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刺杀(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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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彦走了。好色的皇甫文森也老实了。我在伐木署的日子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次静如死水,毫无波澜。我不再去温泉。我喜欢在溪边看黄昏落日,希望溪水能将我的愁一天天带走,希望我的心不要再这样空落下去,更希望就这样充实地过日子,哪怕平平淡淡,哪怕无人牵绊。
自从石之彦来了皇陵之后,陈同就对我表现出超出平常的关心。但凡是朝中大小事件,他都会有意无意地透露过来,好似他就是我的一双眼睛,每时每刻都睁着眼仔细地留心着朝里朝外的世事。我想他一定又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有时,我真想不明白,他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居然与石之彦成为挚友,还心细如发地将这些琐碎的事情料理得消消停停,真应了俗语中那句‘人不可貌相’!
皇朝的金银矿开发一向是统一掌握在户部中单独设立的矿务司中,木正南身为户部尚书,竟贪污了开采出的金银总数的一半,木家之所以这么富有便不难想象了。
原本淳厚的木长风因养育之恩而对木正南言听计从,成了这出私自贩卖皇朝金矿的戏码中的主要人物,其罪其情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还有那与我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兰花嫂子,又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要知道她只是弱女子一个,从不掺和木家的生意,若是论罪,何其无辜?女人,为何总要作为男人的附属品?难道就因为她嫁给了木长风就该认命吗?我不敢苟同,最少我不要自己成为这样的附属品。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木正南为官多年,侵吞皇朝财产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无怪乎皇甫文昕当时还只是皇子时,就已着手在调查他,想必也是先皇授意。自古皇帝后宫命妇的动向与朝政亦是息息相关。如今我被拉落下马,罪贬皇陵。朝中各派人物,尤其是拥立皇甫文昕有功的姬家纷纷对木正南落井下石,上奏弹劾的折子怕是早已如雪片般堆积在了天子的案桌上。以皇甫文昕的才智,不难看出这是击垮木正南的最佳时机,加上他手上所掌握的那份蝌蚪文契约以及其它证据,又及皇朝江山经过前几十年的内忧外患而国库不丰,木家的日子当然不好过。
正因为木家所面临的情势不妙,石之彦才会担心皇帝对木家下手时会波及我,匆匆赶来皇陵。只是他没想到,皇甫文昕早就知道并且相信我的真实身份,而皇甫文昕的坦荡与真诚决不会成为伤害我的利器。
如此种种,都是从林同口中听来,九分真是有的。
“沐厨娘,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有人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回头一看,是新近被谴来的一个宫女西红,现在是我的全权助手。她手上端着洗衣的木盆,看样子是洗完了准备回去。“怎么?有人找我吗?”思来想去不觉时间过得这么快,又天黑了。
“太晚了,应该早此回去了。”她冲我笑,然后从容走过。
我起身随在她身后,在暮色中前行。
小溪与伐木署还有些距离,走路还需些光景。熟悉的小路两边蜿蜒着芦苇。远处墨色之中,伐木署的篝火灯光闪出点点光芒。晚风吹拂,芦苇轻摇,我们行色匆匆。
不知为什么,这么安祥平和的环境里,我竟觉得四肢都浸着冷汗,毫毛都竖了起来,好像危险就在身边。
突然,耳边传来凌厉的破风之声,我慌然回首,眼前豁然一只闪着冷光的长剑,冷森森地朝我的脸面刺了过来。我偏头躲逃,身子摇摇晃晃,失声叫道:“西红,快跑!”
剑的主人一身黑衣溶在黑幕中,身形极快,手腕一翻,又是一朵剑花咄咄逼人地朝我心脏处夺命而来。他要我的命,天哪!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西红并没有跑,她的手中的木盆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双短刀直直地朝我招呼了过来。西红也要杀我!
腹背受敌,没有任何武功的我跟本不可能挡得住两人前后夹攻,何况我现在手无寸铁!‘死’字,突然占满了我的脑袋。我奋力左闪右掠,险象环生地躲过闪着银色的剑花。然而另一方,西红柳眉横生,一双短刀像长了眼睛似的朝我腰腹处刺了过来。我紧张得忘记呼救与叫嚷,寒光笼罩的刀影之下,我的心颤栗无度。
谁这么狠毒,要杀已罪贬皇陵的我?
就在我只等着受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虹腾空而出,‘当当’两声,金器交拼,火花四溅。西红的短刀被震脱手,飞了出去。
“娘娘小心!”一个高大的身影**了黑衣人与西红对我的攻击之中。只见来人长剑出壳,剑光所到之处,云飞霞舞、气贯长虹,密不透风地将我护在滴水不漏的剑网中。此人身手高绝,招招都将黑衣人与西红攻势化解于无形之中,又适时攻击,以一敌二尤显峥嵘之姿。
顷刻之间,劣势就化作了优势。黑衣人与西红招招败落,便生了退意。但护住我的来人并非等闲之辈,一面护住我,一面又对两人进行密集型的封杀,看得我大呼过瘾,将刚才彻骨的冷抛到了九霄云外。
“倒!”一声浑厚的震喝,西红的身子就地歪倒了下去。
而另一边,他与黑衣人一对一缠斗起来,招式你来我住,剑光飞闪。
“娘娘,请一旁观战,待我先了结了他!”
他叫我娘娘?我纳闷地依言退至一旁,那西红的身体歪在路上,差点害我摔倒。
幸好是在黑暗之中,否则倒地的西红一定也极为可怖。我隔着些距离观战。来人的出现将我解出了困境,我迅速从极度恐惧中清醒了过来,大声呼救:“来人哪,有刺客!”
须臾之间,伐木署的侍卫都涌了过来。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我刹时有了安全感。
“沐厨娘,你没事吧?”几个面熟的侍卫慌忙问候,其中一个侍卫解下披风将胸口中剑已倒地身亡的西红掩了起来。
“快帮忙捉住黑衣人,要活口!”我对他们的问候感到暖暖的。
于是,众侍卫将酣斗的两人都围了起来。
只见黑衣人出招奇狠,每一剑均是刺往来人的要害,显然也非泛泛之辈。剑光在黑暗中闪烁,交接,迸出四射的火花。剑声不绝于耳,在黑暗中传得很远。渐渐地,两人的剑招也分得明白了些,黑衣人已渐落下风,处处被制,被擒是迟早的事。很显然,我这位救命恩人武艺超群。
赶来的侍卫见眼下情况,也就没上前去添乱,围旁观战,时而爆发出声声喝彩。
待缠斗至一盏茶光景,胜负已分。
“束手就擒吧”只听得一声力量充沛的呼喝,黑衣人的长剑带着冷冷的微光脱手飞得老远,插落在湿软的泥土中,剑柄左右摇晃了数次方才停住。另一柄如虹般的长剑此时已稳稳地搭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只消剑的主人用上一分力,寸余宽的薄刃就会饮血当场。“说,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由于两人身形停下,我方才看清救我的人年纪也就二十上下。他身着褐色长袍,面如冠玉,神采飞扬,端地一个帅气的好儿郎。
察觉出我在看他,他扭头朝我点了点头:“娘娘,您要怎么处置他?”

“揭了他的面罩,看看他倒底长什么样儿?”我盯着黑衣人,声音冷血。我已被贬到皇陵了,木家也快倒大霉了,还有人要杀我,这又是为了哪门子的冤仇?第一次,我有了想杀人的冲动。那股潜伏在心底的想要拨开迷雾、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以及为雪灵找出死因和真凶的强烈空前高涨。到底是谁在这背后操纵这一切?
黑衣人的面罩被扒了下来,但闪现在火光之中的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已泛着青色,血缓缓地从他眼耳口鼻中溢了出来——七窍流血。接着,他立直的身体‘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狰狞吓人。
我背过身去,怕再看多一眼都会做恶梦。
“一时疏忽,让他服毒自尽了!”褐色衣衫的年轻人‘嗖’地一声将长剑插回剑鞘,朝我走了过来。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应该如何称呼公子?”我以皇朝礼仪向他回谢礼。若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了结在这芦苇从了。
“娘娘,您言重了!外面不方便说话,还是先把这里处理一下吧。”他谦逊地回礼,对我很恭敬。不知他是什么身份,怎么总把我当主子看待?
我默许,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脸上挂着些笑意对众侍卫们道:“劳烦……”
“快把尸体抬到光亮处验一验,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林同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额上还滴着汗,看来是一路从行宫跑过来的。“沐厨娘,你没事吧?这位是?”
众侍卫听言后搬抬着两具尸体。
“林大人,还是稍后再谈吧!”我向林同摇了摇头,又向所有人一并道了谢,对刚才的刺杀生出许多想法。
林同会意,便带着我与褐衣人一起回到行宫的议事苑。
“沐厨娘,这是怎么回事?”一进门,林同支开了送茶点的宫女,还没落坐就问开了。
我将过程简略说了一下,对褐衣人发问:“公子究竟是……”
没想到,我这位英俊的救命恩人竟然当场对我一跪。我吃了一惊,连忙去扶他。“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跪也应该是我跪你才对!你这是做什么?”
他跪地不起,“娘娘,您才是在下的大恩人!”
他这一说,我和林同莫名其妙。事情真是奇了,救命恩人反而对我下跪!搞什么名堂?
“娘娘,您还记得您当日在池峰出钱救下一对孪生姐妹并为其修坟葬父吗?”他双眼充满泪水,感激涕零。
“你是蔷蔷和薇薇的什么人?”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些眉目了。
“娘娘心善仁爱,对我司马家的恩惠,司马傲绝永世难报。”他不由分说,对我连叩三个响头,态度诚恳让我极为动容。
“你是她们的兄长?”我边问边去扶他。
“正是。先父是先皇亲封的定南将军司马淳。”他起身,解释着身份。“娘娘对在下的两个妹妹照料有加,今后我司马傲绝任凭娘娘差遣!”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感觉没有出错,蔷蔷薇薇的身份确实是有些来头的,想不到她姐妹二人竟然是将门之后,怪不得身上总露出些非凡的气质。只是,既然是好端端的将门,又怎么会落到先前那步田地?难道这之中又有一段文章吗?
“你真是司马淳将军的公子?不是被发配边塞充军了吗?”一旁听了个大概的林同插进一句话来。
“自从家父惨遭弹劾被罢职流放后,我被发配充军至济州,在军旅中做了最低等的火头兵。经过这几年的光阴,渐渐立了些功,当上了一名六品千总。大人是武将,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罪臣之后在军中是不受用的,处处受人排挤;但我司马家世世代代出将才,用兵谋略并非等闲,家父蒙冤,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司马家这杆旗倒下,期待有朝一日能为他老人家沉冤昭雪。这此,我是受了皇上的密诏得以回京的。”他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明白。
“司马公子一片孝心,定南将军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欣慰的。”林同宽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果然又是另一桩陈年的旧案。朝中暗潮汹涌,几时方休啊?我定了定神,坐在椅内,又问:“既然让你回京,你怎么又会到了皇陵?”
“娘娘,其实我已经在您来皇陵之前,就已经到皇陵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被贬到这里,他就已经到了皇陵?
“娘娘,有些话,我就不方便讲明了。”
我的脸顿时有些灼热,一定是皇甫文昕一早就安排他来皇陵保护我。怪不得他总是‘娘娘’来‘娘娘’去地叫我。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是,你来皇陵,怎么连林大人也不知道?”
“我是以行宫侍卫的身份来的,既然是为保护娘娘而来,自然要隐密些。请林大人不要见怪才好!”司马傲绝对林同表示了些歉意。
“司马公子客气了。昔日定南将军对林某也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心存芥蒂?再者我们都同是皇上的臣子,在其位谋其事是理所当然的。”林同言语自如,甚为愉悦,脸色忽地又是一黯:“只是沐厨……娘娘经过今晚这么一折腾,以后的日子还得加倍小心。那两名刺客的来历不可不查!”
林同也改口叫我‘娘娘’,我心里一阵翻腾,“两位都不要再呼我娘娘了,我已经被贬皇陵,哪里还是什么娘娘?日后只求在皇陵过得平平安安也就算了。”
“娘娘,皇上知道您是冤屈的,贬你到皇陵也是迫不得已。那些想要害您的人是不会罢休的,今晚的刺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如果连您自己都不争取洗刷您身上被强加的罪名,如果连您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岂不正好合了幕后主使人的心意吗?万万不可啊,娘娘!”司马傲绝一字一句,说得我心有惭愧。
是的,如果连我自己都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便只能等死了!今晚的刺杀将我逼到了最危险的边缘,逼得我无路可走,既然身后是退不得的悬崖,那么就只剩下拼命向前冲——去揭开真相这一条路可走了!
“娘娘,司马公子说得不无道理,您不能总是这么被动。”林同一句话又给我添加了自信。
我真的要这么做吗?走出皇宫一直是我的希望,可是眼下的情况又……难道我真的还要再踏入被阴谋与权力包围的宫闺吗?时势逼人,当日皇甫文昕所说给我自由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那种超然的信赖让我有了些底气。是的,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了,一定要将局势扭转过来,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要洗刷自身的冤屈,要为雪灵主持公道,还要揪出幕后的最魁祸手。
下定决心,我朝面色忧虑的两人道:“就麻烦两位先查查这两个人的背景,然后转告给我。我身为罪妇,只能不动声色地在伐木署劳作,不过我会注意安全的。麻烦两位了。”
两人对我的话点头称是。
“那就先散了吧!太晚了。”不觉已相谈到了午夜,是时候该散了。
今夜之后,我不再是那个被时局推着走的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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