眼,点了点头,朗道:“再见!”
也不见他用力,身形倒窜而起,话声方落,已自落在五丈之外,下消几个起落,踪迹杏然。
陆介用力吸了一口微湿的空气,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身边的何摩用肘碰了他一下道:“二哥,咱们上山啊。”
陆介没有回话,只轻轻一纵,身形己飘出数丈。
这两人施出轻功提纵之术,快得有如两道灰线在山腰间滚动,名满天下的黄山绝景都在两旁如飞一般倒退而下,只见山势愈陡,两人却是愈快,蓦然,两人同时一声长啸,已自到了信女峰上。
只听得了一个粗豪无比的声音:“哈哈,何摩端的是条好汉子。咦,全真派的高手也来啦。”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丈之外的虎形巨石上站着的,正是黄山派的虬髯客颜傲。
何摩朗声笑道:“得与颜兄这等快人一晤,真乃平生快事,何某岂会失约?哈哈……”
陆介拱手道:“小弟陆介,闻说颜兄与这位何兄弟有点误会,其实这误会是由小弟而起,故此不揣冒昧,特来此解释清楚,还望颜兄包涵则个……”
虬髯客大笑道:“好说,好说,姓颜的倒要听听是何等误会法?”
陆介见他大有不信之意,一扯何摩衣袖,双双凌空飞起,呼地一声,一齐落在巨石之上,与虬髯客成了对面之势。
陆介双臂微抱,大声道:“那日在伏波堡之中,是陆某冒充何兄弟之名,其实何兄弟并不在场,只是在场之人皆以陆某就是何兄弟,是以江湖中人皆误会何兄弟得了那么宝物,其实……”
虬髯客大笑道:“其实宝物是被你陆老兄得着了是不?佩服,佩服!”
陆介不觉大窘,一时之中又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反驳,当下只“不”了两声,大为焦急。
虬髯客大声朗笑,似乎心中极是喜欢,伸出大拇指连声夸好道:“陆兄见识的确高人一等,我颜傲落落半生,今日总算碰上知已,世上万物,原本无主,上天造物,原是极公平不倚的,只因那些俗人低陋见识,弄得结果是‘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椎之地’,咱们但要心安理得,看到自己所爱,伸手取来便是;偏偏有人要说我颜某是什么盗贼,那真是迂腐不堪的了……”
虬髯客颜傲生性豪放,拘谨小节在他认为是世上第一等没有出息之事,是以经常在富贵宦家中干些劫富济贫的事情,这时,他认定伏波堡的宝物是陆介得着的了,竟然立刻冒冒失失地大叹知己起来。
陆介正要开口,虬髯客已接着道:“譬如说,这姚家堡的东西,是我颜某慢了一步,是以被陆兄得了手,可见咱们只要看准了所喜之物,千万犹豫不得,所谓‘先下手为强’,那真是千秋万世不移的大道理,我颜某碰着陆兄这等知己,着实是平生第一快事……”
陆介见他一篇歪理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双手乱摇,大声道:“颜兄误会了,陆某并未得到那什么宝物……”
虬髯客虎目一瞪,吼道:“你说什么?”
陆介猛然吸气,也提声朗道:“那什么宝物,陆某不仅没有见过,连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听过。”
颜傲浓眉一皱忽然咧嘴一笑,快然道:“这个陆兄就不对了,大丈夫敢作敢当,岂能……”
陆介大怒道:“什么宝物就如此了不起吗?就是天下人人欲争而得之的仙宝放在我陆某面前,陆某瞧都不屑瞧它一眼!”
虬髯客颜傲闻言似乎大怔,他鼓着双目望着陆介,只见陆介迎风昂立,双手插腰,脸上流露出一种凛然之色,令人望而生敬。
但是,他像是不服气似地倔强地摇了摇头,大声道:“陆介,我信你是条好汉,我信你确是没有得着宝物,但是……”
陆介听他说信了自己的话,不由一喜,但是听他又道:“但是”,不禁一怔。
“但是若说你放着宝物在眼前瞻都不瞧,这个颜某万难相信。”
何摩尖声插道:“未必天下人就都如颜兄之心。”
虬髯客却并不发怒,只双目盯着陆介,一字一字地道:“那只是你不知道这桩宝物的好处之故。”
陆介仰天大笑道:“陆某虽则不敏,但自信尚不致为物而喜到这等地步。”
虬髯客忽然双目翻天,似乎盘算着一件难以决定的事,闻得陆介此言,瞪目正色道:
“物之为欲,虽圣贤亦不得免,所谓‘见猎心喜’乃人之常情,一取一得,上苍自有安排,偏有许多迂夫愚妇信那一套鬼规矩,我颜某一生就不信有人真能不为物欲所动。”
陆介大声道:“颜兄所病,乃在观念不正。”
颜傲截断道:“如今我将那桩宝物说将出来,陆兄听后若是一复坚持原意,誓言即使此物落入陆兄之手,陆兄亦不屑一顾,那么我颜傲就自认观念不正,这几十年算是白活啦,从此闭门读书,不谈武事。”
他说得断铁截钉,正经异常,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在空中荡漾着。
陆介不禁大奇,但他仍然应声道:“陆某自信必能不为所动,颜兄……”
虬髯客大喝一声“好!”颔下虬髯簌簌而动,大声道:“如果有此一物,得者能够立刻揭穿十年前塞北天下精英决战结果之秘,也就是得者立刻能知道昔日天下第一的宝座究竟由谁所得,那么陆兄肯发誓此生决不心存染指吗?”
神龙剑客何摩瞪着一双俊眼,盯着陆介,他心中大为焦急,因为陆介乃全真弟子,全真派和少林寺是争夺天下第一的真正对手,那就是说陆介一定格外地希望知道塞北之战的内幕,这种诱惑不是物欲,乃是“名心’和“好奇心’,陆介难道真能发此誓言吗?
陆介是怔了一怔,但是他强自压抑住险些出口的话,努力想道:“管它哩,什么秘宝不秘宝……‘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于是他大声叫道:“陆某自然不屑一顾……”
何摩暗暗松了一口气……
颜傲呆了一呆,继续道:“慢着,方才我所说之物,另外还有一桩妙处,譬如说,陆兄如是得了此物,能将天下百药无法救的绝顶内伤在一夕之中霍然治愈,且能增进许多功力,陆兄肯发誓绝不存染指之心吗?”
陆介闻言,宛如被千斤巨锤重击了一下,他的身形也为之大大摇晃……
“如果我得了此物,那么,师父的内伤岂不……”
那是何等大的诱惑啊!
“师父……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桩事也不能为你做?……”
那个诱惑愈来愈庞大,也愈来愈清晰,陆介直想跃上去抱住它……
然而这时候,青木道长的声音像是突然从那些纷乱的嘈杂中透入陆介的心田,那些谆谆的教诲,至理的铭言……
但是,在这庞然的诱惑中,那声音是何等的微弱啊!
是的,那是微弱,但是,也是何等坚定啊!
虬髯客粗豪的声音响在空中:“如果我从一数到十,陆兄仍未答应誓言,那么,颜某的观点就无法被证明为错误——一,二……”
陆介直如未闻,他的心潮澎湃着,青木道长坚定的声调愈来愈响了,在茫茫中逐渐唤醒了陆介的理智:“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陆介知道,只要一开口,把方才所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就一切都好了,不仅贯彻了恩师的教诲,或许还能解渡这一个视圣贤“进退舍与”之道为粪土的狂汉!
但是,师父的内伤……
“纵使全天下的财宝放在我面前,我可以瞧都不瞧一眼,真的,瞧都不瞧,可是,你为什么偏偏用这个来考验我呢?”他喃喃地自语着。
虬髯客的声音:“……六……七……”
陆介轻轻仰起了头。
天空,是明亮的,雾气已经散了,一派日光从云洞中钻出来,正照在他的面孔上。
他仿佛看到恩师的面容,庄严的,正直的,但是陆介没有注意这些,他只看到,师父是多么的苍老了!
“从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变为老弱不堪的凡人,这种苦痛岂是常人所能想像?”他自言自语地想着。
“如果没有恩师,那么我一定……”
他想到那一幅永志难忘的惨象,熊熊光舌中,他哭嘶着徘徊茫然,在矗立的焦黑梁架中,他显得那么渺小。
“为了师父,为了师父,我一定要……”
颜傲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八……九……”
陆介下了决心,于是他盼望颜傲快些数“十”,因为他自己也难保不会立刻改变自己的决心!
“十!”
沉默。
颜傲仰天长笑,声音震动了周道的草木,陆介却严肃无比地对他道:“颜傲……”
颜傲道:“我胜了!”
陆介的声音冷得像冰,洪亮得像钟:“你败了——如果你以为你的观点胜了的话,那么,你更是败得不可收拾,颜傲,虽然方才我没有敢发那句誓,但是你必须要弄清两点:第一,你的观点根本就是错的,第二,我陆介绝不是为物欲而不敢发誓的!”
虬髯客呆住了,但是立刻长笑一声,猛然拔起身形向峰下去了,轻风吹着他的笑在山间回荡,那笑声在陆介的耳中充满着嘲弄的意味。
陆介摸了摸剑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良久,他不自觉地迸出一句:“这——原就是很难解说的,人家的确是难以了解的。”
何摩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何摩的声音微微有一些激动:“二哥,我是相信你,了解你的……”
陆介仰起脸,茫然道:“是吗?”
这时候,山峰下有一干人正飞快地往上奔着。
虬髯客是从信女峰的另一面下去的,是以和这一批人没有碰上。
这一批人轻功都极为了得,不消多时,便已到了信女峰的顶上。
当先一人一纵落下,征了一怔,猛然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我们又朝相啦!”
陆介和何摩大惊回头,只见那当先之人,体高膀阔,气度威猛,正是伏波堡主姚百森!
何摩琢磨着“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句话,悄声对陆介道:“二哥,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只怕来意不善。”
姚百森的身后有十多人,那伏彼堡的精英几乎全在其中。
陆介拱了拱手,待要开口,但是,忽然察觉周遭空气大异,那伏波堡众人站在那边一声也不响,生像是一种紧张的气氛立刻笼罩了下来。
姚百森双眼中射出一种逼人的光芒,盯视过来。
陆介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
以神秘而高深莫测的伏彼堡主姚百森向前跨了几步,望了望陆介,也打量了何摩一下,忽然仰天打了一个大哈哈。
姚堡主止住了笑声,盯着陆介道:“姓陆的,可真难为你,好一条借花移木的妙计。”
陆介听得一怔,暗道:“他应该以为我是何摩才对啊,难道这姚百森已完全知道了我冒充何兄弟的事?”
当下为之默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其实姚百森并不知道这其中详情,只是当日青木道长上姚家堡声称寻找徒弟陆介,继是陆介(那时大家知道是何摩)飞出堡中,青木道长立刻就疾跟而去,并且他的妹子曾对青木道长说陆介确在堡中,虽然事后他屡次询问姚畹都不肯回答,但是他从这些地方已能猜测到那日所谓的何摩可能就是陆介冒充的。
他是何等精明老练,装腔作势地一问,着陆介的神色,已是大大证实自己推测不错,他心中暗暗骂道:“好哇,俺们大伙儿全让你这雏儿给唬了!”
他身后的几个也都是老江湖,一瞧这番情形,肚中也都了然,脸上却不得不做出早就知道了的样子。
姚百森歪着头想了一下,对陆介道:“姓陆的,你到俺们堡里来赶趟浑水,俺们并不责怪于你,只是,嘿嘿,你老儿冒了神龙剑客的名儿到俺们堡里故弄玄虚的一番作为,未免有点太不够朋友了吧!再说俺们可也不信那神龙剑客姓何的是个死人,让人家捐了招牌边撞边摇地……”
何摩大喝道:“住口!”
姚百森缓缓把眼皮抬起,眼光落在何摩脸上,冷冷道:“恕在下眼拙,这位朋友贵姓?
俺们说神龙剑客又干朋友的事了?”
何摩一字一字地道:“小可姓何,贱名摩!”
姚百森也忍不住大吃一惊,暗道:“今天这跟斗可栽大啦,放着姓何的在眼前,还不停在说他的长短……”
但是脸上却是猛然一沉,怒声道:“好啊,原来两位是老相识,那姚某倒失敬了,这样说来,两位是串通来摘姚某的万字啦?”
姚百森涵养虽好,说到这里也不禁愈想愈气,声色俱厉起来。

陆介正待解说,何摩大笑扯着陆介衣袖道:“哈,陆二哥,我说这场梁子是结定了,咱们说也无益,我看还是走着瞧吧。”
陆介焦急中只听说:“……咱们说也无益……”几字,当下微微点了点头。
但是,这看在姚百森等人眼中,却是勃然大怒,他们倒以为这两人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姚百森身后一个阴沉的声音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些后生小子真是愈来愈不成话啦!”
陆介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正是伏波堡中的高手神笔王天。
姚百森道:“姓陆的,今日俺们人多势众,绝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交待俺们一句,四十年前的魔教五雄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
敢情他们认定了陆介、何摩和五个怪老儿是串通一伙的。
陆介对伏波堡失宝的事情其实是毫不知情,闻得此言不禁征了一下,漫声道:“不知姚堡主问这做甚?”
心中正暗暗思索:“怎么?又和摩教五雄扯上关系啦,到底是怎么一事?唉,想不到为了我一时好奇,冒充了何摩名,竟惹下这许多麻烦!”
姚百森瞪着陆介,大声道:“陆介你既是全真门下,以玄门正宗之身份怎么又和那外家邪门的魔教五雄有着关系,这倒叫俺们费解了。”
要知魔教五雄虽然绝迹武林四十年,但是至今武林中人心目中,仍是那幅穷凶极恶的邪相。
陆介奇道:“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姚堡主身后总管程松怒叫道:“姓陆的,你想狡赖吗?”
陆介高声道:“不错,陆某确是知道魔教五雄其人,但是,陆某正要寻他们一决死战!”
程松和神笔王天同时大笑起来,程松道:“姓陆的,在俺们面前还要说这种话吗?”
陆介这表面看来文静得有点近于柔和,其实内心刚烈之至,他说出自己和五魔并无关系,别人若是非议怒责那也罢了,他并不放在心上,若是别人不信任的样子,那可是大大地得罪了他,只见他双眉一掀,沉声道:“姓程的,待会儿陆某第一个向你领教!”
程松这等老江湖,什么场面没有撞过,哪知被陆介这两道目光一逼,竟然不敢仰视。
陆介身旁何摩插嘴道:“二哥,我瞧这等小角色还是交给我收拾算了。”
程松气得牙齿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姚百森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大汉道:“何小兄弟,年纪小小怎的口齿这等尖利?”
何摩年纪甚小,面孔又长得带有几分稚气,但是他最是很人不把他看作**,是以闻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大汉年约二十**,长得英俊已极,闻言并不愤怒,微笑道:“不敢,在下姓查,草字汝安。”
何摩愕了一愕,大声道:“好啊,瞧你一支剑再加上一双能不能胜过我的单剑?”
那查汝安毫不动怒,笑道:“罢了。”
原来查汝安生性豁达大度,又复高傲无比,一生誓言不与妇人孺子动手,他见何年少,竟是不屑一怒。
伏彼堡主再次沉声道:“陆介,你是一定不肯说了?”
陆介心中对姚百森极有好感,虽然很想解说清楚,但是,在这等情况下他岂能示弱,是以尽管心中十分不愿,但仍重重点了两下头。
程松叫道:“好,姓陆的,咱们先斗斗看。”
姚百森脸色凝重,一挥手止住程松,道:“人家全真派的武功端的奇绝天下,我姚百森倒想领教一下。”他这话说得极是含蓄,暗暗点明程松怕不是人家对手。
说着转身对神笔王天一揖道:“王兄,小弟心仪全真绝学已久,今日便是死在人家掌下也是心甘情愿,只是——只是,畹儿和一切大事……只好偏劳王兄和张兄了……”
说到最后,姚百森的声音竟自哑然,天王仰首长笑道:“堡主神功盖世,岂会失手于孺子?”
他的声音充满了信心和魄力。
姚百森再转过身来,脸上愤慨凄悲之色一扫而空,只见他面色平和之极,口带微笑地道:“陆兄动手吧。”
陆介见他气定神穆,心中大为钦佩,口中却只得应道:“姚堡主请。”
姚百森微笑不答,猛然前跨半步,单掌一伸,直劈了下来。
陆介往上一封之间,左掌弹出五指,正是“玄鸟划沙”的势子。岂料姚百森身形一窒,怪招连出,每一招莫不是武林罕见的招数。
陆介精神一凛,连足掌力硬挡了几招,隐隐只觉掌上压力沉重无比,心中暗惊,不料姚百森功力如此之深。
只见姚堡主拆得数招,左掌横里一抹,右掌骄指如戟,霎时形势大变!
姚百森左掌如开山巨斧,右指却如铁指铜笔,陆介双掌乱飞,一连退了五步!
忽然姚百森惊咦一声,原来他一指点出,如中败革,一掌击出,却如石沉大海……
敢情陆介猛提一口真气,展开了天下独门的道家玄门“大北斗七式”!只见他仅凭藉一丝真力,潇洒裕如地把伏波堡主刚猛称绝的掌势一一化解。
昔年魔教五雄中的“人屠”任厉,以三十年的功夫苦研了一套专破这大北斗七式的掌法,然而在竹枝山上与青木道长一战,犹自没有把青木道长击败,姚家秘传之功虽然精绝,但是岂能和人屠任厉相提并论?
只见姚百森愈打愈烈,掌风如雷,迅速无比地绕着陆介递掌,每一转身,快比闪电地攻出七掌,而掌劲丝毫不见仓促,端的是举重若轻,名家风范!
陆介起先双脚犹能在方尺之内转动化劲,到了这时,姚堡主掌劲内逼,他似乎已到丝毫不能移的地步了。事实上,陆介此时气敛神守,掌与心会,已将“大北斗七式”的精髓完全领会,已立于不败之地,就算他双脚牢钉地面不移分毫,姚百森掌力再强几分,只怕也奈何不到他。
姚堡主何许人物,他在一连猛击十掌之后,心中已然有数,莫看陆介每一式发出之劲轻微得紧,其实一举一动莫不妙绝人寰,武学中所谓“四两拨千斤”,虽是形容的话,但是陆介此时的大北斗七式确实已臻这等地步!
蓦然之间,姚百森大喝一声,宛如平地里起了一个焦雷,他双掌一收一发,身形退了三步。
陆介正施到“天权夺魁”,姚百森这一返身,他立刻不由自主地伸掌递出,只见他这式劲道好不飘忽,攻敌之地,又复妙绝人寰,姚百森身形往左猛跨,堪堪避过!
此时陆介心无旁骛,已完全沉醉在那些神妙的武学中,只见他一举手,一投足,莫不是出人意表之作,任姚百森隐伏苦练数十年,已是一流的功力,也被打得手慌脚乱。
青木道长在十年之间,把一身盖世绝学一古脑儿传给了陆介,但是一直到了今天,陆介才算真正把无数神妙之处透彻领悟,如水乳交融一般,不可再分。
伏波堡主在躲开陆介一掌之后,猛然连攻三招,身形却如行云流水一般退后数步。只见他猛然一提气,大声叫道:“你敢再试我十招吗?”
陆介昂然道:“有何不敢?”
只见姚百森的脸色愈来愈红,他缓缓举起双掌,霎时那双手掌也逐渐变红,最初还是一点点的斑红,过了片刻,双手掌心是全然血红。
阳光在他的掌心上,显得有几分恐怖的样子。
陆介暗暗心惊,表面上虽然双手垂贴,连手掌都隐在袖口中,其实已经暗自发动了全真派的玄门内功,一股纯和之气遍布全身。
姚百森的掌心愈来愈红,却不知陆介的双掌躬在袖口中正在愈变愈白!
他那睥睨天下的“玉玄归真”掌力已提到八成以上!
只见姚百森缓缓向前跨了两步,地面上留下深深两个足印。
陆介双目凝视着那一双血红的手掌,慢慢地向他移近,他像是全身松弛地站在那儿,任轻风飘拂着他的衣衫。
姚百森双肩一晃,又前进了两步!
陆介依然昂立如故!
蓦然之间,姚百森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冲了过来,双掌车扬一立,一股炽热的掌风飞向陆介,陆介双袖一扬,身形不退反进,两掌翻出,硬迎而上……
蓦地里,何摩高声大叫:“二哥,碰不得,快退!”
但是,陆介动作何等快捷,那飞出双掌早已递出,轰然一声暴震,却是一尘不扬,姚堡主退后半步,陆介也横跨半步!
何摩焦急地瞧了瞧陆介,只见他气闲神定,丝毫无损,这才转身对着姚百森,冷冷道:
“原来姚家堡是‘祝融神君’的后人,俺们倒是失敬了!”
姚家堡自老堡主姚文亘以来,闭关自守,外人无知其武功脉络者,百年来何摩是第一个认出姚家来历的人。
陆介一听“祝融神君”四字,心中一震,脱口叫道:“火龙掌!”
祝融神君姚翼辅乃是百年前的武林前辈,他的“火龙掌”绝学是天下唯一能从掌力发出热力的功夫,自姚翼辅死后,这种掌法就绝迹江湖百余年,到此时,方让何摩发现高深莫测的姚家堡竟是姚翼辅的后人!
姚百森冷冷望了望何摩,一语不发,扬起那一双红得如火的手掌,向陆介跨了一步。
陆介心中无暇想及其他,只全神盯视着那一双红掌!
周遭静极了,伏波堡的人个个屏息注视着场中两人的移动。
蓦然,一个清晰的声音从树上传了下来——
“老二,火龙掌又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个声音道:“就是,我瞧火龙掌算不得什么。”
又一个音声道:“瞧他那分得意相,着实不太顺眼,我瞧还是老五去给他一脚。”
先前那声音道:“不,还是老二去赏他一指干脆。”
另一声音道:“若说干脆两字,要是老三在就好了,可惜老三现在不知身在何方?”
接着便是一阵嘘唏之声,似乎不胜悲切。
姚百森双掌一收,大叫道:“四位老前辈既来之,何妨显身,让晚辈也好一睹风采?”
树上第一个发声的道:“老二,人家叫咱们下去哩,你下去吧!”
大约是老二的声音:“不,还是老大下去吧。”
老大道:“我不成。”
老二道:“为什么?”
老大道:“我怕羞。”
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姚百森大声道:“四位前辈难道竟……”
呼一声,一条人影飞了下来,那分速度与轻松,直令在场全部人大惊而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来人已稳稳站在眼前。只见来人身材高大,虽然发领均已由白发黄,但是身躯却挺直异常,脸上五官像是生就构成一幅眉开眼笑的模样,令人一望而生和蔼可亲之感。
姚百森尚未开口,那老耄已指着陆介向姚百森道:“我老老实实告诉你,这个孩子在今年之内,我可不准任何人碰他一根毛,一到明年,你们要怎样便怎样,我可绝不管。”
陆介心中暗道:“这老儿是谁,干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姚百森正要说话,那老人居然努力把脸孔一板,收敛住眉目间欢乐的表情,正色道:
“我老人家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出的,这一年之内,哪一个要惹了这小娃儿,看我老头子给他难看,哼!”
姚百森口将张开,老人摇手道:“你不要想花言巧语打动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一向是言出如山的!”
老头儿见姚百森被弄得笑笑不得,那分正经再也装不出来,满腹喜欢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之间他大叫一声:“好哇,你们摔下我先走啦!”
只见他猛一转身,身躯已飘在数丈之外,如飞追赶而去,众人连忙看时,果然前面有三条人影一晃而过,那老人只轻轻几跃,登时在山石累累中成了一条小黑点。
前面那三人想是从树上溜下的,当着这许多高手,竟然没有一人发现,那种轻功着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程松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魔教五雄这五个老不死真是邪门!”
他骂完这一句,忽然惊觉道:“呀,咱们怎看着让他跑不去追?这五个老儿可是正点儿呵……”
神笔王天冷冷道:“追得上?”
陆介听到程松“魔教五雄”四字,心中猛然一震:“原来是魔教五雄,那么他该是‘白龙手’风伦了……”
何摩忽然附耳悄声道:“二哥,快乘机离此,否则愈发纠缠不清。”
不待陆介回答,他一扯陆介衣袖,悄然向后飘出……
那边前后四条人影终于消失在山石中。
“咦——那两个小子呢?”
是程松惊叫的声音。
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比一阵旋风还疾捷地飘向峰缘,却只见下方烟腾绝壑,飞瀑如练,哪里有陆介和何摩的迹影?
姚百森用力一顿脚,长叹道:“咱们栽到家了。”
地上一方山石被顿成粉碎。
神笔王天用手指用力弹了弹腰间的铁笔,发出当的一声,他阴***:“又是那几个老儿来掩护这两个小子逃跑的!”
姚百森双眼中霎时又恢复了坚毅,他挥手招了招,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他,可真算得上是条硬汉!
不过,这场误会是愈结愈深了。
一个三月的清晨。
信女峰上的一块巨石上,有四个老者在打坐,闭目静息。
那巨石削得平平的,方可丈许。
四个老人侵浴在清晨的寒风中,但知没有一丝抖擞,就像是四座大理石的雕像一样。
歇了一会儿,太阳已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只见那四人身旁的花草木石,都沾上了露珠,由此可见他们至少已坐了半夜之久。
忽然,其中一个开口道:“老大,我们坐在这里岂不是缘木求鱼?”
另一个方脸的也仍闭目道:“老五说的对,谁知道那小妮子会不会来?”
另一个雪白胡子的道:“我说还是找上门去,那姓张的真会做缩头乌龟不成?”
只有那白眉的老者仍是闭目不语。
太阳又上升了寸许,阳光渐渐普照大地,凛冽的风势也缓了许多。
在山脚下的石板道上,正有一个黑点,疾如星丸地奔上山来。那白眉老者仍低垂着眼帘说:“来了,来了。”
最先开口的那人睁眼一瞧,也喜道:“这下可对着了。”
白眉老者两眼不开,斥道:“老五到底差些,来了去了又有什么不同?”
白胡子的却文不对题接着说:“太阳来了。”
于是四人又静默下来。
过了半个时辰,旭日已升,便连远山也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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