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52 蜂团蝶阵乱纷纷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珞琪从噩梦中惊醒,失魂落魄般喘着粗气。
水红色帷幔,大红色缎被,不知何时回到家中。
心跳仍是过速,噗通通自己都能辨清节拍。
朦胧的睡眼仿佛总见到汉斯那双湛蓝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她,拖长声音索命:“还我命来!”
珞琪扯起被子蒙头,雨娆和碧痕都围到床边,关切地问:“少奶奶醒了?”
珞琪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确定自己是梦是醒,似乎是在梦里同丈夫去了那黑的河边杀人,听到汉斯那一连串惊恐的呼声:“不!不!不!”
“噗通!”一声车厢落水的声音萦绕耳边,珞琪以被蒙面。
它妈妈凑坐到床边,嗔怪地埋怨:“少奶奶,不是婆子说你,几曾见过这身怀有孕的女人在外面鞍马劳顿地颠簸?总算是菩萨庇佑怀上少爷的种,怎的就不知道自重?”
珞琪脸色惨白,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
是丈夫昨夜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了两条生命,手段何其残忍,汉斯那临死前恐惧的惨叫求饶声不绝于耳,珞琪痛苦地闭眼。
孩子!我的孩子!
珞琪陡然间想起腹中那得来不易的“珠宝”,摸着自己的肚子慌张四望,不及开口,它妈妈已经会意道:“郎中来把过脉,幸好腹中胎儿无恙!不然老爷和老祖宗不剥了你们小夫妻的皮!”
责怪地目光抛向珞琪,这些曾经伺候过老祖宗的妈子在家中地位就如长辈般尊贵,平日不时对她们训导。
珞琪垂头不语,却仍是劫后余生般的后怕,险些孩子被吓掉,惊魂似被昨夜那场噩梦牵走,还不曾归窍。
它妈妈自当珞琪心存悔意。低声教训道:“婆子伺候了三代主子,像吉官儿这么有正主意的哥儿还真是罕见。杨府上下怕就他一个,凭你口舌再三,人家心中自有乾坤。前番不听老祖宗千叮嘱,暗度陈仓同少奶奶行房;这如今少奶奶怀了身孕,上上下下都护得像个宝,生怕有个闪失。他倒好,带了少奶奶坐马车去郊外看什么月色,一路颠簸伤了胎气。”
珞琪沉吟不语,它妈妈顿了顿又低声道:“虽是三从四德,只是这男人性子上来多半不管不顾。少奶奶需要有个掂量,不能百依百顺。都是大少爷胡闹,带了少奶奶去。”
珞琪揉揉额头,已经记不得许多,只是心仍在噗通乱跳。
她原本巧计骗来照片了事。竟然被丈夫瞒天过海地演成了大杀戮,虽然庆幸照片的事再没旁人知晓,却深深憎恶丈夫的心黑手狠。。www.xiaoshuodaquan.com。
人命在丈夫眼中如儿戏一般。甚至都不肯商量就践踏了一切。
丈夫是爱她的,但是爱得自私。怕丑事外传无脸做人,竟然不惜杀了这些冒犯过她地人。
“大少爷来了?”门外的问候声,珞琪闭上眼,她一想到丈夫那冰冷残酷的面容就觉得浑身发凉,那两条人命。
“可好些了?”云纵问,从屋外带来一阵清凉。
坐在榻边推推珞琪,知道妻子还在同他赌气。
冰凉的手指在珞琪腮边抚弄。沉声道:“一梦醒来,夜间的鬼魅魍魉就都随烟岚而散,不会再来。你我干净,他们也干净。”
珞琪睁开眼,愤然地刚要开口回敬。丈夫的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一切都不曾有过。你地生命中只我一个,永远……”
它妈妈抡起巴掌打在杨云纵的臀上骂道:“吉官儿,你羞不羞!大白日的当着奶娘就这样没了正经,你爹昨夜没打狠你!”
“哎哟!”云纵大声喊叫道,俨然是同它妈妈逗趣,这喊叫声都慢了一拍。
讪讪地望着奶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深邃的目光蒙上一层轻雾,反显得眸光清浅。
她妈妈抬起地手难以落下,叹息一声道:“吉官儿,不是奶娘怨你,毕竟不似昔日在大老爷面前处处纵容,可以任性胡来。”杨云纵淡然一笑,点点头,安慰道:“妈妈但放宽心,吉官儿知道轻重分寸。”
眼中流光清漾,露出几分孩童时的稚气,反令它妈妈鼻头一酸,一腔的怒气也敛了,抚弄着他的头哽咽道:“吉官儿呀,奶娘这些年就替你担惊受怕,这虽是生身父母身边,可也是……”
不用明言,彼此心照不宣。
珞琪本是对丈夫一腔的愤恨,此时一颗冰心却被它妈妈几句溶化作一汪柔弱地水。
云纵十二岁就随原大帅远戍朝鲜国,至今珞琪也对逝去的公爹杨耀廷此举不甚明晰。杨门世家大户,子弟当是走仕途,不知道云纵的养父因何舍得将疼爱地养子云纵送去遥远的朝鲜国,而放弃科举成名之路。
这是珞琪好奇的第一个疑团。
先前的公爹杨耀廷过世后,现在的公爹杨焯廷却将自己过继给长兄的儿子云纵又收回到自己名下,这样岂不是让杨耀廷那房无后?过继并非儿戏,是要更改宗谱,如何说送就送,说收就收,即使对于长房和四房来说,杨云纵都是名正言顺的杨家嫡长子,但是这毕竟有些悬疑。http://www.xiaoshuodaquan.com
这是珞琪好奇的第二疑团。
相对而言,丈夫杨云纵可算得上是个男儿中地大丈夫。
昔日十八岁回家奔丧,杨府嫡长子应该名正言顺继承家业,但却被生父杨焯廷挺身而出争这杨家家主之权。
面对一场纷争,云纵只是选择了退让,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一般,抛下万贯家财,携手带了她这个“美人”远走天涯。
军营中的刀口舔血惊风暴雨的日子,令云纵生性刚强不屈,骨子里透出的倔强。
但是出国深造回到龙城被公公杨焯廷扣留在杨家后,云纵就忍辱负重地默默承受一切。
公公对云纵很冷淡。似乎对这个亲生之子视如陌路。
即使这样,云纵对公公却也极尽孝道,任劳任怨。
每次看到丈夫无端遭受屈辱,却咽下一腔委屈扮出笑脸安慰她时,珞琪反委屈得想哭。
如若丈夫生来就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倒也罢了,只是丈夫勇冠三军的男儿却要对这些无理地责难听之任之,更令珞琪难过。
念及丈夫的手狠多是同经年地军旅生涯相关。珞琪心中不免原谅丈夫过激地举动;但一想到汉斯那双无辜求生的眼,珞琪的心隐隐撕痛。

矛盾的心情令她煎熬,一半如火,一半是冰。
云纵讪讪地离去,珞琪漠然独坐。
它妈妈仍在絮絮叨叨。话音未落,冰儿大步流星进屋,几步来到珞琪床榻边关切地问:“嫂嫂,嫂嫂身子不舒坦?”
珞琪鬓发松散,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反添几分慵懒。
脸上堆出笑望着冰儿,暗示他自己平安。
它妈妈拍打了冰儿后背一下骂:“说过几次,嫂嫂的房间不得擅入。定是要你老子和大哥打上一顿才肯长记性?”
冰儿不管不顾地坐在床沿道:“看了胡郎中来过,一打听才知道竟是嫂子病了。”
冰儿的眸光纯净得不染纤尘,稀释了珞琪的满心恐惧,腹间隐隐作痛,珞琪紧蹙眉头,冰儿竟慌得手足无措般凑近前问:“嫂嫂,怎地了?”
“五爷!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快去读你的书!”它妈妈又拍打了冰儿一巴掌。
冰儿依依不舍的转身。走出两步回首道:“嫂嫂,多谢嫂嫂成全。坤儿被送去了租界的洋人教堂孤儿院很是不错,冰儿昨日去看望过他,那里也是不用忍饥挨饿,还可以读书。”
话锋转到了坤儿。珞琪才记起月前那位漂亮机灵的书童坤儿被无端冤枉,被人指证同冰儿有断袖之好。害地冰儿险些沉冤莫白。事后珞琪巧计围魏救赵,令四姨太的诡计破灭,可是坤儿却要被逐出杨府。是珞琪思前想后,将坤儿送去了洋人的教堂孤儿院,解决温饱问题,还能受到教育。
听到冰儿提及洋人教堂,它妈妈如听闻洪水猛兽一般,一脸惊骇道:“少奶奶,可不能去那个地方,外面都在传,那洋人教堂拐卖孩子。骗了那拜洋佛的女人去密室里和洋和尚做见不得人的事,就是个红莲寺”
珞琪蹙了眉解释道:“它妈妈,洋人地孤儿院我亲自去看过,确实是收留了很多难民的孩子,是做善事。至于那个密室,那是洋人宗教的忏悔祷告,向神父忏悔自己做下地错事,哪里像传言那样说得不堪。外界多是别有用心之人以讹传讹!”
卧床静养几天,珞琪身子大好。
这日在雨娆的搀扶下去廊子间散步,雕梁画栋,回廊曲转,春未尽时花已空,丁香枝头空结团果,荼蘼花开得正艳。
对对儿鸟儿在枝头间飞绕,莺喉婉转。
行至回廊拐角处就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听说是个洋人……凝香院……”
“就那个报社的洋先生,那些洋大人……”
珞琪心中暗惊,如何众人议论起这个话题?
忙转身离开,却撞在雨娆身上,雨娆避之不及,惊声尖叫道:“少奶奶!”
见珞琪到来,四姨太和一行人扭着腰肢摇曳着过来,唧唧喳喳如得知天大的奇闻般争前恐后地问:“大少奶奶,你平日同洋人熟,可曾知道这宗命案?”
珞琪周身一颤却极力镇静地笑道:“租界里洋人太多,记不得是哪一个。”
心提到了嗓子,莫不是家里知道了些什么?
七太太边感慨地递了份《龙城时报》给她看,嘴里嘀咕着:“一位洋大人,一艘凝香院的船,听说是为了争夺一位妓女而情杀,水急风高的……”
珞琪心惊肉跳,都记不起自己如何敷衍过这狂蜂浪蝶般追逐花边新闻的女眷们。
四太太一身绿色蝴蝶暗花宁绸衫子,手中摇着团扇忸怩道:“这洋人就是不要脸面,听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能亲嘴儿
“哎哟,羞死人了就脸红尖声尖气地言语令珞琪听得心烦,可这声音却总是钻入珞琪的耳中。
蔷薇架上几只麻雀也叽叽喳喳叫得正欢。
七姨太房中的松妈妈撇撇嘴,伸伸本来就长出常人一截的脖子酸溜溜道:“洋人那是不知廉耻,没有教化。”
“这位洋大人不定是因何而死?估计是欠债,欠得风流债
一阵奚落的讥笑附和,珞琪无心理会,就听他们七嘴八舌开始议论洋人地不是。
愚昧的国人,愚昧地女人,尚不自知。
乌鸦一群围在枝头纷纷嘲笑天鹅为什么是白的?
珞琪揉着腹部在雨娆搀扶下小心回房。
路过碧痕的房间,房门大敞悄无声息。
珞琪这才记起似乎有几天没曾见过碧痕。
说来也奇怪,丈夫对碧痕还如当初那个小丫鬟一样,仿佛没有丝毫春心萌动。
二人圆房后不久,丈夫就不大去碧痕房里睡。
因为她在太婆婆院里将养身子,本以为丈夫有碧痕伺候,事后却听说丈夫去碧痕房里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阳光透过窗格撒在碧痕脸上,碧痕守着窗细心地缝制婴儿的小衣衫,一针一线那么细心,嘴角带着浅笑,娴静慈祥。仿佛是给自己的孩子缝制小衣衫,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
珞琪反生出丝怜悯,碧痕同丈夫圆房两个多月,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太婆婆追问过几次,还曾埋怨碧痕看来也不是多子多福的面相。
听说珞琪怀孕,碧痕反比她更为高兴,珞琪心底生出丝惭愧之意,她多希望碧痕也能同她一样,有个宝宝,享受这份幸福。
“少奶奶回来了?快歇歇碧痕总难改口,处处守礼,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伺候在她身边的小丫鬟。
碧痕扶了珞琪在卧榻上歇着,背后垫上一个大靠枕,碧痕关切问:“少奶奶,好些吗?”
碧痕露出淡然的笑,拉过碧痕柔嫩的手,正欲开口,屋外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管家福伯进来道:“少奶奶身子可曾好些?老爷传少奶奶去问话。”
珞琪心头一惊,按说公公知道她在调养身子,不会喊她去问话,必定是遇到了大事。
心悬到嗓子,脸上却故作镇静地问:“大少爷身在何处?”
福伯话音迟疑,望了眼珞琪,吱唔道:“大少爷,他也在老爷房里。”
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传她去对质?如此急急匆匆还能有何事?定然是丈夫云纵杀洋人之事东窗事发。
珞琪心头暗颤。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