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原工程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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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19日清晨——
李岩冷笑着看着日军将新进学校的那位老师带走。最近日军频繁抓人,只要是稍露一点反抗意思的都一概不问理由带走,学校已经被带走好几名老师和学生了,若不是日军还想借学校实行奴化教育,这学校早被查封了。李岩实在是不明白校方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招收这名叫袁朗的有激进思想的老师,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如此挑衅日军黄权,就不怕闹大了日军一怒之下封了学校?
这叫袁朗的老师没有一点读书人应有的气质,倒像小说里面说的侠客、江湖草莽一类,睿智、坚毅,眼里有野兽的血性。这样的人放在这样的乱世里,自然比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儒书生受欢迎,也莫怪学生整日围在他身边,听他讲这讲那。这袁朗说来也奇怪,当老师的上课教书居然不看课本,尽讲写与书本无关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胡编乱造随口吹嘘,偏偏学生们还都信以为真,就差没把他的话当作圣言供着了。对政治他更是直言不讳,宣扬共匪那套什么马克思?想他李岩教书三十多载,从没听说过中国有什么叫马克思的伟人。听说是从外国来的?那更是一个笑话,那些洋毛子怎么比得上老子、孔子的博大精深!真是胡闹。这人还对他们这些教龄颇高的人一点都不尊敬。前几天他在教训一个学生,他居然嬉皮笑脸地跑来说什么体罚学生不好,厚颜无耻地帮那学生求情,真是没大没小!更过分的是他居然教唆学生们抗日,这简直在拿学生的生命开玩笑,对学生太不负责了!
这样的人早晚会出事!如今看吧,果然不出他所料。看他不顺眼的老师可不止他一个,就算他不去高密,自然也会有别人去。这年头,你要你心狠点,除掉不顺眼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学校对面的茶馆里,一个戴帽子的青年见日军粗暴地将袁朗塞进车里呼啸而去后,丢下茶钱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在里面左拐右拐一阵,到了另外一条街的药铺前。由于时间还早,这条街的商铺大多都没开门,这家药铺自然也不例外。青年没有敲正门,而是绕到后面叩响了后门。
“谁?”里面很快就传出了问话声。
“我。”
“废话,知道是你。番号。”
“老A。”
“名字。”
“南瓜41号。”
“开门,自己人。”
成才走进院子,见几个老A在做俯卧撑、徒手搏击等训练。成才冲他们点点头,走进了阁楼。
“队长进去了?”里面的齐桓问道。
“恩,按计划进行着。连虎他们怎么样了?”
“日军防备的很严,还在想办法接近。”
“队长这次可是舍身套狼啊,希望不要出什么茬子。”
齐桓一番白眼:“他那人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跟他身边这么几年就没见他真吃过谁的亏。他啊,远比我们想的还要油滑,都快堪比泥鳅了。”
“难怪我们平常A他挺难,感情队长快修炼成精了。”成才笑道,“吴哲呢?”
齐恒撇撇嘴:“跟那徐少将在上面研究无线电呢。”
事实证明,关系要不断磨合才回好起来。与老A们相处几天下来,老A们同他说话不再夹枪带刺,他对老A们也更信任多了分依赖。徐峰已经隐约明白这支队伍的来历不一般,只是现在不是摊牌问清楚的好时机,他也只能旁击侧敲,希望趁袁朗不在的时候问出点什么来,哪知老A们跟袁朗混了这么久,别的本事不见得学到多少,混淆视听到是学了个十足,让他问了许久仍是一团雾水。就连看似呆笨的许三多也会在说道关键的时候自动消音,他许三多不会胡编,但保密条例也是学过的,不该说的就是把他的牙一个个给撬开,他也能用舌头继续堵住自己的嘴坚决不吐露任何一个字。徐峰无奈,只得放弃追究转而游说老A们加入国民党。
众老A众,徐峰与吴哲的关系较为熟络。袁朗说过,吴哲最可贵的就是他有一颗“平常心”。这颗“平常心”使得吴哲交朋友从来都是先看到这个人再看到对方的其他东西,他不会沉溺于自身的优越感也不会迷失在自卑中,这样的人无论是像许三多的下级士官还是像徐峰这样的高级将领都愿意亲近他,乐于与他结交。再加上两人年龄本就相差无几,又都受过高等军事教育,在很多想法与喜好上都有共同点,这让两人大有相见甚晚的感觉。徐峰还曾在国外进修过机械制造,两人都对如何改进无线电,窃取敌方机密情报抱有无比热情,只要两人一开始谈论这话题,其余老A们都很自觉得退避三尺,免得被他们口中各种专业术语轰炸。
吴哲与徐峰的交谈颇广,从各类军事技术到各地人文都有所涉及,却惟独不谈政治。每次徐峰说起要他就加入国民党与之一起共事,吴哲都会巧妙地将话题转开,倒不是因为他对国民党有什么偏见,而是很多国民党人都优先将个人利益摆在国家民主利益之前,这很难让来自六十多年后的吴哲接受。次数多了,徐峰也就知他无意,不再提及此事。

经过暗桩几天的查访和吴哲截获破译的日军电报,他们基本了解了这支太原工程队的行动,让他们比较着急的是日军打算在7月26日左右拿战俘给新兵做“练胆”练习,一场屠杀近在眼前。老A们当即制定了计划,袁朗假装被俘潜入,与工程队里一名日军翻译(实为国民党的暗桩)取得联系,摸清楚里面的情况,其余老A由齐桓指挥,寻找最佳潜伏位置,等待袁朗信号,争取一次性解救所有战俘。
袁朗和其他十几个人被推下车后,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高耸的围墙,上面不满铁丝网,一旁是供车辆进出的大铁门,上面钉着一块木牌子,歪歪扭扭地用中文写着“太原工程队”。押送他们的一个日军走进哨所和里面的日军交谈起来。只见里面那个日军点点头,拿起电话说了写什么,铁门很快就被打了开来,日军压着他们进去,警告他们不要东张西望。
工程队的前院布置和日军一般据点差不多,随处可见哨岗。瞭望塔建在四角,高度足以从上面俯视整个院坝。西面停放着车辆和一些大木箱、油桶,正对铁门的北方是一排低矮的瓦房,是日军士兵的营房。后院的通道前是用沙袋堆筑的防御墙,后面架着挺重机枪,几个日军正在里面说笑,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看见他们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声耻笑嘲弄起来。和袁朗一起被抓来的这十几个人都不懂日语,只是从他们语气中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好话。袁朗的日语虽不像吴哲那样专业,普通的对话也能听个七七八八,这些人说的无非是嘲弄他们无能,问候一下中国妇女的话。袁朗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又再次松开。倒是他身边的一个青年没能忍住,低骂了一句“狗日的鬼子”,押送他们的日军听见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手上的步枪顶在他脑袋上,厉声大骂。青年不说话,双眼死死得盯着他,那充满仇恨的眼似乎能将他烧穿,那日军大怒,抬起脚将他踹倒在地,军械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队里的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开始躁动不安,其他押送兵“咔嚓”的上了膛,大声警告,队伍这才渐渐安静下去。起先挑起事端的日军走到同伴身边叫他停手,说别搞死了,留着以后慢慢折磨。那青年被几个日军拖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队伍后边。
后院便是关押战俘的地方,营房是由旧工厂厂房改建的。领了编号,日军将他们带到了第三号厂房。一走进去,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臭味。阴暗的厂房里只靠几盏电灯维持着光亮,电灯吊线上面接满了蜘蛛网,无数的虫蚊在等下飞舞,似要讲这最后的光芒也给压下去。看守的日军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门,将他们十几人推了进去。
房间里面的气味比走廊更让人难以忍受,铺在地上的干草早被各种液体浸湿,散发出阵阵恶臭。老鼠蟑螂在地上肆意横行,几十个人缩在墙角一动不动,显然习惯了随时都有人被扔进来。凭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和自己良好的视力袁朗才能看清楚他们的样子。这些人个个披头散发,头发打了结油腻腻地纠结在一起,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面色憔悴,显然遭受过长期饥饿和虐待,两边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格外突出。
就在他们踌躇着,觉得该说什么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大叫一声,显然是再也不能忍受,扑上去抓住一只老鼠,也不剥皮去骨,张口就就咬了下去。
“他疯了!”有人惊叫道。
袁朗一个健步上去紧紧抓出他,硬是将他抓着老鼠的手拉开。岂知那人力气很大,死命挣扎,一个防备不足,袁朗反被他甩倒墙上。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制住他。那人一声哀嚎,挣脱众人,自己一头撞在墙上。袁朗闭上眼,不忍再看,很快,腐臭中又添上一抹血腥味。新来的人中有人受不了跑到墙边吐了。
“刘锐,恭喜你,终于解脱了!”一人喊着,连滚带爬地冲到那死尸旁边大笑起来。笑完后,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就那么直接地趴在死人身上嗷嗷大哭起来。
“你们不必介意,刘锐他……他早疯了,今天这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唉,能早一天解脱也算好事。”另一个中年人说道。
“刘锐他是八路军总部的警卫员,在掩护彭总撤离的时候被日军逮到了,鬼子对他严刑拷打,盘问彭总的下落,刘锐他不肯说,结果……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让他们给折磨疯了!”中年人说着落下了泪,他摸摸泪,指着还趴在刘锐身上大哭的人说,“他是魏大海,没参军前跟刘锐一个学校的。两人分别了好几年,想不会在这种鬼地方重逢,更没想到刘锐他……唉,世事无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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