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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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夏暑,童儿的四岁生日也临近了,楼清羽算一算,从他带著童儿离开迦罗炎夜,竟己下知不觉过去了三年。
因为有童儿的相伴,楼清羽丝毫不觉时间给他带来的漫长和艰辛,反而充满了乐趣与快乐。可是将心比心,却总是不由得想到,炎夜此时又是怎?度过的?
失去了童儿,炎夜必定是愤怒和伤心的。可是,楼清羽却决下能把孩子留在那?。
楼清羽从不后悔。不论离开迦罗炎夜,还是带走童儿,他都丝毫不曾犹豫过。只是偶尔想到秋儿和司锦,下知他二人下落如何,倒十分担心和愧疚。
当时若不是司锦在书房偷听了迦罗炎夜的谈话,也不会知道他竟派了刺客去京城。楼清羽闻讯后大惊,可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E—MAIL之类的传讯工具,他又处於迦罗炎夜的软禁之下,想通知也不成。他明白迦罗炎夜这场起兵和迦罗真明就是生死相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楼清羽再如何与迦罗真明交好,但若论取舍,纵使千般内疚万般无奈,他也肯定是站在炎夜这边的。可是楼清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迦罗炎夜竟把楼清翔也列入了刺杀名单。
楼相纵横朝堂二十余年,门生无数,虽不曾拉党结派,但盘横错节,势力也不容小觑。迦罗炎夜若是拉拢不成,必定想办法打压铲除。楼清羽虽不知楼相策略,但以他对这个父亲的了解,必定是站在迦罗真明这边的。如此一来,双方对垒是早晚的事。
楼清羽若是保持沉默,台家禀友,作为迦罗炎夜的爱人,他不会把自己怎?样。可是楼清羽做不到。北郡王已经一步步逼近京城,迦罗炎夜却陈兵江南,按兵不动。楼清羽知他打算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他派去的刺客想必也是要嫁祸北郡王,让双方激战更加白恶化。
迦罗真明自登基之后便军权旁落,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一向依仗的军神赫战连竟是站在北郡王这边的,如此一步走错,便步步落了下成。
楼清羽不由回想起三年前。
当时迦罗炎夜将他软禁在裕阳王府,自己带著大批人马去了冀州找林南王共谋。楼清羽自听说了刺客之事后就一直忧心如焚,再看到当时的形势,只觉迦罗炎夜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共鸣者甚多,显然策划已久。只怕用不了多久,天下真能让他拿下来。
楼清羽看明形势,心裹不喜反忧。若是迦罗炎夜情况不妙,前途堪忧,楼清羽反愿意留下来与他生死与共。但恰恰相反,战况每一天都对迦罗炎夜有益,且当林南王将独生爱女送与迦罗炎夜为妃的时候,楼清羽更加确定,打著平定北郡王叛乱名义起兵的迦罗炎夜,进退有路,早已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此一来,楼清羽便下定决心带著童儿离开。若是迦罗炎夜成功了,他便是一国之君.而楼清羽绝不会把童儿留在那?。那?是世上最大的牢笼,是世上最最污浊与无情的地方。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长大。哪怕有最疼爱他的生身之人的保护与庇佑,但面对权利与**的枷锁,童儿也必定会像个扭曲的树苗,在风雨中失去原本的方向。
而若是迦罗炎夜失败了,便要退回遥西做一方藩王,只怕永生永世进不得京畿了。楼清羽自己无所谓,他愿意陪著迦罗炎夜同甘共苦。可是童儿届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送往京城做质子,也许有生之年他们父子都很难相见。
楼清羽心?反复盘算,无论如何,哪一条路对童儿都是楼清羽所不愿见的。何况想到京中的父亲兄弟,一直让他惦记不安。而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迦罗炎夜在翼州纳林南王爱女为侧妃的消息……
楼清羽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连声冷笑:“好!好!”
秋儿在旁看得慌张:“少爷,您没事吧?”
楼清羽咬牙道:“我没事,把司锦叫进来,我有事吩咐。”
迦罗炎夜,才短短几日,你便背弃了当日的诺言!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既然我们道不同,就不相为谋了!
楼清羽承认自己当时狠绝,可那种情况,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事都做得出来。
“王妃,院外有王爷的一队侍卫轮流把守,城门晚上酉时三刻准时关闭。”司锦慢慢地报告裕阳的形势,道:“我们若要离开这?必须注意,城门的关闭时间,保证我们既能顺利出城,又要有足够的时间出去后暂时不会被人追上。”
楼清羽道:“既然如此,我们从城外离开如何。”
“城外?”
楼清羽淡淡一笑:“王爷出行在外,王妃和小世子为保王爷乎安,特去城外大雁寺上香祈福。谁知小世子突然发起高烧,不能移动,在寺庙留宿一夜。你看如何?”
司锦眼中精光一闪,垂首笑道:“王妃好计谋。”
“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只怕要辛苦你了,司锦。”楼清羽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离开也要如此用计。”
楼清羽让司锦在城内秘密租了一间小院,襄面置办了许多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后让他雇了四辆马车,从初五到初十,每夜二更到五更在城外大雁寺山脚下等候,如果无人前来便自行返回。
如此筹划好一切,楼清羽便以为王爷上香祈福为借口,带著童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雁寺。因为行出突然,而且说好当日即回,因此只带了府?一半的侍卫。
中午时,楼清羽给不满周岁的童儿吃了一点能让人发热的药,到了下午果然发起烧来。找庙?的大主持看了,说烧得厉害,最好不要妄动。於是安王妃一行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半夜大雁寺突起大火,庙裹一片混乱,待灭火完毕,却失了王妃和世子的身影。众人大惊,连夜搜查,发现山下有四辆马车曾趁夜向四个不同的地方疾驰而去,立刻分散了大量兵力追查。而那时,楼清羽却带著童儿和司锦,坐著秋儿亲自驾驶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城?。
他们在城?那座荒僻的小院住了两天,然后再乔装出城,安王府的兵马都走在他们前面,根本没想到他们居然返回了城?。本来一切顺利,谁知他们刚刚离开不久,迦罗炎夜竟连夜带人赶了回来。楼清羽本以为他在翼州刚纳新妃,又正与林南王共谋大策,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跑了回来。只怕迦罗炎夜问过事情经过,立刻便起了疑心,因此命原先追踪的人马即刻折返,重新沿路搜查。楼清羽在撞上第一波折返后重新搜查的人马时就知道情况下妙。好在司锦精通易容之数,楼清羽早巳未雨绸缪,让他给众人化了妆。只是童儿却不易伪装,楼清羽索性就将他放在篮子?,盖上布蒙着,让司锦大大方方的挎在手臂上。
果然,人都有视觉盲点。那些侍卫将马车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却无人想到看一眼那个大肚子双儿手臂上的篮子。最后确认他们确实是返乡探亲的一户普通人家,收了楼清羽悄悄塞的银子,将他们放行了。
事后司锦与秋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司锦颤身道:“王妃,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搜篮子?”
楼清羽将睡得香呼呼的童儿从篮子里抱出来,也长出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篮子,我只知道,越是明显的东西,人越是容易忽略。”说着又拍了拍睡梦中的儿子,笑道:“还好这小子乖,吃饱就睡,打雷都轰不醒。”
司锦笑道:“小世子是有福之人。”
就这样楼清羽装扮成一老翁,带着“儿子”“儿媳”一路向北行去。

只是越到后面搜查得越紧,那日司锦忽然对他道:“王妃,我和秋儿商量过了,现在我们一行四人目标太大,而且我和秋儿只能拖累您,不知大家分开行动,在某处汇合,这样比较容易躲过王爷的搜查。”
“分开走?”
“是。”
楼清羽看见一旁的秋儿神情坚定,显然已经和司锦商量妥了,再看了看低头抚摸自己腹部的司锦,迟疑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若是出了什么事……”
秋儿道:“少爷,您不用担心,司锦是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他。现在您和世子的安危最重要!若是被王爷找到,您的处境堪忧!”
楼清羽微微一愣,没想到秋儿说出这番话来,微笑道:“秋儿,你长大了。”
秋儿小脸微微一红,握紧司锦的手,低声道:“少爷,秋儿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永远在您的庇佑下生活。秋儿也想为少爷做些什么!”
楼清羽看着他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那二人态度坚定,楼清羽分析形势,也觉得分开行动会更好一些,便与他们约好一个月后在江北的应州相会。到了那边,便暂时脱离了迦罗炎夜的势力范围。
谁知一个月后楼清羽先行到达,却在约好的地方整整等了一个月,仍是不见司锦和秋儿的踪影。
楼清羽忧急如焚,却无法再回头去找。直到京畿被北郡王围困,迦罗炎夜不日要挥军北上的消息传来,楼清羽再也等不得,只好带着童儿勿勿上路。
当时大家都带着亲眷向南逃难,只有楼清羽带着孩子向北急行,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多说。越靠近京城,形势越混乱。
楼清羽半路上碰巧救了遇险的白岚一命,知道他老家就在这祥和村,便顺势送他回来,将童儿托付他照顾,一个人潜进了京城。
那时由於迦罗炎夜的金甲大军已经逼近北方,北郡王发狠攻入了京城,逼迦罗真明退了位,自立为皇,京里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楼相府已经被软禁,楼清羽在外潜伏了几日不得入内。那日傍晚,他正倚在小巷的阴暗处向楼府大门张望,忽然身后有人靠近。
楼清羽迅速回头,却见一戴著斗笠的人打了个手势,小声道:“三少爷,是我!”
“姚管家?!”楼清羽一听声音便辨别了出来,正是相府里的大管家,当初带他离开乡下的姚进生,不由惊疑不定。
“小声。少爷跟我来!”
姚进生带著楼清羽左转右弯,悄悄来到城南一处荒僻的院落,进了屋,摘下斗笠,道:“三少爷是怎麽进城来的?”
楼清羽警戒地道:“你怎麽会在这里?我父亲呢?大哥二哥都怎麽样了?”
姚进生叹了口气,道:“三少爷不必疑我。半年前相爷便看出情势不对,遣散了大部分家奴,让我去楼家宗宅,著几房旁支离开避难。我奉命带了楼家正房几名嫡侄去了沿海苏江,送他们上了二老爷的商船,待他们随航启程后才回来。”
“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当时北郡王已经逼宫,情况危机,相爷交待了我些事情,让我不必再回相府。可是我听说现在的局势,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谁知相爷已经被软禁了。”
楼清羽奇怪道:“你是怎麽认出我的?”
姚进生笑了笑,道:“姚某不才,虽是一介书生,却还有几分长才。实不相瞒,姚某最善於的便是认人。无论是擦肩而过的巷街走卒,还是一面之缘的达官贵人,都能一眼认出。三少爷虽然化了装,身材也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但姚某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尤其是……”他又笑了笑,道:“尤其是三少爷的眼神,无论怎麽伪装也是不会变的。姚某观察了两天便确定了,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与您相认。”
“想不到姚管家还有这本事。”
姚进生正色道:“三少爷,您不该回来。”
楼清羽眉宇微蹙,没有说话。
姚进生又叹了口气,道:“当日相爷交待我的事,其中有一项就是让我去遥西找您,让您千万不可回京,也不可与迦罗炎夜撕破脸。如今您已是安亲王妃,实不该抛夫弃子,冒如此大的风险。”
楼清羽却道:“你知道怎麽能让我见父亲一面吗?”
姚进生摇了摇头,道:“如今我都回不去,三少爷更加不可能。北郡王急切登基,现在京城里搜查的紧,稍不小心便会当成奸细抓起来。这宅子是几年前相爷让我以亲戚的名义买的,暂时无人能查到这里。三少爷在这里住一日,明天速速离开吧。”
楼清羽坚持道:“我要知道家里的情形!”
姚进生道:“我只知道北郡王将相爷和大少爷软禁在相府,希望相爷软化,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楼清羽心下一跳:“那我二哥呢?”
姚进生迟疑片刻,道:“一个月前我回来时,二少爷早已进了大内陪伴皇上。如今皇上退位……二少爷应是和皇上在一起。”
楼清羽心下一沉。
姚进生见他不肯走,心下焦急,劝道:“三少爷,如今京城如此混乱,您的身份又特殊。相爷和大少二少他们都不见得有性命之忧,但您若被北郡王抓到,那、那、真是死路一条啊!奴才求求您了,您赶紧离开吧,老奴可以为您安排后路。或者您回安亲王身边,都好过这里!”
楼清羽知他忠心,看目前的形势,也实在留不得。何况他也惦记著留在祥和村的童儿,便道:“你能给我安排什麽后路?”
姚进生道:“我在江北三省和江南六郡都有安排好的备用户籍,您可选一合适的地方落户,绝不会有后顾之忧。另外……”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楼清羽,“这个您收著!只要看见有清记字样的茶馆和客栈,您只要出示这枚玉佩,便有人会照顾您。”
楼清羽微微一惊:“父亲竟早已想好退路?”
姚进生摇了摇头,道:“相爷倒不是为了退路,当初只是为了了解百姓们的生活,才暗中开设这些店铺。谁知后来收集到的消息多,生意也不错,不知不觉便开得多了起来,如今也小有规模,倒恰可一用。其他一些楼氏绸庄,都落在相府的明账上,现在都被查封了。”
楼清羽掂了掂那玉佩,突然道:“父亲交待你的事情中,是否也包括这些店面?”
姚进生微微一愣,道:“是。三少爷怎麽知道?”
楼清羽沉默片刻,道:“父亲都交待了你什麽事,你告诉我,我也想想办法,比你一个人处理强。”
姚进生道:“我也不是一个人。相府这麽多年,也暗中培养了一些忠诚的隐仆。只是规模太小,没有办法救出相爷等人。相爷只交待了我三件事,一是去找您,刚才我已告诉您了。二就是这些店铺,相爷让我妥善处理。三……是去找二少爷。”
“二哥怎麽了?你刚才不是说他和皇上在一起吗?”
姚进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皇上在退位那日就和二少爷一起失踪了。”
楼清羽一惊,坐倒在椅上。
姚进生忐忑不安地看著他,见他过了半晌道:“皇上和二哥失踪前,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遇到刺客?”
姚进生微微一愣,道:“这个倒没有听说。我一直在外面,上次回府也是匆匆忙忙,相爷交待好我事情,就让我连夜离开了。”
楼清羽不再多言。
当晚他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第二天离开时怀里是楼府暗帐上清记店铺的名单,和江南江北的两份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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