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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谦直到远远离开别院,才施展轻功穿进树林,放下挑子休息。唉,他心中郁闷,怎么差一点被那个小姐认出来了呢?难道自己扮得不像?他摸出一面镜子,仔细照照自己的脸,又看看身上的衣装,没有半丝破绽啊,连小贩那种谦卑讨好的神态都学得惟妙惟肖,运起内力,连嗓音也改变了,自言自语了几句,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怪了,为什么被她认出来了?明明今天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连见过他数次的黑龙堂堂主都没认出来嘛,还有,那个丑姑娘和那个小侍女是见过他的,不也没认出来吗?为什么偏偏那个眼盲的倒认出来了呢?
奇怪。
周谦耸耸肩,挑起担子下山去,今天一时兴起,完成探查任务之后顺路拐到这里来看看,原是存着玩闹的心思,嘿嘿,他最喜欢易容之后在熟人面前晃悠,看别人认不认得他,瞒天过海把人家耍得团团转是他的乐趣。
下次换个形象试试,就不信骗不倒她!周谦心中这样打算。
吟霜嗅着新烤好月饼的香气,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对晚晴道:“陶先生还没送信来么?”
晚晴也奇怪地道:“是啊,明天就是十五了,还是让老陈去看看吧。”
吟霜点点头,晚晴便去吩咐了老陈,下午老陈跑回来报告,原来陶先生病了,原本只是着了凉,不知为何竟迁延不愈,现在已经下不了床。
吟霜一听就急得站了起来,自从她因病失明以来,对生病就抱有深深的恐惧和厌恶,陶先生是她最敬重的人,如今他病倒了,还这样严重,顿时把她的心搅乱了。
“怎么会这样!晚晴快去请大夫,请镇上最好的大夫去给陶先生看病,对了,把咱们家那些好药材都拿去,多带些钱,要什么尽管买,告诉大夫,一定要赶紧治好他……晚了就怕来不及了!”她心烦意乱,脸色都变了。
晚晴知她心思,扶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急,陶先生一向身体很好,可能是操心那些调皮的学生们,一时累着了,不碍事的,我这就去看看,你先放宽心,陶先生这么好的人,吉人自有天照应,不会有事的。”
吟霜这才安静了一点,又想起来,忙道:“我房里那支老山参,你也一并带了去,熬汤给他喝。”
晚晴笑了起来:“瞧你紧张的,又不是快要断气了,哪里用得着老山参吊命!”
吟霜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也笑了一笑,却又紧张起来,想起自己刚生病的时候,大家也都说不妨事,一时就会好,都瞒着她、哄着她,直到……
她猛地站了起来,硬声道:“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陶先生真的没事我才放心!”
晚晴吃了一惊,自从小姐失明以来,厌烦与人接触,执意搬到了这山中别院来,一住五年多,还从没有离开过呢。
“吟霜,你……”
“快去准备,我一定要去。”吟霜已经一叠声叫莲儿收拾东西,晚晴劝不得,只好安排老陈赶紧备车,一行四人,忙忙地出了门,奔二十里外的陶家村而去。
朱家镇是长江边上一处大镇甸,行人往来,车水马龙,颇为热闹。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慢慢驶来,赶车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看了看天色,回头对车里道:“晚晴姑娘,天不早了,要不要歇一下吃点饭?牲口也得缓缓力,今年这秋老虎着实厉害,中秋都过了,还这般热。”
晚晴犹豫了一下,看向吟霜,吟霜淡淡道:“你们下去吃饭吧,我在车中等着。”
晚晴知她不愿被外人看到眼盲不便,暗暗叹了口气,这几年来吟霜完全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除了那个陶先生,不肯见任何人,实在也不是什么好现象,她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难道一生便这样过么?
想了一想,晚晴微笑道:“这里有家酒楼叫天然居,听说新来的厨子是从京城请的,手段极是高超,左右我们也出来了,不如便去尝尝,那里有雅间,甚是清静。”
莲儿先拍手叫好,吟霜本不愿去,听了她欢快的声音,倒不忍了,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晚晴、莲儿甚至陈伯,都一直住在荒僻的山里,成年累月看不到外面的热闹,生活实在无味,自己倒还罢了,莲儿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耐得住寂寞?
“好罢,咱们就去尝尝。”吟霜点了头,晚晴喜出望外,忙叫老陈将车赶去天然居,自己先下了车,找小二安排好雅间,这才回到车前,跟莲儿一起扶着吟霜下来,缓缓引到酒楼里去。
吟霜头上戴了纱帽,步态端庄,便与一般带了丫环仆人出门的富家小姐无异,晚晴和莲儿左右扶持,晚晴小声指点她何处抬脚,何处转弯,居然顺利走进了雅室,别人也看不出吟霜眼盲。
落座之后点了菜,待小二出门,晚晴轻笑道:“吟霜,我敢说他看不出你眼盲。”
吟霜皱了皱眉,她进了屋还不肯脱下纱帽,便是不肯让人看她的眼睛。
“不信你除下纱帽试试,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你眼睛有什么不同。”晚晴语气轻松地道,其实心里挺紧张的,吟霜的心防太重,虽然五年来终于为陶先生破了例,踏出了松庄别院,但要想让她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来,只怕还颇费周折。

莲儿看到晚晴向她使眼色,也小心翼翼地道:“真的,小姐,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倒是实话,吟霜的眼睛是因病致盲,请了无数大夫都查不出毛病,从外表看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但就是目不能视,只能感觉到光。
吟霜静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抬手取下了纱帽,头上轻松了,眼前明亮了,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她微微一笑,竟有一种轻松释然的感觉。
原来这也不难。
晚晴鼻子一酸,眼中浮上热泪,急忙用手帕拭了拭,笑嘻嘻地道:“一会儿我们试验一下。”方才她进来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小二,嘱咐他全程招呼,并先给了赏钱,那小二自是欢喜,招待得极是殷勤。
果然一不会儿小二送茶水上来,特意用了细瓷茶具,上好的香片,恭恭敬敬地帮着斟了茶,又问:“我们这儿还有唱曲儿的姑娘,嗓子极好的,小姐要不要听支曲子?”
吟霜道:“她都会唱什么,有曲牌么?”
小二送上曲牌,晚晴接了,递到吟霜手上,吟霜装做认真翻看的样子,从头看到尾,才道:“告诉她拣自己最拿手的唱吧,不要柳词,要清真词。”
小二应了下去,不多时一位歌女走进来,行了礼,慢拢琵琶,缓缓唱起,吟霜静静听着,原来是一曲《渔家傲》,只听她唱道:
灰暖香融销永昼。蒲萄架上春藤秀。曲角栏干群雀斗。清明后。风梳万缕亭前柳。
日照钗梁光欲溜。循阶竹粉沾衣袖。拂拂面红如著酒。沈吟久。昨宵正是来时候。
果然声音悦耳,乐技上佳,闻之令人心喜。
一曲既罢,晚晴先笑道:“果然唱得好,小二哥没白夸你。”歌女谦逊两句,又唱了几支曲子,菜上来了,晚晴赏了她几钱银子,歌女欢喜地去了。
吟霜微微而笑,还沉浸在刚才的乐声之中,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哥哥时常做堂会,母亲和姨娘们也时不时请了女先儿来说书唱曲子消遣,家里常常是热闹的,而现在……她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怅惘之意,晚晴察言观色,若明若暗地提起夫人很想念小姐,可能最近会来探望。
吟霜不语,侧过头听着小二摆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那小二摆好了菜,殷勤地介绍每一道菜的特色,对自家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直说得晚晴也笑了:“照你这么说,御膳房的大师傅也要没饭碗了,皇帝还不赶紧下旨让你们这位厨子进京。”
莲儿嘻嘻直笑,小二却得意地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位大厨,却正是推了御膳房的聘约来到这里的,只为图个轻闲自在。”晚晴只当他说笑,不再搭话,细心地为吟霜夹了菜放在她面前,先前莲儿已摆过了碗筷,都是照吟霜日常的习惯位置,所以她不慌不忙夹菜用饭,一点儿也没显出不便。
菜的味道确实极好,而且妙就妙在本是寻常的青菜豆腐,却做出不一样的清香来,不油不腻,入味极佳。
晚晴不吝赞美,莲儿大快朵颐,吟霜却只每样尝了尝,听那小二还在喋喋不休,便淡淡地道:“这菜的确不错,只是偏于清淡,若一家酒楼的生意要好,一味清淡却也不妥。”
小二顿时住了嘴,这是实情,来酒楼的客人们都是为了美餐一顿,或者还要在餐桌上商量事情,许多正式谈判谈不拢的事,在酒桌上反倒易办,吃得高兴么,菜色若都清淡,哪能吃得出气氛来?便是文人雅士们喜欢,这来酒楼的又哪有那么些雅客?偏他们这位大厨性子古怪,手艺虽好,只肯做自己喜欢做的清淡菜肴,而客人们常点的味重之菜,不得已还得交给别的厨子做。
晚晴道:“但凡能人多有些怪脾气,厨师也不例外。”
吟霜道:“没错,还有些人脾气更怪,总爱扮成别人的样子,只怕也是奇人爱做奇事。”
小二一怔,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再不敢啰嗦,拿起托盘溜之大吉。
晚晴看了他背影几眼,奇怪地道:“这小二怎么这么多话,刚才我还没发觉。”
莲儿笑道:“还是小姐有本事,两句话就噎走了他,不然还不知要啰嗦到什么时候,搅了人吃饭。”
吟霜一笑,不再说话,三人文文静静用了饭,结帐出门,小二勤快地送出店来,还帮着老陈牵马扶车,却不再啰嗦。
直到离开了酒楼,晚晴才道:“我怎么觉得那个小二有点奇怪。”
莲儿道:“是啊,一会儿话多得要命,一会儿又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老陈在外面接口道:“你说刚才那个小二啊?挺好的小伙子,还帮我喂马呢,我们聊了好一会儿。”
晚晴奇道:“跟你聊天儿?什么时候?”刚才那个小二一直在招呼她们,怎会有空在外面喂马?
“就是小姐和你们在里面吃饭的时候啊。”
晚晴和莲儿面面相觑,莲儿道:“也许他们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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