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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晚晴病好以后,周谦来接她和吟霜一起再去天狼社的善堂,吟霜准备了满满一车东西,其中包括一只要送给小凤的兔子。
孩子们对她们的到来给予热烈欢迎,晚晴亦是喜欢孩子的,看到这么多孤儿被收养照顾,感动得热泪盈眶。善堂除了收养孤儿,还收留照顾一些鳏寡孤独,比如那位与周谦母子相称的周老太,就是无儿无女无房无地的一个老寡妇,若不是善堂收留,恐怕就要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了。晚晴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对她好生怜悯,同时对周谦的敬重又深了一层。
从那以后,吟霜的生活丰富多彩起来,一月里倒有半月外出,不是去善堂,就是去陶先生的书馆,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心情越来越好,对无法捉摸的外部世界不再恐惧,她尝试着与陌生人交流,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她都专注听地他们说话,温和亲切地对待他们,她高贵的气质令人起敬,平易近人的态度更为她赢得了爱戴,慢慢地,吟霜发现自己不再孤独,不再完全依赖晚晴,她,终于重新回到了人世之中。
周谦始终如一地关心着吟霜,只要抽得出空,他就一定赶去陪伴她,即使只能坐在一起喝杯茶,说几句话,他也觉得赶一个时辰的路很有价值。他看吟霜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除了吟霜,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含着微笑望着他们两个,期望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抱着希望,只有吟霜若无其事,她不反对周谦来看她,但也不给他过多的希望,实际上她在如何对待周谦的问题上始终摇摆不定,她越了解他,就越敬重他,越相处,当然也就越熟悉,这个人了解她的一举一动,熟悉她的一颦一笑,两个人有时甚至到了灵犀相通的地步,这对于吟霜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这证明他非常关注她,用心了解她的一切,渴切地希望介入她的生活。
可是,要不要让他介入呢?吟霜心里充满矛盾。
从前,在她大家闺秀的教养里,丈夫是女子生活的最大重心,女人的一生都应该奉献给她的夫君,家庭是她们的全部。吟霜十五岁以前,基本上也是认同这种生活的,虽然有的时候她也向往外面的海阔天空,但毕竟候门如海,她的身份容不得她任意行事。如果没有那一次的重大变故,说不定这几年下来,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六年了,光阴似箭。
如今吟霜已经二十一岁,以时人十五岁即可嫁娶的习俗来说,她已经成了老姑娘,但随着心智的成熟和稳定,她开始不再觉得婚姻是女子一生中必要的事,瞧,她现在不也活得很好?天天开心,日日欢笑,被人关心,受人爱戴,衣食无忧,诗酒年华,怎一个快意了得!
从前,吟霜不肯提及婚姻是因为受了退婚的刺激,那是她一生中承受的第一次残酷打击,以至于几年之内她都对男人恨之入骨、冷若冰霜。而现在呢?她已经渐渐相信了周谦是真的喜欢她,愿与她结为秦晋之好,但她在要不要接纳他的问题上,仍然举棋不定。
“为什么要嫁人?我自己不也生活得很好么?”是的,她有晚晴姐,有莲儿,有陈伯,有陶先生,甚至还包括周谦,他们都会生活在她的身边,关心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她还缺什么呢?
“我并不缺少什么。”吟霜这样想,“而且周谦太婆婆妈妈了,嫁给他的话,怕不被烦死!”
周谦不是神仙,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所以还是一味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关心她、照顾她,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其实他本也不是这么繁琐的人,只不过关心则乱,因为太过看重吟霜,所以不知不觉总想管她、看护她,就像爱花的人呵护着自己心爱的花儿,舍不得它经历一点点的风吹雨打。
这样好不好呢?身在局中的人,是看不透的。
腊月初的时候,晚晴提出陪吟霜回家看看,自从十五岁离开京城,她们已经六年没有回过吟霜的家了,父母亲年势渐高,每每来信提及对吟霜的思念,泪迹斑斑,从前吟霜只一味的不理,全当自己死了,今年晚晴见吟霜终于开始适应现今的生活,便劝她回去探望家人,以慰他们相思之苦。
吟霜听了,一时低头不语,晚晴想了想,又婉转地道:“其实呢,写信请老爷和夫人过来探望你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路远天寒,只怕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辛苦。”
吟霜心想,这些年来自己对父母也着实不孝,明知道他们的殷殷期盼,却执意不肯回家省亲,也坚决不许家人探视,从前是恨不得自己早死了干净,免得给父母添麻烦,可是现在才知道,父母对儿女的心,那是永远没有嫌烦的时候,都是自己不好,用冷漠狠狠刺伤双亲的心。
想到这里,吟霜点头同意回家去,只不过要一切从俭,切忌张扬,她只想看看自己的父母,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京中故旧颇多,当年退亲之事,使她自觉无颜面对亲朋友好,说到底,她对那个曾经的未婚夫,还是怀有不能消除的怨意。
晚晴见她回心转意,顿时大喜,忙写了信着人立即送出,同时吩咐莲儿开始收拾东西,预定在腊月初三上路,差不多半个月即可到达京城。
莲儿被迫与亲人分开也已六年,乍一听到这个喜讯,竟呆住了不知如何反应,待醒过神来,抱着晚晴又哭又笑,跌跌撞撞地跑去收拾东西了,倒弄得吟霜再一次反省自己,这些年的孤僻是不是真的错了。
周谦再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给她们送行,他很赞成吟霜回家探亲,又自告奋勇要随行陪伴,被吟霜拒绝了,晚晴也道:“我们女人家必须坐车,路上走得慢,你身为堂主,年底下不知多少事等着你去办,哪能陪我们这样浪费时间。”
周谦知她说得有理,但一想到最少得一个多月见不到吟霜,不免心中郁郁。晚晴见分别在即,特意避了出去,让两个小情人单独叙叙话。
吟霜闲闲坐着,芙蓉粉面上微含笑容,手上把玩着一柄小小的如意,这是周谦特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祝她百事如意。
周谦望着吟霜,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自己的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吟霜淡淡地问。
“吟霜,你别再折磨我了,好么?”周谦终于决定投降,伸手握住吟霜的小手,诚恳地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早知道得清清楚楚,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肯嫁给我么?”

吟霜没有抽回手,却也没有回答,眼睛半垂着,神情不变。
周谦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赖蛤蟆、天鹅肉”来,半晌,吟霜却只道:“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嗯?”周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挺好的?难道……吟霜认为现在这种似朋友、非朋友的关系就是两人关系的尽头了么?可是,他要的不只是这样啊!
果然吟霜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无色无香,可至永恒,我们已经是知心的朋友,这样不好么?”
“吟霜,你……”周谦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看到她嘴角边微噙的笑意,怀疑她是故意的!
想了一想,周谦做出决定,起身过去,伸手把吟霜搂在怀里,吟霜轻呼一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嘴唇已经被一个炙热的吻封住了,她惊惶地伸手推拒,却哪里推得动?周谦胸宽体健,双臂如铁,将吟霜娇柔的身子牢牢困在怀中,渴望的吻从她颤抖的樱唇辗转到脸颊和脖颈,长久以来的爱恋和**都在这火热的亲吻中流露出来,他浑身散发出的强烈男性气息使吟霜浑身发软,几成一汪春水,魂魄飘飘,不知身在何处。
清醒过来的时候,吟霜羞愧地发现自己坐在周谦腿上,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依,他强健有力的手臂仍然箍紧她的纤腰和肩膀,头埋在她颈边,炙热的呼吸扑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使她全身都像着了火一样,热得心慌难受。
最可怕的还不只这些,她还发现……她的手也是抱着周谦的——不是推拒,而是……拥抱着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扭股糖般缠在一起,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他们两个都心跳如鼓!
“放……放开我……”吟霜惊惶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周谦低声道:“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吟霜,你等我……控制一下身体。”两人贴合得如此紧密,他身体的变化吟霜当然感觉得到,虽不十分明白,却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男女之间该有的接触,顿时又羞又窘,泪如雨下,周谦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哭得花容失色,顿时大惊,忙放开她,跳起身来,打躬作揖,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吟霜有生以来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又惊又气,慌乱无措,只觉得无限委屈,泪珠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只是哭。
周谦被她哭得头也痛了,心中万般不舍,好话说了一大车,吟霜却只是不理会,他万般无奈,一咬牙、一狠心,又上去抱住她,恶狠狠地道:“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现在你给我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便想不嫁我,也是不行!”
吟霜一听,眼泪落得越发快了,用力推打他,周谦无奈,嘻皮笑脸地抱起她,旋了几个圈子,笑道:“好啦好啦,你嫁我绝对不吃亏,我年轻英俊,武艺高强,重情守信,忠贞不二,是女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夫婿,又肯给你做牛做马,言听计从,你说,你不嫁我嫁谁去?”
吟霜被他逗得破啼为笑,才笑了一下,又觉得委屈,皱起眉来又要哭,周谦见缝插针,连忙轻轻吻住了她柔嫩的红唇,这一次他不再任性妄为,而是刻意温柔,说不尽的轻怜蜜爱,吟霜恍恍惚惚地承受着他的温情,心中暖洋洋的,身子渐渐放松了,靠在他坚实的臂膊里,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给顶着,原来……似乎……这就是倾心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的时候,相依相偎坐在一起,手握着手,心连着心,言语已经是多余的,他们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默默体会着彼此的存在,发现原来生命可以这样饱满,这样充满**,就像两块半圆形的玉,拼在一起,合成了一个美丽的圆。
外面有轻微的响动,两个人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分开,各自走开两步,吟霜脸红心跳,手脚发软,生怕被人看到如此失态的模样,匆匆忙忙走进内室去了,慌乱间几乎把门上锦绣的丝帘扯落。周谦听得晚晴的脚步声走近,不敢造次,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退到椅中坐下,神情端正,目不斜视。
晚晴进来,见他正襟危坐的样子,颇觉奇怪,再一看吟霜却不见了,心下略有所悟,笑容可掬地道:“哟,是不是我进来的鲁莽了?”
周谦顿时红了脸,不自在地瞧了瞧内室的方向,心知吟霜脸皮儿薄,若被人取笑,只怕今后再也不肯同他单独相处了,忙起身对晚晴一揖到地,低声央求道:“好姐姐,千万口下留德,全当心疼你兄弟了,好么?”
晚晴掩口笑道:“好,积德行善的事,还有喜糖可吃,那有什么不好?”
周谦心上一甜,忍不住眉开眼笑,听得内室“呯”的一声,不知吟霜又在拿什么出气,不敢再乱说话,向晚晴行礼告辞,带着满腔的欢喜,飞一般去了。
这边晚晴进屋,自顾打开柜子收捡东西,便如没看到吟霜一般,吟霜先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刚才和周谦做的事被她发现,后来听她一无动静,不禁又有些失望,觉得受了冷落,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晚晴回过头来,含着笑看她,吟霜玉面飞春,倍增丽色,看得晚晴也不禁有片刻失神,随即笑容满面,看来啊,吟霜这小妮子,终于明白“人事”了呢……
她的笑容吟霜是看不到的,听不到她回应,不安地问道:“晚晴姐,你做什么呢?”
“找东西啊,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再不找到可不行。”晚晴一本正经地道。
“什么东西?回家的东西你和莲儿不都已经准备好了么?”
“心啊。”
“心?”
“是啊,我就怕有人的心不知道掉在哪儿了,找都找不到,若是被什么毛头小伙子偷走了,那可不得了!”晚晴说到这里,终于绷不住,扑哧笑了,吟霜羞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窘迫难堪,眼中泪珠儿摇摇欲坠,吓得晚晴忙过来搂住她,千哄百劝,好不容易才哄得她破啼为笑,姐妹俩笑笑闹闹,一场小风波化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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