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见过他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偷偷看过，我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但是我知道，我不会恨他，毕竟目前为止，这个世上，他跟我是血缘最近的人。舅舅，你知道吗？那日在那个女人的墓前，我看着她的墓碑，居然还会替她拔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我想起了外公的话，在我娘亲不能下床的时候，她毕竟照顾过我两个月。这就算报答她两个月的恩情吧，然后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报仇。舅舅，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报仇的吗？”
“我知道你的方法一定很聪明，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我到庐州城的时候，开了一间绣庄，用了一年时间闯出了名堂。我观察了两年，知道那个女子每年忌日的时候都会去看她母亲，还喜欢靠在墓碑上说话，于是第三年的时候，我把那颗药丸研成粉末，掺了黄芥子粉，沾水抹在墓碑上。她的脸上果然粘上了，可是她居然愚蠢地用水冲洗，身为郎中的女儿，她难道不知道芥子粉被水湿润后，会刺激皮肤，严重的时候会肿胀，生有水泡吗？她跑回家后，她爹爹一定会给她用硫黄，因为她母亲以前就经常手脸肿胀，是用硫黄医好的。我在那座山里长大，知道那天会下雨，于是我就在破庙里等她，让她知道我是个有名的绣娘，我等着她来买我的绣品。因为我所有的绣品都是用夹缬刺绣的。而印染夹缬的时候，会用到一种特殊的植物，只有那种植物加上硫黄和那颗药丸，才会起作用。后来我发现一个老太太送给我的胭脂里竟然含有细细的硫磺粉，我怕她万一没有用硫黄治水泡，就送了两盒胭脂给她的丫环。她的盖头，我故意在她嫁人的前一天才给她。我就是要她在嫁人的时候，脸上才变成那样，我要她的新郎看见她丑陋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她的新郎竟然是舅舅要抓的人，天下竟然也有这么巧的事。我知道她爱惜容貌，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就自杀。”
“你的心思果然细密。而且今天我听说那个女子颇有恶名，竟然还把自己的爹爹赶出家门。你这么做是对的，这就叫做恶有恶报。只是，我看仵作写的文书，只是写明她是自杀，并没有写那个女子面目有什么奇特之处啊？”
“这全是那颗药丸的功效，只要有一点粘在皮肤上，永远都别想去掉，要是想要恢复容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所以外公告诉我那颗药丸叫做不死不休。”
“你外公到底是何方高人？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药丸？那你研磨药丸的时候，可有粘在皮肤上？要不要紧？”
“我也不知道外公到底有多厉害，舅舅放心，我没事。这多亏了我遇见的一对兄妹。哥哥精通药理，配制出了一种东西，只要抹在皮肤上，等它凝固，就像生了第二层皮肤一般，可以阻隔外物。而我从他妹妹那里偷偷拿走了一些。所以我的手上并没有粘上那颗药丸，也没有粘上芥子粉。”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就此了结，从今往后，你要忘了它，再也不要对人提起，连包拯都不可以。还有，八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女儿，你叫做董碧繁。甚至我的妻子也以为我跟另一个女人生下了你，这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都要叫我爹爹，明白了吗？”
“爹爹，女儿明白了。”
听完这些话，金风和玉露面面相觑。玉露万万没有想到外表这么柔弱，仿佛空谷幽兰一般的繁儿居然这么深藏不露，能骗过所有人，杀人于无形，要是她不对人说起，恐怕谁也不会知道。
天已微微有些亮了。
玉露突然说道：“我想回那座墓冢看看，我不相信那个青衣少年就是繁儿。”
金风没有说话，遮住玉露的眼睛，下一刻，已到了万籁俱寂的密林深处。
四野无声，连风声都没有。墓冢还是那座墓冢，只是又有杂草长在坟上。玉露径直走到那天青衣少年消失的地方，拨开草丛，露出一个洞口。回头对金风说道：“大神仙，现在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进这个山洞？”
金风没有说话，右手一挥，一根火把已握在手中。当先压低身子钻了进去，玉露紧随其后。里面越走越宽敞，此时已能完全直起腰，不过面前又多出了三个洞口。金风闭目想了想，走进了右手边那个洞口。
玉露也没有说话，一直默默跟着。刚走没多远，金风停了下来，指着地上一团东西说道：“这就是那个人那天所穿的青色袍子。”
玉露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发现袍子旁边还有黑色的粉末，然后站起来说道：“怪不得那个青衣少年显得有些臃肿，里面穿着女子的衣裙，外面再罩上这样一件长袍，能不臃肿吗？”
说完，又往前走去。这一段是下坡路，玉露小跑着，很快到了山洞的出口。在晨曦中，在山间清新的空气里，玉露看到了一座破庙。正是第一天来到庐州，在里面避雨的破庙。
玉露又走了进去，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那天火堆熄灭后，留下的灰烬还在。
“为什么她可以狠下心来杀人？”玉露突然问道。
跟在身后的金风说道：“她没有杀人，只是毁了秦碧云的容貌。”
“像秦碧云那么爱惜容貌的人，毁掉她的容貌跟杀了她有什么分别？”玉露反问道。
金风耐心的说道：“那你是觉得秦碧云不该杀了？”
玉露摇头道：“她固然不好，可是一个人的性命不该由另一个人来决定。而且她们怎么说也是姐妹啊。”
“可能你来自千年以后，所以想法跟这个时候的人不同。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有没有想过因为秦碧云的母亲，她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小小年纪在这荒山中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等到她想报仇的时候，发现那个仇人已经死了，仇恨却并没有得到宣泄，她需要另找一个人报仇。你不是问过我，她心中都有什么有趣的事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真的不是有趣的事。她心中凄苦的时候，多过开心的时候，而且每天都在想着，芥子、硫黄、胭脂和夹缬这四种东西，我开始不明所以，现在才明白，她的心中每天都在筹划着报仇的事。现在，你知道了秦碧云的死跟她有关，你想怎么办？”金风的语调依然很平静。
玉露转过身，看着金风，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原来那个她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她。她这么做有没有错，我不知道。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干得很漂亮，几乎没有留下破绽。而且以后的包拯，将是个执法的大官，她让这个世上最刚正不阿的法官喜欢上了她，这才是真正完美的谋杀。”
叹了口气，玉露又说道：“金风，我们离开庐州吧。”
“她也许真的是上天垂赐之人吧，不然怎么能够许愿成功？好吧，我们离开庐州，不等她跟包拯的婚礼了，不等着见证她的愿望成真了。”金风看着玉露，缓缓说道。
深山中的密林，一如来时安静，只是离开的时候，玉露心中多了一抹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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