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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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轻移莲步,款款走来。大热的天气,依然仪表端庄、姿态优雅。美人就是美人,面无表情也是美人。
“兰儿!你来了,好久没见你了,想死你了!”许寒芳一阵风跑上前拉着兰儿的手不放。兰儿的手冰凉冰凉的。
兰儿笑笑,笑得有些孤寂,轻轻说:“我也想你。”要不是许寒芳凑得近,几乎听不到兰儿的声音。树上的蝉鸣足以把她的声音遮下去了。
许寒芳拉着兰儿进到屋内,给兰儿拧了个布巾,让其擦擦汗。兰儿接过毛巾优雅地擦着,身上散发着似兰非兰的缕缕幽香。
许寒芳觉得自己在兰儿面前简直像一个粗鲁的男生。像兰儿这样的女人才是男人怜香惜玉的对象。动是仙女,静是图画,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从进屋以后,兰儿美丽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许寒芳。端坐在蒲垫上,像一尊玉石雕的美人像,只有明亮动人的眼睛不停地跟着许寒芳转动,能告诉你这是活物,不是雕像。
许寒芳盘腿坐在兰儿身边,拉着兰儿冰凉的手柔声问:“好久没来了,做什么呢?过的还好吗?经常会想起你呢!”
不知为何,许寒芳对兰儿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不似平时说话大呼小叫,快人快语。美女的魅力就是大。连自己这个自诩为美女的人也性情大变,何况男人乎?谁要是得了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岂不是把她当作宝贝捧到手心里?唉!可惜红颜薄命!死了丈夫。
兰儿美丽的眼睛里有了些许变化,问:“你还一直想着我?”
许寒芳大声回答:“当然了!”,却又立刻温柔地说:“我们是朋友嘛!”
兰儿微微一笑,这一笑,美得让女人看着也忘我的陶醉。
兰儿缓缓把头伏在许寒芳肩上,轻轻地说:“芳,我好冷!”
冷?大夏天说好冷?许寒芳愣了,抬手摸摸兰儿的头,发烧了吗?没有,一切正常!关心的问:“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看大夫?”
兰儿轻轻摇摇头,吐气如兰地说:“我没病。我是心里面冷。”
许寒芳轻叹了口气,心疼地轻轻搂住兰儿,把兰儿拥在怀里,兰儿顺势依偎在她的怀里。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寒芳低头看着躺在她怀里的兰儿,——白皙纯净、完美无瑕的脸。用手轻轻抚着兰儿如瀑布般的秀发,充满怜爱。
许久,兰儿闭着美目悠悠地说:“我现在感觉到了温暖。——好久已经没有感觉到温暖了。”长长的睫毛在抖动。的03
许寒芳像拍着婴孩一样轻轻拍着兰儿,笑着说:“你忘了,我说过,朋友就像生活中的阳光,阳光当然给人温暖。”
兰儿直起身,明亮的眼睛渴望地望着许寒芳,柔柔问道:“我们是朋友对吗?”看到许寒芳微笑着点头,兰儿又从新眷恋地趴在许寒芳怀里,如细雨般自言自语:“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许寒芳微笑着没有说话。花一样的美人,花一样的年龄,应该有花一样的生活,可是……突然觉得自己笑得有点酸涩,脸变得有些僵硬。
上午的阳光洒在屋角,屋外树上的鸣蝉还在声声叫着,更显得屋内寂静。
兰儿躲在她怀里轻轻问:“芳,你听见鸣蝉在叫了吗?”
“嗯,听见了。”
轻轻的对话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温馨。
兰儿喃喃地问:“它在叫什么?”
许寒芳像哄孩子一样笑着说:“它在叫——知了…。。知了……好像它什么都知道似的。”
“不!它是在叫——寂寥!寂寥!”兰儿说着已泪光莹莹。
许寒芳心里一颤,低头轻轻为兰儿擦拭眼泪,安慰说:“你不寂寥,因为你还有我!”
兰儿晶莹的泪水已划过美丽的脸庞,喃喃地说:“我还有你?——对!我还有你!”
许寒芳扳起兰儿泪光莹莹的脸,鼓励说:“我说过,按你希望的那种方式活。给自己快乐!”
听着许寒芳的柔声细语,望着许寒芳鼓励的眼神,兰儿痴迷地问:“我可以吗?”
许寒芳微笑着鼓励道:“你可以!只要你想做!”
兰儿笑笑,笑容中充满无奈和辛酸,又依恋地伏在许寒芳怀里。
就这样不知不觉坐了一上午。
日上三竿。
兰儿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低低地说:“我该走了。”为何她总是爱低着头?
许寒芳拉着她的手,兰儿的手已经有了些温度,不再只是冰冷。再次鼓励说:“抬起头,挺起胸,让自己活得快乐些。”
兰儿深深地点点头,美丽的眼眸深处也有了温度。
美丽的身影临出门时,兰儿蓦然转身,明媚地一笑说:“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温暖。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感到冷清寂寞了。”脸上有了阳光的气息。
许寒芳愉快地说:“那你以后有空就常来。”
兰儿欣慰地笑笑,笑容中却有阳光照不到的寂寥的角落。
兰儿走了,许寒芳觉得兰儿离开时,眼底深处的某些东西和当日青离开时有些相似,究竟是什么呢?苦苦思索了一下午,突然明白,——是诀别!
许寒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背后直冒凉气,大夏天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夜,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兰儿美丽的脸庞老是在眼前晃动。
第二日清晨,许寒芳懒懒地起床,打着哈欠梳完头,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寻思着如果兰儿来了,该怎样再开导开导她,怎样能再多给她一些快乐?让朋友快乐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浩然急惶惶地从门外进来,脸色铁青。这一年来还从来没有见浩然如此惊慌过。
许寒芳用凉水洗了洗脸,觉得精神了许多,问:“浩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端起盆准备把水泼掉。
浩然迟疑了一下说:“芳,我刚从街上回来,听说一件事,先王庄襄王的宠姬,今日要殉葬。那个宠姬不是别人,是——是兰儿!”
“啊?”许寒芳手中的木盆咚得一声掉在地上。她飞身往街上跑。
街道两边此时跪满了百姓,沿路上都有祭祀的几案,上面点着香烛,摆满了祭祀的酒菜,百姓都跪在地上空洞地哀号。
许寒芳在人群中挤着,突然百姓哀号的声音响亮起来。驻足回头观看,远远看见黑色的旌旗迎风招展,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
队伍最前面是盔甲鲜明的虎贲军开道,紧跟着的是一群白色衣服的女巫,一边走一边跳着唱着,也听不清唱些什么,只见她们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掩面痛哭。再往后有八名白色衣裙的少女分两队走在两侧,手里捧着各式器皿。
接着就是八人抬的华盖的轿子。在轿子后面还有八名侍女捧着各式衣物。最后面是虎贲军押道。
华盖轿子只有顶,没有四壁。兰儿端坐在上面,抬头挺胸,目光如水,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惊慌恐惧。
“兰儿!”许寒芳高喊。可是人群的哀号声早已把她的喊声淹没。
许寒芳跟在队伍后面在人群中挤着跑着,踉踉跄跄跟着队伍行走,所有的人都跪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跑,十分显眼。只要兰儿稍微转头就可以看到她。可是兰儿像一尊玉雕神像,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头。
气喘吁吁地跟着队伍跑到城外,队伍来到了庄襄王的陵寝前停下,厚重的墓门被缓缓打开。哀号的人群都停止了哭声,静静望着即将殉葬的兰儿被缓缓抬入陵寝。
“兰儿!”许寒芳精疲力尽地哭喊,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兰儿美丽的身躯一震,完美无瑕的脸庞稍稍扭转,她看见了许寒芳。
“兰儿!”许寒芳哭着扑过去。守卫在一边的虎贲军用长矛拦住了她。
兰儿笑了,笑容里面全是温暖,泪水划过美丽的脸庞。
兰儿美丽的眼睛在向她低低倾诉:“我走了,只是我不再寂寞,我把你给我的阳光全带进坟墓里,把你给我的温暖全带走。谢谢你……”
美丽的容颜,花一样的年华消失在漆黑的坟墓中,厚厚的墓门缓缓关闭,在全部淹没在黑暗的瞬间,许寒芳在兰儿的眼睛里看到了哀怨和恐惧。
许寒芳眼前模糊了,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花一样的美人兰儿,带着比她更年轻的豆蔻年华的侍女,就这样活生生地走向黑暗和死亡。坟墓里面会是怎样的世界?

“兰儿!”许寒芳绝望地哭喊,发现自己是如此无助。她想要冲上前去扒开那座冰冷的坟墓,把兰儿救出来。
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她。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浩然。这种味道她太熟悉,太熟悉。“放开,放开我!放手!”许寒芳挣扎着哭喊。
浩然捂着她的嘴,把她强按在地上跪着。等队伍离开,浩然掖着许寒芳回到快乐豆坊。
许寒芳心痛得快要疯掉,抬腿踢翻了几案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兰儿去殉葬?”手疯狂去撕被单,摔枕头,用力发泄。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嬴文和嬴武推门进来。看见屋内的狼藉,一愣。询问的看着束手无策呆立一边的浩然。
浩然无奈的耸耸肩,一脸悲伤。
“怎么了?”嬴文有些沉不住气,蹲下身问呆坐的许寒芳。他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许寒芳目光呆呆注视着一个地方,木然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兰儿去殉葬?为什么?”
嬴武抢着说:“听说先王在九泉之下寂寞了……”
许寒芳跳起来,吼叫着打断:“是哪个混蛋这样说的?什么庄襄王寂寞了?胡扯!”
嬴武被许寒芳吓了一跳,嗫嚅着说:“听说…。。是吕丞相,吕丞相……请大王下的旨……”
许寒芳跺着脚,咬牙切齿地喊:“嬴政、吕不韦你们这群混蛋。该死的混蛋!”
浩然忙捂她的嘴:“芳,快住口!你这样骂,是死罪!”
许寒芳抓开浩然的手,怒吼:“我就要骂,死了也要骂!他们这些该死的混蛋。我恨死他们了,我恨不能杀了他们!他们全是超级大混蛋!”想起兰儿心痛的快要窒息,痛苦的弯下腰。
浩然赶快把所有的门窗全部都关上,关得死死的。这喊声要是传出去还了得?浩然、嬴文和嬴武脸色比茄子还难看。
见许寒芳弯腰不住喘气,也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浩然安慰道:“芳,能殉葬也是一种荣耀!或许先王确实寂寞了…。。”
许寒芳一把讲浩然推开,差点把浩然推倒,粗鲁的吼道:“不要给我说什么狗屁殉葬是荣耀,那全是鬼话!全是骗人的鬼话!是荣耀吕不韦、嬴政这两个混蛋为何不自己去殉葬?寂寞了为何自己不去陪庄襄王?派个女人?可恶!混蛋!”泪水已汩汩流下,继而放声大哭。
三人对视望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为何常人觉得正常的事,她总是反应如此剧烈,难以接受?
嬴文半晌才迟疑着说:“殉葬是制度。”
可能是发泄累了,许寒芳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虚脱了一般,痴痴傻傻地说:“殉葬?弄点泥巴捏点泥巴人陪葬好了!干嘛要用活人?一个活人就这样没有了……一个朋友就这样没有了……”哭一阵笑一阵。
突然许寒芳从地上跳起来,抬腿就往外走。
浩然忙拉住问:“芳,你要去哪儿?”
许寒芳甩开浩然的手,坚决地说:“我要去把坟墓打开,把兰儿救出来!”
“你疯了!不能去!”浩然紧紧拉住它。
许寒芳用力一推,歇斯底里地喊:“让我去!不要拉我!”脸憋得通红。把浩然推得向后一踉跄,又险些跌倒。这已经是第二次。
嬴文眼明手快,一把将即将迈出房门的许寒芳拉住,阻止说:“你不能去!”
许寒芳也不知怎的就甩开了嬴文的胳膊,嬴文一愣。
许寒芳暴躁的吼叫:“不要拉我,谁拉我,我就对谁不客气!”
嬴武刚想来拦,许寒芳抓起地上的几案,高高举起喝道:“让开!让开!”
三人不安的看着许寒芳,却没人敢靠近,她现在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可怕,不靠近还好,一靠近她,她就变得疯狂。
浩然不顾一切从后面一把抱住许寒芳:“芳,你别这样!”说着快要留下眼泪。
嬴文嬴武忙抢她手中的几案,许寒芳死死抓住不松手,几案上已刻上了深深的指甲印。二人来掰许寒芳的手,有几个指甲已折断流出血来。
好不容易掰开手,将几案扔得远远的,嬴文掏出丝帕给许寒芳包扎流血的手指。深邃的眼眸中全是心疼。
许寒芳还在拼命挣扎:“让我去!让我去!我要救兰儿!”
三人死死按住,不敢松手。
许寒芳挣扎了一阵,毫无效果,哭着哀求道:“求求你,让我去!求求你……”声音已经嘶哑:“我看着我的朋友就这样走向死亡,我却无能为力,我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死掉。”拿起嬴文的手放在胸前:“你摸摸我这里,我的心就像被人摘去了一样,空荡荡的,好痛,好痛。我还好恨,好恨那些鬼话连篇的人…。。葬送了兰儿……”
嬴文嬴武看着她的表情怪怪的。
浩然心疼搂着许寒芳也流下眼泪:“你即使现在去也已经晚了,兰儿已不会活着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样还会丢了你的性命……。芳,听话!”
听到兰儿已不会活着的话,许寒芳心疼地顿足捶胸,哭喊:“兰儿!”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三人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喊着:“芳!”“芳!你醒醒!”“芳!”三人
嬴武转身道:“我去找大夫。”被嬴文一把抓住:“不能去,要是被大夫听到她胡说八道,岂不是招来杀身之祸?”
“那怎么办?”嬴武焦急地说:“她不会有事吧?”
嬴文急得也出了一头汗,强自镇静说:“快去打盆水!再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浩然把许寒芳交到嬴文怀里,急急道:“我去打水。嬴武来帮忙。”
大家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凉水敷,又是扇扇子,又是揉胸口。
许寒芳在嬴文怀里悠悠醒来,目光呆滞,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下,喃喃地说:“你知道吗?兰儿……兰儿昨天来找过我,告诉我她好冷,我却不明白……我的心好痛……我要是早点知道,我或许可以多给她一些温暖……今天早上我还在想如何能给她快乐,可是……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成…。。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永远的痛……我看着我的朋友白白送死,却无能为力……我的心都碎了!……”说着又抽泣起来。
嬴文用力抱紧许寒芳,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
许寒芳不再说话,呆滞地望着房梁,任凭泪水不断流下。
嬴文把许寒芳轻轻交到浩然怀里,缓缓站起身来,慢慢朝外走去,一向步履稳健的他,此时步履居然有些凌乱,他一向高高昂起的头居然略微垂下,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凉凉的,他抬手摸了一下,是眼泪吗?
哭累的许寒芳在浩然怀中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浩然还保持端坐的姿势已经睡着。又眷恋的闭上眼睛,脸贴在温热的怀里。她发现自己是何等幸运,在这个年代遇到这样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无私的极力地宠着自己,爱着自己,毫无保留的付出。
从浩然怀里起来,浩然笑着说:“你醒了?”却发现手臂已经麻木地放不下来。许寒芳轻轻给浩然按摩着手臂,恢复了平静。
浩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嬴文和嬴武又进了门来。嬴武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又是一筐水蜜桃。
浩然去给许寒芳张罗早饭。
许寒芳木然地拿起一个桃子,突然想起了逃?如果自己早些知道兰儿会殉葬,会劝她逃走。可是兰儿会听她的话逃走吗?这个时代的女人逆来顺受,会抗争自己的命运吗?想起兰儿弱不禁风的柔美,浅浅的带着哀愁的笑魇,泪水不觉又涌出眼眶。滴在桃子上。
嬴文在身边缓缓蹲下,默默递过一方丝帕。
许寒芳凄楚地笑笑:“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朋友都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我希望把我的快乐给我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可是我连这些都做不到。”
嬴文深邃的目光看着许寒芳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许寒芳点点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也希望你快乐。”
嬴文深邃的目光露出欣喜,淡淡地说:“你已经给了我快乐!”
许寒芳抱膝而坐呆呆出神,不知是否听到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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