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女人天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阒静的黑暗之中,只有头顶传来淡淡的月光。
光是红色的,带着一丝血的意味,和不详的预兆。
努力睁开眼睛,前方不远的地方闪动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对自己回眸一笑,笑容惨淡得就像一片霜雪。
娘娘……宝娘娘……
想喊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意识伸手想牵住人影,但人影却慢慢被四周的黑暗和红光吞没。人影的脸不见了,身体也不见了,最后只剩下一只冰雕般的手,悬在虚无的空间之中,仿佛想抓住什么,带走什么。
忽然,身边又出现云真模糊的幻象。
云真抓住了宝娘娘最后的手,于是黑暗就像什么怪兽的嘴巴一样,一口一口把云真也吞入腹中。云真的身体变成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眼看云真最后的影子在黑暗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自己下意识抓住了他。
他一只手牵着宝儿,一只手牵着自己,仿佛连接着两个世界,站在两个世界的罅隙之间。
云真……
想喊他,想挽留他,但他的目光却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总是追随着宝儿,即使宝儿消失的地方是一片黑暗,即使宝儿的手会将他引入地狱,他也总是无怨无悔地把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紧,比自己更紧。
心口忽然变得很痛。
下意识松开了云真的手,因为觉得自己应该放他走。
自己没有权利把他从宝贵妃身边夺走,也没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如果他愿意追随宝贵妃消失,如果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夙愿,那么自己对他的不舍和挽留,都只是自私和残酷而已。
眼睁睁望着云真随宝儿消失,四周再次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
悲伤无法遏止地从心口往上涌出,最后涌成两股酸涩的水,在眼眶决堤。
泪水模糊双眼,头顶月亮血色的光辉终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簇耀眼的白芒。
寂寞悲伤的梦境被白光驱散,耳边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娘娘,娘娘,你总算醒了。」说话的人是花容。
季安妮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仔细嗅了嗅,才发觉药味从自己脸上传来的,于是回忆起自己被打了三个耳光的事。
不等季安妮发问,花容就先说道:「娘娘放心吧,还好天宁公主来得及时,宝贵妃平安无事,我们现在也已经回偏右院了。不过娘娘的脸肿得厉害,御医说要好好休养。」
原来自己的脸肿了,难怪连说话都说不好。
季安妮平躺在床,乖乖让花容为自己擦眼泪。眼泪流过刚上过药的地方,传来阵阵针刺般的轻痛,季安妮疼得龇了龇牙。
花容问道:「娘娘做噩梦了吗?为什么哭了?」
「不知道……只得觉得很难过……」回忆起梦境中云真缓缓消失的影子,自己浑身血肉也像被那只吞噬云真的黑暗怪物撕咬般痛,「……我在梦里做了一个决定,我选择放开那只手……我明明觉得那样做是对的,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花容道:「既然难过,那就不是对的……令娘娘伤心成这样的决定,一定不会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季安妮究竟梦见了什么,但花容还是这样安慰着。
季安妮似懂非懂地思考着花容的话,分不清对错,也想不出解答。其实她更想听花容告诉她:梦就仅仅是梦而已,所有的难过和伤心,都仅仅是梦而已,永远不会真正降临。
花容擦干季安妮眼角的泪后,忽然笑了笑道:「对了,娘娘,皇上来了。」
「!」季安妮瞬间愣了,睁大眼睛。
「娘娘,皇上看你来了。」花容一边说,一边垂下床边纱帘,「娘娘脸上全肿了,所以还是隔着帘子说话好。皇上已经免了娘娘所有礼节,娘娘躺在床上说话就好。」
「花容,等一下!」季安妮慌得大喊,但却隔着帘子看见皇上已经走了进来。
花容给皇上问过安后,阖门退出。
光线霎时一暗,房间中就只剩下季安妮和皇上两个人。
季安妮刚从梦中醒来,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下意识地缩向床角。
虽然身为皇妃,但和皇上共处一室的经历也只有一次而已。尽管对方清俊温和,既好说话又好欺负,但季安妮总有些怕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
「昭姬。」皇上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脸还痛吗?」
季安妮急忙摇头,但摇头之后才反应过来跟着帘子的皇上根本看不见自己摇头,于是又壮着胆子说了句:「不痛。」
隔了一小会儿,又急忙补充道:「……谢皇上关心。」
见季安妮如此慌张,皇上不禁笑了笑,问:「昭姬,你怕朕吗?」
季安妮想了一会儿后答:「不……不怕。」
「但是朕怕,」皇上的声音变得更低,「怕你三天两头闯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暗算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毛躁的人,为什么入宫后就性情大变了呢?朕本以为你能讨得太后欢欣,即便不能成为皇后,也能在这后宫之中无事终老,抚养明皇子长大……但现在,你不仅与明皇子分居两宫,还下地牢,闯刑场,闹西宫,什么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什么不该闯的祸都闯了,朕怕……怕连朕也无法再保护你……」

「保护我?」天……季安妮忍不住冷笑,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她简直就想破口开骂,「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保护过我,我只记得当我在刑场拿出免死金牌以为可以免死的时候,太后告诉我,别说是一块牌子,就算你皇上在场,她也敢斩。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难道这当朝天子给予的保护?」
「昭姬……」
皇上试图解释什么,但却被季安妮打断道:「皇上,你现在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宝贵妃那里。因为现在最需要你保护的人不是我,而是宝贵妃,以及宝贵妃腹中的小皇子。西宫殿发生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安贵妃要杀你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宝贵妃强装声势地保护着小皇子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安贵妃带人大闹西宫殿的时候,你在哪里?……难道这就是你为人夫,为人夫所能给予的保护吗?……宝娘娘的孩子差点没有了……你为她做过什么吗?你为她讨回公道了吗?……你现在到这里来看望我有什么意义?」
「昭姬,昭姬……」皇上掀开帘子,抓紧季安妮的手。
季安妮狂躁地向他怒吼:「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去保护宝贵妃!」
「昭姬!」皇上的一声大吼,这才喝止季安妮的嚷叫。
「昭姬,你听朕说……朕最担心的人是你,最爱的人也是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朕希望你和明皇子平安无事。」
「爱我?」季安妮听后没有一点感动,只有一股莫名的怒意,「既然爱我,宝贵妃的孩子是谁的?难道不是你的吗?……现在满皇宫都在说云真与宝贵妃有染,你躲到哪儿去了?你爱我,好,你爱我……难道你不爱宝贵妃了吗?难道你不爱宝贵妃腹中你的骨肉了吗?」
本以为这样的质问会令皇上无从应答,但事实却令季安妮更加吃惊。
皇上根本没有露出一丝为难内疚的表情,只是非常自然地剖白道:「昭姬,朕爱的人只有你……不是宝贵妃,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你而已……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好,很好……你和宝贵妃生孩子居然是为了我?」
季安妮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从未听过如此滑稽的辩白。但对于龙莫寒来说,这一切并不是滑稽可笑的,而是初入皇宫、身无片羽的他,对昭姬所能做出的最大保护。
龙莫寒握住季安妮推开他的手道:「昭姬,明皇子是朕唯一的孩子。他就像一只荒野中肥美的兔子,没有草丛掩护,也没有洞**躲藏,**裸地暴露在猎人、苍鹰,以及豺狼虎豹等一切想吞食他的敌人的目光之中。你知道他有多危险吗?难道你没有为他想过吗?不仅是他,还有你,昭姬……你们都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了……」
季安妮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他并不是醉心女色,而是在酝酿漩涡。
季安妮竭力遏制声音的颤抖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宝贵妃只是你用来掩护兔子的草而已……」
如果皇子只有明皇子一个,那明皇子无疑就是众矢之的。
但如果皇子有两个,甚至更多,目标便会分散。
如果没有宝贵妃腹中尚未看见天明的小皇子,所有人都将处心积虑地一致对付明皇子一人。但现在有了宝贵妃的孩子,后宫中的一部分人就将把视线移向宝贵妃的孩子,这样就能为明皇子赢来更多安全。
季安妮费力地吸了一口气道:「原来从一开始,宝贵妃就是你眼中的草而已……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只想牺牲宝贵妃而已……你以为你是皇上就有权这么做吗?你以为宝贵妃现在的下场就是她自己活该吗?……就算她在你眼中是草,但你知不知道,她在其他人心中非常重要……有人爱了她十年,心甘情愿地默默守护了她十年,也没能真正得到她……现在她被你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但你却视她如同草芥!」
季安妮顾不上脸上的伤,眼泪和药水一起纵横在面庞,流进口中,很苦。
伤口痛得厉害,但更多是为宝贵妃和云真痛的。
龙莫寒没有想到季安妮会如此激动,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抓住她的手,试图向她解释。
季安妮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不想被他碰,因为突然觉得他的手脏。
季安妮哽咽地说道:「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爱,是你对明皇子的保护,我劝你最好收起来……我和明皇子不需要你用这种肮脏的方法来庇护,我会保护明皇子,用我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他受人欺负。」
「昭姬,你误会朕了。」
「我没有误会你。我现在把你看得很清楚,也把这个皇宫看的很清楚。」
季安妮擦去眼中的泪,忽然觉得世界清晰起来。
「当初云真用马车载我入宫的时候,我曾感叹这里就是男人的天堂。没错,这里美女如云,的确是男人的天堂……但天堂只是表面,表面之下的真相却是——这里是女人的天下。」
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天下,这就是季安妮身处的这个后宫。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