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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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清晨,没等天亮我就自动清醒,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让一只“猪”做到早睡早起身体好,可是比登天还难!
听说,今晚云隐归省。
这臭小子,数月别离只寄回尺书几页,让我如何去猜他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许久不见长得是圆是扁?
不可否认的,日夜限足于云沫小榭,我确是深处空闺十分寂寞……
好不容易有个云隐日日陪伴,小破孩儿尚且年稚虽说长得还不错,心理早已二十又六的我自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不符年岁、身份的非分之想,只不过……无聊岁月中,因为有了这黏黏糊糊又不乏聪明伶俐的小鬼伴陪左右,纵使本人一直不多爱亲近小孩,好歹也生出些许宠物情结,常把他当儿子疼着、念着,这日子才不致过于憋闷。
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等人等得脸色都比那天色黑得快!
将云沫小榭从里逛到外,实在无聊,便硬央奶娘带我出去玩。
桃临女子无论年龄大小,都不可随见生人。出不得外府,又不好去内园打扰宾家女眷们,只好往平常人烟较稀的散步。
这一散不打紧,倒在一排破烂庑房后,寻见个人——我的异母长姐,桃知华。
初见知华时,这女孩子正蹲在井边洗着什么,因天气太冷的缘故,双手冻得通红,活计进行得异常吃力。算来不过大我七岁多的年龄,身体瘦小至极应是营养不良,裹在钉有数块补丁的单衣中,看了叫人莫名心酸。
奶娘满面轻蔑地翻着白眼,一手却宠溺地理顺我本已梳得光生的小辫儿,傲然莫名地说:“她是少爷的庶女,是少爷年轻时犯下的糊涂帐。她娘曾是这府里的粗使丫头,后来有了她,老夫人便赐了个园子,不过,也已去了好些年了。那时少爷不过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心性,玩玩而已,玩过,便忘了。亏得老夫人时不时想起,赐点衣物用品什么的,才得以度日。”
“小姐啊,您可记着,虽然在血缘上她是您的亲姐,但实际却和我们一样,都是桃家的奴才,谁叫她生母出身太低,只能落个做奴才的命!”
桃知华的“知”,依的是桃族族谱辈分。
桃临习俗,每个孩子在满了三辰后方取正名,之前,都用小名做称。像我现在,也没正名,平时都被“小含”“小含”地叫。此名源于我生来含玉。当时,可是大松口气,幸亏这儿的长辈没《红楼梦》的常识,否则给我叫个“贾宝玉”“林黛玉”……岂不盗版?
再说“知华”的名字,听说是由父亲亲自取得,想必,当时也应有欣喜满怀吧?——毕竟,是他的长女。
可是……
我想不透,真不懂……为什么,曾经如斯这般的深情,时值今日,却怎会遗忘得如此彻底?连亲身骨肉,亦能轻贱至此?难道,爱情果如书中所言,总有那痴情女子负心汉么?
这么一想,我这感情菜鸟,对爱情不禁有些恐惧,对生活有些心灰意冷……
奶娘不再开口,因为,她以为我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毕竟,在所有人认知当中,本小姐只有三岁而已,既然多说无益,我,亦缄默无言。
女凭母贵……吗?在这森严的封建等级制社会中,卑人的女儿也只能做卑人,不能不说,这真是极度可悲!
惊慌失措中,少女打翻身前铜盆中的脏水,浑身湿透,还被误以为溅到我这嫡千金,落得奶娘一阵骂。
她惶恻不安地口呼“小姐”,俯身跪下,一磕头,行的是拜见长辈的大礼。
或怜或悯注视她在我脚下颤抖着久久伏地不起,一个声音不断徘徊:“救救她……救救她……”
是的,无关乎亲情,只是忍不下这等可怜事发生在自己身边,我,救了她。
虽无力解决所有庶生子女受歧视的问题,但是,我至少可以保护眼前这悲情的姑娘脱离苦海,用亲生姐妹的名义,用桃族嫡三小姐的身份……

“小姐,这不妥……”奶娘本还欲劝阻,却在收到我含泪的目光后,硬生生将反对的话给咽回肚里。
[云沫小榭里]
燃了暖炉,知华暂时换上侍女冬装,喂下点热参汤,半晌后脸色才逐渐不那么煞白,但依然暗淡得不正常,如青黄不接的小白菜。
傍晚,母亲桃阎氏来寻我同去等待云隐。见到知华,不觉变了变脸色,然而终究没多说什么,只亲自抱起我,在大群仆妇的簇拥下神态高贵地步出云沫小榭南暖阁。
回头望望,却看到知华蜷在角落形单影只的身形……倍显凄凉。
桃府的主厅早已宾客满堂,接待女眷的偏厢也是人声嘈杂,真恐怖,这些平日里气质静淑的贵妇们,人一多,竟全变了模样!
难怪有人说,一个女人当得上五百只鸭子——今晚,桃府的厢房“鸭”满为患。
我们要迎接桃云隐归省,就不用周旋那些令人头大的主宾应酬,只消呆在云隐的私园汲影轩,赚得耳根清净。
母亲命人备好点心、熏香、新衣与桃纹符,自己亲自调试洗澡水,还不停差下人到府门前打探情况。
虽说面上平静依然,但从她的动作里,我却嗅到了焦急的味道。也是,亲亲的儿子离家好几个月未能面,做娘的能不想得慌吗?
“少夫人,少夫人!小少爷回来了!而且……”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几乎是飞奔着跑来报告,而我,没耐心听他讲完,便跑了出去,对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
今日这未料后果的行为,真真印证一句话:冲动,是魔鬼……
天色见晚,回廊上贴有“吉”、“福”黄字的红灯笼微火初上,一时间光线暧昧,视线不甚清晰。抬眼望去,一行人穿过正门,踏上回廊,向着汲影轩方向浩荡而来。再看看,走在最前的那位紫衣小公子,不是桃云隐,还能是谁?
平时云隐总扮成雪娃娃似的清明亮眼,今日却换去素服,大概是为在新年图个吉利。
我来不及多想,飞身就猛扑上去:“哥……”
可是这一扑,竟扑错了人,得来一阵含着露骨不屑的轻笑。六岁尚应鼻涕纵横的小男孩,就那么桀骜而不可一世地负着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姿打量我。
之后的之后……每每忆起云剑二皇子,脑中自然就浮出一双晶亮却戏谑非常的眸子,以及,跟云隐极为相像的俊颜。
只是……形似中,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云隐是清朗的,身上总带着谦谦气质;而这个孩子锋芒毕露。相比之下,云隐只能做那皎洁却太过稀微的月光,这孩子,却像光芒万丈的太阳。
立马我就愣在当地。不曾记得,桃云隐是双胞胎;亦丝毫没有母亲生过另一个哥哥或弟弟的印象。眼前这人,不知为何,和我的亲生哥哥像得有些离谱。后来在家宴上才知道,二皇子的母亲——出自桃族的明姬皇后,是父亲堂妹,如此说来,他俩确有血缘关系,那么就算像到见鬼地步,亦是不足为奇。
“云隐,这小妞儿,就是你妹妹?”那小孩故做沉稳转头向身后某人发问,样子很拽。
叫我“小妞儿”?人小鬼大!
尚未经人介绍的我并不认识这人是谁,只道他莫非不知在别家府上做客时,须懂礼貌二字?
心中极不耐地将“小屁孩儿”脱口而出,瞬间石化了一堆人。其中一个人影当下闪出,扬头就给我一暴栗!忿然抱住脑袋抬起脸,才发现,眼前这位正是桃云隐本人。他脸色难看,眼神不断瞟向那男孩,略带下臣对于高位者崇惧的自然流露,更多却似是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大概,是急我无视场合耍脾气,顶撞了天之骄子。
那一晚,我整门心思全用来恼恨云隐那其实不痛的一下,却没想,与那云剑二皇子从此结下大梁子,还被迫纠纠缠缠半辈子,真是冤家路窄,前世无怨不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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