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未曾远离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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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传来初夏的蝉鸣,年轻的法师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将目光定格在帐篷顶部的褶皱上。
回忆着梦中的状况,修拉就这么一直毫无动静地保持着仰卧的姿势长达十分钟。之后他从褥子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因为白天战斗透支而依然沉睡的茜茜,披上毯子轻轻钻出了帐篷。
战斗过后,为了躲避可能的继续追杀,存活下来的众人丢弃了篷车和马匹的尸体,只带着必要的补给和金钱将营地挪到了远离大路和村庄的荒野之中,连搭建起来的帐篷也经过了相应的伪装和法术处理。在营地的正中央,守夜的精灵吟游诗人倚靠着用篷车上拆下来的木板新立的三座墓碑,仰望天空中明亮的满月。
在那三座墓碑的下面,分别埋葬了西普、维斯塔和一只骨灰瓮。
觉察到法师接近发出的响动,斯达警觉地向这边看来;看清了来者的样子后他松了一口气:“不去休息吗?明天——不对,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天亮以后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到时候可能还会需要您的法术支援。”
“我现在精力充沛。”修拉挨着精灵坐下,“天明前就可以记忆好新的法术,但是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应付所有的情况。”
“真不方便啊,法师。”吟游诗人笑了笑,“以前从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能和法师成为朋友的一天。”
“说实在的,我很羡慕吟游诗人能够随时随地施放法术的能力,这样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也能来得及对付。明明同样是使用奥术的人,仅仅因为使用方法的不同便互相敌视,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修拉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比起这些,我想问一下关于米兰狄娅的事情。”
“米娅?”斯达眨眨他那线条细长而优美的眼睛。在柔和朦胧的月光映照下,他的脸庞显得妩媚动人。
修拉移开自己凝视精灵面庞的目光:“为什么她会离开?之前她说的一些话我很在意——”
“米娅……如果她没有离开的话,也许我们今后的路途会轻松不少。无论何时她都能保持着冷静平和的情绪,对眼前的状况做出合理的分析,然后推算出今后事情的发展方向——那样子,就好像她能看透了未来一样。从一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坚信她和我一样,是受命运女神指引的宠儿。”
说完这些,精灵扭头对修拉笑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并没有挽留她的理由,剧团的成员来去自由,并且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搅进皇家继承权争夺这趟浑水的。为了自己的生命与未来着想,这算不得什么。”
“你误解我的话了。在消灭那批袭击者之前与之后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我总觉得有些奇特的含义。”修拉顿了一顿,“这很重要,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就是关于米兰狄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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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从那高高的穹顶上直射而下的一束光芒,笼罩在大厅正中央。
这里似乎是一座神殿,简洁、质朴,所有的构造和装饰都是由标准的正多边形和正多面体所组成,给人一种秩序统一但绝不单调死板的协调感。唯一的例外,是在大厅正中央的地面上生长出来,被那束光芒所笼罩的巨大水晶簇。
美妙的歌声在大厅里激起了阵阵回音,让修拉无法听清那歌声中所包含的意义。于是他向前走了几步,如同被歌声所牵引一般,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此刻,他站在了巨大的水晶前,沐浴在纯洁的白光之下。歌声似乎是从水晶所折射的七彩光芒之中流传出来,他伸出手去试图触碰那簇水晶,希望能够听到更多、更清晰。
不,不行。
歌声依然悠扬,但却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一般,无论修拉如何努力地伸出手,都无法触碰那近在咫尺的水晶。相反地,他的指尖距离水晶越来越远。
无边的黑暗突然笼罩了一切,那簇水晶伴随着光芒成为了远在天边的一条细微白线。修拉没有放弃,仍然努力地向着那越来越模糊的白线前进。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抓住他的身体用力地将他向后拉,从无边的黑暗中所伸出来的。那只手将他扯离了黑暗,向着某个远方的高处快速地上升。越升越高,修拉的视野亦随之急剧地扩大,终于将曾经笼罩一切的黑暗尽收眼底。
那是,一只眸子,一只黑色清澈的、有着搏动的韵律般灵巧与和谐的闪亮眸子。
米兰狄娅。
随着距离的飞速增加,修拉终于看清了眸子主人的全部相貌。巨人般的米兰狄娅正用那双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修拉,之前所听见的悠扬而美妙的歌声正经由她那片粉红色的嘴唇里流淌出来。在修拉听来,现在的歌声如同雷鸣一般响亮而高亢。
不知道为什么,修拉突然觉得,那双灵动的眸子下面,隐藏了一种孤寂、无情无欲而空虚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一开始所身处的神殿一般。
那只手臂继续将他向后扯拉,眼前的巨人急剧地缩小、变远,直到再也无法看见。
“嗨!”
那只手臂离开了他的肩膀,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修拉转过身体,看见一名黑发黑瞳的少年坐在金属的轮椅里向他打招呼。
少年看上去大约十六岁上下,圆圆的娃娃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苍白和疲惫。他身上穿着宽松肥大的印有蓝白相间竖纹的衣裤,整个人像瘫倒在轮椅里似的,面无表情地微笑。
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修拉觉得他就是在向自己微笑。
“看见她了吧?”
少年没有指明是谁,但修拉直到他说的是谁。

“不要靠近她,也不要去触碰她,很危险。”少年继续说,“在她们没有重聚在一起之前,两个人都很危险。无论是对身边的人,还是对她们自己。”
“她们?”
“我的妹妹们,完全相反却又完全一样的存在。”少年费力地抬起手来。那只手臂柔弱而细瘦,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以看见血管、肌肉甚至一部分骨骼,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真不敢想象,那样一只手,是如何将修拉从那深处拉扯上来的。
仅仅是抬起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歇息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纸片——看他的样子,那似乎不是几张薄薄的巴掌大小的纸片,而是几面沉重的钢制塔盾。
“将它们镌刻在你的记忆深处,然后烧掉记载它们的载体。这些对你,也许会有用……”
他的手颤抖着,将纸片递到修拉面前。之后就再也拿不住它们,让纸片从指尖滑落。
修拉连忙伸手接住了那些纸片,胡乱地塞到身上。然后他就看见,那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前。
轻轻地,比羽毛掉落的力道还轻的,一推。
“啊!~~~~~~”
修拉的身体猛然从高空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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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梦境呢。”斯达静静地听完了修拉的叙述,“虽然我们精灵不会做梦,但是我信仰的女神却有着记录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权柄;在女神的教义里,梦境是透过时间长河的波浪,摇曳在河底礁石和水草表面的一束阳光。所以通过这些梦,我也能够了解到一些东西。”
“象征意义……吗?”修拉停下了将手探进怀里的动作,“我想听一下。”
“首先是神殿和歌声,对吧?”“还有那束光,我最先见到的就是那个。”
“那么首先是光芒,在空旷的建筑物中,从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代表了‘难以到达但是安全的出口’。而神殿这个建筑物则具有宗教的表象……您有在神殿内看见譬如圣徽之类能够表示其所属的标志么?”
“没有,神殿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发出歌声的水晶簇,在大厅的正中央……如果说这个歌声是米娅的歌声,那么梦的含义则是……”斯达突然瞪大了他那细长的眼睛,“这……这怎么可能……在之后您说您看见了巨人一样的米兰狄娅是吗?”
“是的,我是被从她的瞳孔里拉出来的,似乎……”
“女神哪……”斯达叹息道,“您知道吗?这个梦境代表的是……一名仍然沉睡在凡间的神明。”
“仍然沉睡的神明?”
“知道吗?一般来说,在梦到神殿时,神殿的正中央是拥有这座神殿神明的圣徽或雕像;而在这神殿中发生的异象则代表了神明的力量。从穹顶射下来的光芒表示我们的出路将会由她所引导和指明。‘巨大化的人或动植物’、‘从瞳孔中出来’,表明了那位神明现在的身份还有她施以援手的原因。”
“她?难道你是说……米兰狄娅她……”难以置信的表情浮现在了修拉的脸上。
“她会为了您而拯救我们呢……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您触碰到那水晶会有什么后果,直接唤醒她?还是她的力量被您所窃取?”斯达双手枕着后脑躺倒在地上,仰望着满月,“而且之后的梦我就无法分析了——那位制止了您动作的,并将您**那个梦境的,恐怕也是同样伟大的存在。真是没有想到啊……在路边捡到的少女,居然会是……难怪,她的歌声可是神之歌声呢。”
“这是他给我的东西。”修拉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片,“我醒来后,确确实实地发现了这些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才来寻找你。”
那一张张洁白的纸片上,有着整齐且间距相等的细横格,在格子中间则是写着大量稀奇古怪的令人费解的字符与图案。每一张纸都同样大小,连上面的横格位置也丝毫不差。
“古代魔法文字、神语、古代精灵语……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精灵拿起一张纸片仔细地研究,“太多了,我解读不出来。其中很多文字我只是知道那是什么,但不能了解其意义。”
“奥术咒文、来自冥界的幽冥文……”当修拉看见那行幽冥文时,冷汗都下来了,“居然要我记忆下来……除了神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可以全部理解这些文字的存在!”
他说错了,即便是现在的神明,恐怕也无法完全了解这些文字的意义所在。
不过很快地,他发现了一张能够让他和斯达理解其内容的纸片。
那张纸片上的内容用古代精灵语和奥术咒文这两种文字所书写,对于精灵吟游诗人来说,翻译自己种族的古老文字完全不是问题;而奥术咒文则是修拉这个法师天天接触的东西。
很快地,两人将这张纸片上的内容翻译了出来。如果要说内容的通用语意义的话,只是一首描写小妖精种族发生的故事的短诗而已,但是如果用古代精灵语和奥术咒文按照字面来吟诵的话……
在斯达的协助下,修拉记下了纸片上的内容并将它吟诵了出来。两种不同语言穿插着,构成了奇妙的韵律漂浮在开始发白的黎明下。
那张纸片随着吟诵的完毕突然燃烧起来,七彩而没有温度的火焰就这样在修拉拿着纸片的手掌上静静地摇晃。
当一整张纸片完全燃烧殆尽后,其它的纸片和修拉的手完全没有受到一点损伤。而在熄灭的火焰中出现的,是一只身高和法师的手掌长度差不多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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