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杨七郎与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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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火柴是丢下去还是不丢下去?
丢下去,那么今生与前世一样的开端:在我傻根六岁的时候,把一个纵横乡里的恶霸在稻草房里活活烧死。
接下来的故事,大火冲天而起,队里的社员都象二十多年后的功夫电影里的武林高手一般突然出现在杨七郎的房屋四周,大家都兴致勃勃的看着火焰越烧越高。而六岁的傻根我,跟我的同龄伙伴一样,在大人们高高挽起裤腿的毛茸茸的脚杆缝里看着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我,以及被大火照亮的满脸的污垢和眼中的惊恐。
今生,这根火柴是丢下去还是不丢下去?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把手里跳跃着鲜艳火焰的火柴弹了出去。火焰划出一个我满意的优美弧线,准确的落在一捆苞谷梗上,点燃了土黄色的苞谷叶,很快,苞谷梗燃烧起来,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正是炎夏的八月中午,骄阳似火。我看着火焰反卷着向士兵一样整齐的苞谷梗蔓延,脸上露出了笑容。苞谷梗围着杨七郎家的篱笆墙,篱笆墙的另一面,有一张破烂的床,床上正鼾睡着一个全身都是疙瘩肉的青年男人——恶名远播的杨七郎。
79年,在这个贫穷的小乡村里,有一半以上的农民都住在篱笆做墙稻草做屋顶的房子里。正是这种稻草房,俗称草房子。
我退后几步,看着火焰开始串上房檐,夏日正午里的火焰呈现出一片苍白色。
“傻根,快跑,你个龟儿,还不快跑?”在我身后不远的竹林里,藏着一个幕后黑手——我的同班同学——学校校长的小儿子王波,小名叫做牙牙娃,因为一口细密的老鼠牙齿而得名。
他用了一粒水果糖,加上一个不重的耳光,就诱惑了我,让我傻根在六岁的时候,怀着一种自豪的荣誉情感,烧死了一个坏人,为民除了一害。
我回头看了一眼王波,那小子正趴在地上,焦急的朝我招手,要我赶快跑。前世的记忆里,这小子是我们这一带混得最人模狗样的,尤其是我们这一带的漂亮女孩子,他都有份,连**都整黑了。而我傻根,在临死的时候,还是一个地道的处男!
不过,听说王波二十多岁,就开始用手支着腰哼哼着过日子了。报应吧?!可我挺羡慕这小子的。
“啪”的一声,一粒石子丢在我腰上,生疼疼的。任务完成,王波那小子在不停的催我快溜。我摇摇头,今生,我的志向是做一个坏人,我要与人为恶!
所以,我冲王波诡异的一笑,向他挥挥手,然后,我跑了起来,不是朝王波跑去,而是跑到杨七郎家的大门前,抄起地上一截木棒,在那破烂的门上一阵乱敲,一边大声叫嚷:“七哥七哥,快起来啊!着火啦!,你房子着火啦!”
火一上房,只一转眼,半个房顶都着。
我急了,一边拼命的敲门,一边大叫:“来人啦,救命啦!。”一扭头,看见王波正站在我身后不远的菜地里,狠狠的瞪着我。
“你个龟儿,还不帮忙来推开门救火。小心我封你!”我大吼道。我今生有备而来,再不会做他王波的跟屁虫,只要我不高兴,完全可以不鸟他!
封的意思,就是干,打,操的意思。是我前世在广东佛山跟九哥当小弟的时候学的口头禅。九哥带我们出去砍人,说一声:封!我们就提起刀冲上去砍人。
王波从来没有见过傻根跟他发脾气,见了我这个气势,怯了,说:“门是开的!”
我一愣,伸手一推,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原来是我太性急了。
王波看出我的意思,脸白了,喊道:“傻根,你不要进去,烧死你!里面没有人的!我们快走,快走,你是不是想遭敲沙罐!”
敲沙罐的意思,就是枪毙!他威逼利诱我来放火,现在看我这样,怕泄了密,开始用敲沙罐来威胁我。
王波再坏,也不会想到要放火来烧死一个成年人吧,而且,他还转弯倒拐的找到我这著名的傻根来点这把火,这后面,是不是有一个真正的黑手在推动一起谋杀呢?
王波找到我说,傻根,有种不?有种,去把杨七郎的房子烧了,我输一颗糖给你!在当时,一颗糖在一个小孩子的心里,比现在城里的一栋房子来得还诱惑,可说是珍贵无比。
“杨七郎在家不?”在乡下,大家都怕他。我傻根也一样久闻他的大名。
“不在,我们只是烧他的空房子。你怕个球。”王波骂我。
“谁怕了!”我吞下一口口水,“只要他不在,我就敢去放火!”
前世懵懂了,今生,我想来搞个明白,况且,我也有我的小算盘要打!那就是,收服杨七郎做我的小弟,做一个纵横乡里的名人。因为,79年,土地开始搞承包,做生意也要开始受到鼓励了,铁饭碗慢慢的面临解体,谁能在乡里有名气势力,谁就拥有优先的生意权。有了钱,就可以上漂亮女人,不做处男。
我不理会王波,推开门,我跑了进去。
好在只有半个房屋顶和屋后面的篱笆墙着了火,况且篱笆墙四处都是裂缝,虽然烟雾开始弥漫,但是空气并不十分的憋闷。我跑到杨七郎的床前,他正在酣睡,我对准他的脸一木棍敲了下去。
他哎呀一声大叫,从床上坐起,一嘴的酒气,接着伸手捏着我的小脖子,冲我恶狠狠的吼道:“他*妈*的*傻根,打我?不想活了哇?!”
他在清醒过后,抱着我直接撞破篱笆墙冲了出去。我暗自庆幸这就是篱笆墙的好处,着火了方便逃生,不象几十年后的城里,连窗户都装了防盗栏,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杨七郎冲到二十多米远,把我放下来,一**坐在地上看着大火燃烧,就好象看着别人家的房子一样,面无表情。

一直到大火熄灭,他都懒得动一动。
我们这地方,夏天烧房子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每个夏都有一两起,有时候是其他村里出的类似事情,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们玩火造成的。79年,当时是草房子的天下,篱笆墙周围都是地里收回来做柴火的苞谷梗稻草之类,具备夏天失火的先决优势,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当时农民家里都穷,家里就算不被火烧,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事后,杨七郎问我:“傻根,是不是你放的火?”
“恩!”我说。
“咋,想烧死我。”
“恩!”
“你龟儿不想活了,安心来整我!”
“我想安心整你,你喝醉了酒,还跑得掉?你个傻比!”傻比是几十年后流行的话,在当时,我不知觉的说了出来,说得老气横秋。
杨七郎看着我露出古怪的表情,说:“你娃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
“有人叫我来放的火。”
“谁?”杨七郎眉毛一跳。他上心了。眉毛一跳,就要发标,这是杨七郎的标志。
“牙牙娃!”我说王波他搞不懂是谁,说牙牙娃他就明白了。
“老子一手锤敲死他娃娃!”
手锤的意思,就是拳头,杨七郎的专利名词。
“小孩子,跟他计较有球用!”我不屑的说。尽管我也是个小孩子。
杨七郎眉毛又一跳,看着我说:“我怎么看你不象以前的傻根,倒象个人精,邪怪怪的。”
我心说老子是重生的,知道过去未来的事情,人精算个屁。
“七哥,想不想知道谁想害你?”
“你个屁孩知道什么快说。”
我一屁孩,要不是我,你小子这一辈子今天就下课了。
我不跟他计较,说:“很简单啊,把牙牙娃悄悄的抓起来,一问不就知道了。”牙牙娃王波在他出身社会后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精,也是我们这一代的老大,但是现在,他就一六、七岁的小孩,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悄悄个手锤,直接去找他家要人不就成了。”杨七郎在裤腰带上别把菜刀,就好比学生的课本,农民的锄头,这是他人生的道具。我骑在他脖子上,两个人直接去学校。
学校已经放假,不过,王波一家人都住在学校里。
当时,我们这里只有小学,教师就四个,王波的父母和另外两个非正式老师。所谓非正式老师,就是真的身份是农民,上课拿笔,下课拿锄头。
王波的父母是正式老师,县文教局的局长跟他们是同学,端的铁饭碗,是我们父母在教育我们成长的最光辉标杆,也是父母羡慕一辈子的对象,王波也理所当然的成为我们农村孩子的孩子王。
我和杨七郎在学校沙堆边找到王波,他正和六、七个小孩子在沙坑里跳上跳下的玩。沙坑旁边,小女孩刘静口里含着一块糖,正被王波逗得咯咯的笑。
我心里没有来由的一酸,十年后,班花刘静就是被王波搞大了肚子,然后又被班主任老师在寝室里**,出事后,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她被父母嫁去了云南的深山里,可是谁都不知道真假。许是死了也不一定。
我从杨七郎的肩膀上挣下来,走到王波的面前,“呸”的一口痰吐在他脸上。这一口,是为十年后的女同学刘静吐的。
说实话,老子真想封死他王波。内心的冲动一波一波的涌。
王波愣住了,瞧瞧我身边的杨七郎,双拳紧握,没有动。
沙坑边玩耍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都吃惊的看着我。
在平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随意的欺负我,因为我是远近闻名的傻根。
我为什么叫傻根呢?
前年春天,姐姐跟父母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四岁的我留在家里照顾才一岁多的弟弟,那天,弟弟一直哭一直哭,我怎么哄都没有用。中午,父母姐姐收工回来,弟弟已经不哭了,妈妈抱起弟弟亲昵,才发现弟弟已经高烧到昏迷,而且脸上有紫色的斑点,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把弟弟送到医院,然而已经晚了,医生说是脑膜炎,无能为力。弟弟死了,父亲没有说什么,母亲却把弟弟的不幸怪在我的头上,只要一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就一边骂我,一边拿东西敲我的头。
一年后,我上学了。成绩很稳定,一直保持全班倒数第一。妈妈也跟我一样有耐心,一年多来,只要有什么不顺心,就敲我的猪头,很是坚持不懈。
我的爸爸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因为文革的原因,做了一个沉默的农民。他看我成绩太差了,决定晚上给我补课。
爸爸说:“来,王华,爸爸教你!”王华是我的书名。
我说:“来,王华,爸爸教你!”
一时间,家里的人都傻掉,就我保持着清醒。我不明白我哪里说得不对了。爸爸说要我跟他学的嘛。
我知道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但我还是错了。因为妈妈‘乒乒’的又开始敲我的脑袋了。爸爸气得夺下了妈妈手里的木棒,扬起了手,要打妈妈,但终究没有打下去。在我几十年的记忆里,不管妈妈和爸爸发生了什么矛盾,爸爸都从来没有对妈妈动过哪怕是一根手指头。爸爸很没有男人气概,不象现在的年轻小伙子,打老婆完全是在帮她们锻炼身体的抗击打能力。
爸爸说:“还打,儿子都被你打傻了。”
我小心翼翼的,生怕学错了,说:“还打,儿子都被你打傻了。”
然后,就看见妈妈的眼泪扑扑的掉下来。
那晚后,妈妈意外的不再用东西敲我的猪头。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得了一个傻根的名字,而且名扬村里村外。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他一直和蔼亲切的叫我的名字——王华。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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