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知县坐到大堂之上，心里犯起嘀咕，不说李员外，这些灾民他就惹不起，所以他想当堂释放这位头发怪异的年轻人。可吴掌柜那边自己又收了银子，就这么放了也不好交代。
“耶，叶公子，刚才吴掌柜道出事情的始末，你可有话讲？”韩知县问道。
叶子鸿乐呵呵地说道：“当然，大人，吴掌柜完全是扭曲事情的始末。”
接着，叶子鸿把事情发生的过程讲了一遍，说完，他扭头问吴掌柜，“吴掌柜，当时是你自己定的市价，我按你定的市价卖得棉布，又买了你的尤墩布，是不是这样？”
“可你当时装扮成灾民，我才……”
“你是说在你的布行，灾民的布就得比其他人的布便宜吗？”叶子鸿抓住吴掌柜口误，大声质问道。
韩知县哪敢让吴掌柜回答，民变是很恐怖的事情，他连忙说道：“本县认为叶公子欺商骗货并不属实，那么……”
吴掌柜见韩知县要打退堂鼓，连忙说道：“就算欺商骗货之罪不属实，但此人私充牙行是证据确凿的，灾民们都说把棉布卖给了此人，此人又把棉布卖给了松江城的布行掌柜。请大人，按律制此人的罪。”
明朝时规定，大型交易必须通过牙行进行，而开设牙行规定，选有抵业人户充应，交纳帖价，获得牙帖，官给印信文簿，也就是说必须有一定的注册资产，然后向官府加纳一定的费用，然后再获得官府的营业执照。
官府每年对其进行年审，每个牙行要对客商的姓名、籍贯、路引字号、货物数目进行详细的登记，每个月要把帐本交给官府审查，如果有违法行为，不但要罚钱，体罚，而且还要吊销营业制造。
按大明律，对于私充者，杖六十，所得牙钱入官。
可事实上这些律条也有模糊之处，就是一定的注册资金到底是多少，有多少资产才能注册没有明确的规定。
所以，这条算是那种，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没罪你就没罪的律条。
叶子鸿当然也大概了解过，万雪嫣曾跟他讲过一次。
“谁说我买了灾民的棉布，我只是借。”
“借？”
“当然，在下想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钱，只得向灾民借五万多匹布，并把布抵押给典当行，得到了现银。在下拿着这些现银到松江城订了十万匹尤墩布。回到上海县，在下就准备把这些尤墩布都做成尤墩暑袜贩卖，赚银子好赎出棉布还给灾民。没想到尤墩暑袜还没卖价格就大涨，跟着尤墩布的价格也涨了起来。松江城的布行东家们见尤墩布的价格大涨，就想要回尤墩布，虽然他们愿意赔偿，但赔偿价格只是利润的一成而已。我想，自遭灾后灾民们便卖不出手里的棉布，所以我提出要求，只要他们按受灾前的价格收购灾民的棉布，我就把尤墩布还给他们。我拿灾民棉布的时候，没有付一份银子，卖灾民棉布时又没得一份银子，这算买卖吗？”
吴掌柜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只是从灾民们那里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自认为抓住了叶子鸿的把柄，才草率行动的。
如果事情真像叶子鸿所讲，还真难给他定罪。
叶子鸿见大堂之上无人答话，抬头问知县，“县尊大人，我这到底算不算私充牙行。”
“啊？哦，当然不算，不算。”算也得不算，韩知县现在可算了解为什么灾民替叶子鸿出头了。
吴掌柜气得全身发抖，指着叶子鸿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子鸿啊，哈哈。”叶子鸿连忙搪塞。
“不，我是问你是何方人士，我问过许多灾民，他们都说原来并不认识你。”
见吴掌柜气急败坏地质问叶子鸿，韩知县觉得有点过分，“好了，吴掌柜，你又何必如此呢，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不可，你看他装束奇异，万一他是海盗或是倭人的奸细怎么办，还望大人明查。”吴掌柜做最后的挣扎。
韩知县恨得咬牙切齿，他随口问道：“叶公子是否是本县人士啊，如在外乡人，可官府路引。”
这下叶子鸿真傻了，路引相当于介绍信，自己上哪儿弄这些东西。
吴掌柜见叶子鸿犹豫不决，得意地大笑，“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奸细，海盗和倭人的奸细。”
大堂上所有人的脸色更变，对于深受海盗和倭人伤害的上海人来说，海盗和倭人的奸细无论如何是不能原谅的。
李员外和万雪嫣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他们这时才想起，他们一直没问过叶子鸿的身世。
韩知县再次缓慢地问道：“本县再问你一遍，你是何方人士，可有官府路引？”
叶子鸿无奈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并非出生在大明，所以在下没有牙牌路引。”
“你到底是何人？”韩知县大声质问道。
“大人，你可知三宝太监，郑和吗？”
“啊？当然知道，永乐年间，三宝太监曾七下西洋……”
“我的先人曾与三宝太监一同下西洋，到了天方（沙特的麦加）后我的先人被留了下来，为西进做准备。而三宝太监的舰队南下到了阿弗丽加大陆的摩加迪沙等地。我的先人在预定地点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等到三宝太监的船队，所以只得继续西进。”
“他们经过奥斯曼帝国，威尼斯共和国，到达了西班牙王国，他又从西班牙王国北上，来到法兰西王国，渡过英吉利海峡，最终在英格兰王国的普利茅斯定居下来。所以，我父亲和我都是出生在英格兰王国。”
“两年前，我父亲临终之时，把存了一辈子的金币交给了一名西班牙船长，让他送我回大明，没想到这位西班牙船长并没有兑现承诺，他把我扣押到船上，逼我为他们做饭干粗活。”
“那一夜，海上起大风，我们的船从吕宋出发前往日本国，我被逼在甲板干活，费尔南多大副无意间跟我说‘叶，我们正在经过你的祖国，哈哈，可惜没有船长的命令你是回不去了。’我知道这是我会大明的唯一机会，便求监工的船员罗梅罗偷偷放我回家。罗梅罗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和我是朋友，他答应了我。就在我们偷偷放下小船时，费尔南多大副发现了我们，抽剑要杀掉我们，罗梅罗替我挨了那一剑，并抱住费尔南多大副不让他过来伤害我。他留着血拼命地喊，‘跑啊，叶，快跑，回到你的家，快跑。’”
“我哪能弃友逃跑，拿起旁边的斧子就要上前跟费尔南多大副拼命，罗梅罗见我不愿意逃跑，生生抽出插进肚子里的剑，夺下我手中的斧子，一下把我退到小船里，劈断了拴住小船的绳子。小船掉进海里，我在小船上拼命喊，让罗梅罗跳下来。可这时其他的船员赶了过来，杀死了罗梅罗。”
“我一个人划着船向西边驶去，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最终，我被一个大浪卷到海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上海县了，还遇到了我现在的女儿，小梦。”
“不信？你们自己去查啊。”叶子鸿望着满屋子目瞪口呆的人，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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