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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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轮船的气鸣声远远响起,手持警棒的船员嬉笑着检查着上船的偷渡客——他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
这是一艘简陋之极的轮船。
一袭长衫的路名看着似乎牢笼的红皮船叹了口气,巨大的船体除了蒸汽机舱,就是一个开着天窗的大舱口,而这批中国人就是偷渡赴美的华工,像牲口一样赶进舱口。
随着舱门的关闭,夹杂着汗味和尿骚味的狭小空间被华人充满。路名一身长衣显得如此闷热,空间的狭小让他基本没有立足之地,好在可以贴着冰冷的船壁,仰望着上空如同牢笼的铁栏,斑驳落下的阳光和潮湿的海腥味才让他显的不是那么难受。
虽然拥挤不堪,但来自天南地北的华人们还是相互交谈着,有憧憬衣锦还乡荣耀的,有低泣怀念故土亲人的,有谩骂感怀身世的,聒噪的声音萦绕在周围。路名并没有和旁人聊天,此去美国实在是迫不得已,自感身负重任的他紧皱着眉头,心中默想希望有个好结果吧。
十几天的漂泊,让船上的华人困乏不已,周遭的环境越发恶劣,晕船后酸馊的呕吐物随处可见,而臭气熏天的大小便更是让人无法忍受,一些身体差的华人开始相继倒毙,被船员拖出去直接扔到大海里。每个人不再如登船时的活跃,每天都有吵闹回家和烦躁打架的,当然更多的是无力而躺卧的。船上的伙食从进入大海以来也是每况愈下,从一天两餐,到每天晚上从牢笼上头扔下些许窝头。
路名虽然是一个知识分子,但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勉强没有倒下,一路上还默默照顾着那些痛苦的同胞,尽管还是无法挽回那些年轻的生命,但依然苦苦的咬紧牙关撑着,混沌的过着每一天,听船员的话说还有半个月就到岸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朝夕朝落,路名一袭长衫早已脏臭难闻,而胡子头发则杂乱不堪,早已没有上船时候的干净利索。倒毙的人越来越多,拥挤的船舱变的空旷起来,四周没有一丝交谈的声音,麻木的窝在舱底。
“奇怪,他们说从海里捞上个黄皮猴子来,竟然没死。哦,上帝,你说会不会是魔鬼?”头顶甲板上两个水手交谈着。
路名睁开混沌的眼睛,聆听着两人的谈话,也是无比好奇,这大海深处怎么还有活人?
“你说,干嘛捞上来?”
“你这就不知道了,船长本来想通过贩卖黄皮猴子来捞一笔,可是你瞧瞧一路上死了多少,船长都快疯了。八成想钱想疯了,逮着活的就算上。不说这些了,还6、7天的时间,我可憋坏了,上岸可得找个法国妞乐和乐和,哈哈。”
……
路名没有在听两个船员的话,很是无比好奇那个漂泊在大海的同胞?或许也是和自己一样被牲口一般圈养在船舱,以为死了就被扔到大海里,可是偏偏奇迹般活了过来。哎,希望他能挺住。
没多久,舱门打开,两个水手拖着一个男子放到路名身边飞快转身离开,他们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味道。
路名打量着这个男人,脸色浮白,皮肤被海水浸泡略显肿胀,相貌依稀看来很是英俊,**的身躯强壮而有力,呼吸似有若无,要不是微微颤动的胸腔,几乎与死人无异。看着他干裂的嘴唇,路名拿起自己接的雨水,掐着男人的嘴倾倒进去,然后拿起垫在身下的长衫盖在他身上。
几天的照顾,并未见这名男子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路名有些失望了,他把捡到窝头混着水搅和在一起,每次都是掐着这名男子的嘴强行灌进去,倒是自己什么都没吃,越发虚弱了。
“哎,,在大海里你都活过来了,快到岸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啊。”又一次喂食以后,看着毫无起色的男子,路名无奈的叹息。
“哦……”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在路名耳边轻轻响起,路名睁大眼睛看着,似乎还不相信。
看着那名男子缓缓的睁开眼睛。
“你,你醒了,还好吗?”路名试着问道。
“哦,”李文逍茫然的看着上空,几天来他一直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当睁开双眼的时候,夕阳的余光依然刺眼,眯着眼想要动下身子,可是钻心的疼痛让他不住呻吟。我不是死了吗?李文逍感到自己的头昏沉沉的。耳边的问话,让他不得不转过头来,入目的是一个比乞丐好不了那去的男人,鸡窝头带这一副眼睛,脸脏的已经看不清相貌。
“喔,”开始清醒的意识,突然闻到的难闻气味让李文逍忍不住呕吐。
路名轻轻扶起李文逍的身体,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吐的更舒服一些。“好点了吗,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漂泊在大海上。”
“李文,”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下意识的回答,李文逍看着四周,大都是光头男人,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麻布短衫,大裆宽裤筒,或赤脚或草鞋。这些明显复古的打扮让李文逍更加迷茫,下意识的喃喃道,“这是那里?”。
“这是去旧金山的船上,我们都是偷渡客,他们是赴美的华工。”路名回答着。
赴美?华工?偷渡?的确赴美偷渡的中国人一直都有,可是看着周围明显如同牲圈的环境,难道今天还有这么原始的偷渡方式吗?还有这竟然是去旧金山,刚庆幸不知如何复活过来的自己,难道还要再赴虎**!
“哎,一路上已经死去大半人了,”好久没有说话的路名,似乎找到宣泄口,对着李文逍说道。
死了一大半?李文逍虽然不了解偷渡,但这种死亡方式的偷渡怎么可能?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怪异。打量着四周,寻求着逃出去的可能,自己的身份再踏上美国,无疑送死,这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的。
路名看着紧张不安的李文逍,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开口问道:“对了,你是那里人?”
“新加坡人,”李文逍谨慎的说道。

“新加坡?这是那里,听你口音似乎是北平人吧。新加坡是不是也在北平附近?”
李文逍奇怪的看着路名,心里很不解,路名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无知的样子,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问题。不过还是开口解释:“是在马来半岛南端,马六甲海峡南角的东南亚岛国城市,也就是狮城。”
“哦,你说的是星洲啊,你是南洋人啊。对了听说你那里还是英属殖民地,十年前爆发过起义,不知道现在革命进行的怎样了?”路名推了推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革命?新加坡1965年就独立了,什么时候又成英属殖民地了,那还有什么革命。不可能啊,一直以来为了掩饰身份,对于新加坡的历史还是很了解的。突然看到路名一直拿着当蒲扇的报纸。挣扎着伸手拿过简陋粗糙的纸张,黑色粗体繁体字俨然写着“四一二政变”“为蒋介石屠杀革命民众宣言”而报纸的日期是民国16年4月20日!
这怎么可能,李文逍感觉头脑一下子炸了,而所有的不解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释,民国16年,1927年,新加坡还没有独立,中国国内动荡不安,国民党发动一系列**事件,而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和汪精卫广州政府的分庭抗争,国内局势可以用愁云黪淡万里凝来形容,革命义士、**员都遭受最惨痛的迫害。而从小就接受**教育的李文逍怎么能遗忘这段历史。瞥眼看了下身边的路名,也猜测着他的身份。合上报纸,闭目思考着自己,突然来到1927年,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复活,而为什么又回到过去,都是不解之迷。而自己何去何从也一片茫然。至于即将到达的美国,到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哎,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文,你没事吧?”路名看着迷茫无神的李文,关心的问道。
李文逍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事。我想静一下。”
路名看出李文逍谈性不佳,点点头,“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吧。”
此后的两天,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虽然路名几次想谈些什么,但看着李文逍要么时常走神,要么拿着那份报纸翻来覆去看个没完,也不好说什么。
李文逍躺在冰冷的舱底,几天来身体很痛,全身发僵动一下都很疼,肌肉好像疲劳过度的症状,虽然很困倦但却睡不着,心里异常烦躁,时常有发火的**,这也是他不好对一直照顾自己的路名说话的原因,怕自己控制不住对恩人发火。虽然自己也涉及过医学,但毕竟不够专注,对自身的情况也没有办法。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持续的发烧了,有时浑浑噩噩。路名也紧张起来,眼看着快要到岸了,这个叫李文的人能不能坚持到美国,让他很是牵挂。路名的慈善性格,让他始终期盼这个李文能活着。
终于,长达两个月的旅程结束了,随着船舶的靠岸,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欢欣鼓舞,路名低头看着依然高烧不止的李文,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麻烦一下,扶着这个兄弟下船。”
一路上,路名虽然不慎多言,但始终照顾着周围的人,而且在一日一餐的时候,动员大家不要抢,合理分配度过难关使很多人心生敬佩。此刻他一说,大家纷纷相应,众人抬起李文逍下船。
路名确实身负使命,而且时间紧迫,所以他没有时间再顾李文逍,只好委托其他人帮忙照料,在不断回望远去华工的同时,迅速被人接走,消失在人海中。
“该死,跑了一个,”负责押运华工的船员咒骂着,刚想要跑开去追,看到船长拉住他的手。在船刚到岸的时候,船长就收到一份警告,美国毕竟标榜民主自由,而自知偷渡蛇头身份的船长也不敢公然无视法律,还好那份警告只要一个人,只好恨恨的忍气吞声。不是还有一船的黄皮猴子嘛,船长自我安慰着。
这艘船没有停留在正规码头,当然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库房,所有的华人在下岸后就被带到一个破落不堪的仓库。李文逍被人搀扶着也来到这里。一群人手持枪械迅速把他们包围。
“法克,你这是运的什么玩意,个个都蔫的不行,还不知道有没有疾病。”一个胖子对着船长咆哮着,捂着鼻子实在受不了华工身上的臭味,显然很不满意这次偷渡过来的华工。
船长媚笑着对着那个胖子,“霍克老大,您放心,绝对没有病,一路上只要死的,我都扔下海了。这些黄皮猴子别看现在蔫的不行,吃顿饱饭立马生龙活虎。你就行行好,您看我这一路运来也不容易啊。”
胖子怒笑指着李文逍,“你当我是傻瓜,你看看他,都快死的人,还想卖给我的矿场?”
船长看着半死不活的李文逍,叹着气,他到认识这个人,当初也是他兴奋着让船员捞上来的,本指望多一个人,到头来还是卖不出去,愤怒的咆哮着搀扶他的华人,“见鬼,给我扔下他。让他下地狱去。剩下的给我排好队。”
面对枪衣实弹,华人怯懦的放下李文逍,一排排站好队,胖子霍克也懒得再说什么,医生稍作检查确定没有传染病就拉走了。而船长看着到手的美元,也没做停留离开了,所有人都遗忘了躺在地上的李文逍。
李文逍一直神志不清躺在破旧的仓库里。夜晚潮湿的海风把他打醒,痛苦的抬起头来,饥饿和疼痛让他恨不能就此死去,但求生的**,让他攀爬着,沿着路一步步远离海岸,本能的知道呆在着里,或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码头虽然不正规,但离城市并不远,李文逍爬了一夜,竟然已经爬到城市边缘,他再也爬不动了,下船时候路名穿在他身上的长衫早已磨成破烂,而黄土沾满的面容早已分不清相貌,汗水和露水打湿的头发恹恹的快要打成绺了。迎着晨曦的第一束光芒,李文逍终于失去了意志,趴在街口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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