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定(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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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是在风月苑用的,闲杂人等都被支走了。
我亲手做的木耳肉丝、鸡汁白菜心、鲫鱼粉丝汤。简简单单的三样清淡家常小菜显得分外亲切,比起皇宫大内的山珍海味也不输半分,反倒是色泽分明,多了些山野风味儿。木耳是夏时采了晾晒成的,白菜心是从伐木署的菜园里新摘的,鲫鱼是侍卫们现从小溪里捞的,样样都是大自然的精品,做出来的菜式当然色香味浓,极为受用。
也许少了皇宫繁复的用膳礼仪和庄重的环境,人也轻松多了。皇甫文昕饮着新制的菊花醇酿,品着简单清爽的菜肴,一整餐饭都溢着笑意。
“你怎么不吃?”他眉心微皱,发问道。
“我是在担心,你突然来皇陵,消息若传了出去,又该生出一场风波了。”任何时候,我都大意不得,否则极可能一个疏忽就丢了小命。这年头,日子真是很难混啊。
“你放心,我出宫时都安排好了,称去了北苑铁骑军营里阅兵,不会走漏消息,我明早便起程快马回京,明晚就能回到皇宫。倒是你在皇陵要多加小心。”他挺开心地用勺子盛了碗汤,状似满足。
“你打算怎么处理木正南?”毕竟除了他与石之彦以外的所有人都还认为我是木美美。被贬到皇陵是一回事,木家被治了罪又是另一回事了,那到时我的身份真成了头痛的难题。
“准他辞官,其它就不加责罚了。”他开口毫不含糊。“另外,十一月初五就是烟玉的生辰,到时杜太傅会派人接你回京。”看来他心里已把这些都计划好了,心思密于常人。
“……”我张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见我欲语还休,他双眼直勾勾地看我,似要将我心中所想都看穿才罢休。良久见我不作声,他才说:“你认识石之彦,在醉枫楼的时候,他送了你一幅字,他的眼光似乎和我一样特别。”
他的声音很温和,又藏匿着深沉心思。很显然,他什么都知道,字字句句都有的放矢,搅乱我的心绪。我讷讷地开口说着,声音平缓地粉饰太平,“你什么都知道!”
“我是关心你。有时候我也在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跟他走?”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突然含了份不容忽视的威严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为什么不跟石之彦走?皇甫文昕问得真好。我对石之彦有爱,但那将要成为过去。我容忍不了蒙冤的事实。我是个记仇的人,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谁害了我,我一定要还以颜色。“我是沐云,不是木美美。我要自己洗刷身上的冤屈,不能一辈子背着巫盅案的冤屈活着。”
“你当然是沐云,活得坦荡潇洒的沐云。”烛光映着他的脸,棱角分明地隐隐透着王者霸气。他爽朗的笑声将如水秋夜修饰得生动无比:“你还会是我的美人!有我在的一天,谁也不能动你,我会等你点头的那天的到来。”
“是吗?你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顾得上我?”我嘲问。朝野之上的角逐尚未分出谁胜谁负,如果不架空姬家的权力,他这个皇帝还未必敢有什么大动作。“六部中,你的势力太少,中书省与门下省你的势力虽多一些,却都无太多实权,丞相一人在朝,他们又能听得你太多?再者兵权尚不在你手中,外戚专权,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事情。”
“你这是在为我着想?”他一句话,臭美的样子引人发笑,哪里有帝王的样子?“看来我应该重新再认识你,你不是一朵普通的云,不仅厨艺高超,还有超人的远见卓识。”
“所以你又吃了一顿不付钱的霸王餐!”我会心一笑。跟他在一起,我的心总是那么自由,完全没有身份上的障碍,我不知道这应该怎么形容,但他确实是诚挚得让人无法拒绝。如果他不是帝王该多好!
“你在醉枫楼收了我一千两还不够啊?都够我吃一辈子的了!”他大惊小怪地将旧事翻出来,逗得我又笑。一千两在菲图皇朝确实是够吃一辈子了,这人真不是普通的贪心!
“那是以普通人家来算,你是天子,天子一餐吃个千儿八百两的应该不算贵吧?”当皇帝也挺好命的,至少不用担心自己没吃没穿,再饿也饿不到他的份儿。若是穷苦人家就不同了,遇上天灾就可能全家上顿吃了没下顿,朝不保夕!不同的命就是不同。
“如果皇朝有一人饿着,就是饿着我了;有一人冻着,就是冻着我了。”好好的气氛之下,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严肃的话。
“这话很有哲理。”皇帝不当了,将来还可以当哲学家。
“这是老丞相石澜当年说的。你被巫盅陷害当天,他在姬相面前尽心为你脱罪,与我长谈至深夜,是难得一见的直臣。父皇在世时,对他敬重有佳,称他是治世文才。”皇甫文昕言语中尽是钦佩之情,然后话峰一转:“我到现在还奇怪,他辞官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到朝中走动,那天的举动太不平常了。莫不是你在进宫前见过他?”
他这也太聪明了吧?这也能猜中!我咳了一声:“呃,我确实有见过石老先生,而且他对我的态度特别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皇甫文昕来了兴致。
“我当时登门还所借的银两,与石老先生见过一面。他对我的态度特别恭敬,亲自给我泡云峰茶,害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石家的仆人。”那日石老先生迎我进门及亲手给我泡茶的情景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怪异绝伦。

他有点不想信地重复着:“恭敬?”
“是啊,就是恭敬,当时他好像完全当我是身份尊贵的贵宾一样接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怪。”我不禁都讲了出来,说不定皇甫文昕能知道点儿什么。
“哦!这就难怪了。”他止住好奇的眼神,双眉舒展,继而神秘一笑。
“难怪什么?”谁让我是个好奇宝宝呢!不会石老先生有什么古怪吧?那小子现在笑得极为灿烂,说不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是秘密,说不得。”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又像是很久之前捉弄我的神情。
“不说就不说。”我抗议着起身开门:“太晚了。我先回伐木署了。等会儿你自己叫人来收拾吧!”
“生气了?”他快我一步堵住门口。月色缭人,将他的身形映衬得更加超尘,脸也越发地亲切了。“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说不得。”
有一刹那,我的心漏了一拍,然后凝神静气着,又笑:“真是,还真把我当成是你那样的小气鬼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云!”他唤了一个字,声音明显深沉了许多。他看我的眼神蒙蒙,带着几分浓烈的纠缠与眷恋,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眼神中包含了多深的情感。
我想稍稍移开脚步,离他远一点。
他却从喉咙里又唤了一声:“云!”声音纯粹,散发着醉人的气息。
“你醉了!”我避开他的手,想从他身侧出门。未曾料他单手揽空后,身形却忽然飘转而来,从我身后紧紧地勾住了我的腰。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我感受到他身上转来的一阵炽热,脸有如火烧般,募地烫了起来,心中砰砰直跳,惊声一呼,“我……我要回去了。”
“云,我不知道……但我很想你留在我身边……好吗?”他俯下头,接在我的颈项间,灼热的脸在我耳畔与腮边辗转摩挲着。他手包覆着我的双手,十指交握,两种同样的热度贴在了一起。这种全新的感觉让我涌起一片羞涩与惧意。他是一个帝王,也是一个男人。他的话却又极富情感,分明是出自一个男人的喉咙。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我们都不可避免地沦陷了。他身为帝王,是孤独的苍鹰;我是来自2006的灵魂,也是同样的孤独;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在一起,才能这么默契地相依吧。
不由自主地回答他的话。该吗?他是帝王,我该爱吗?因为他与我一样孤独而爱吗?
“云,你以后都在我身边的,对吗?”他醉了,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在说醉话!
我下意识地清楚想到,我不能就这么落进旋涡里去。我需要清醒,需要理智,不是吗?猝不及防地,我挣脱他的怀抱,急急道一声:“我该走了。”然后,拔腿朝风月苑的门口飞跑。
十一月初一,皇甫文昕颁旨大赦天下。
当天下午,皇陵就来了三辆马车。好家伙,诏书一颁,人都来齐了!领头的一辆马车是太傅大人杜从坐的,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车前车后还跟着十来个侍卫呢。
皇陵的官员与身为太傅的杜老和身为礼部侍中的戚玉相互打了招呼,便各自东扯西谈地聊着。
“小姐!”桃儿老远就跳下马车,朝我飞奔而来。
“我的探花夫人,今天怎么也来了?”我扶住一脸兴奋的她,笑着。半年不见,这丫头的身子越来越圆润丰满了,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小姐你变得好漂亮哦!”她一脸幸福状。满脸堆笑的戚玉也朝我走了过来。“见过娘娘!”
“快别呼娘娘了,免得落人口实!”我连忙打住他的话。“你真是厉害,把我家桃儿养得白白胖胖的,真是大功一件哦!”
“还是倚仗小姐的福气呢。桃儿有喜了!”戚玉满脸欣喜,如实道来。
“真的吗?”我掉头问桃儿,怪不得长得丰膄许多。“太好了!不过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该奔波来皇陵啊!”我又气又急地嗔怪着桃儿。这丫头还是那活泼性子,沉不住气。
“我小心就是了啦。小姐,我们都盼你快快回京呢!”桃儿倚在戚玉身边,样子很满足。
和桃儿、戚玉唠叨一阵子,杜老踱着步子走了过来。“皇上有口谕给你。”
“是吗?”我就地行了礼,听他把口谕一一念来。原来是皇甫文昕正式赐名‘沐云’给我,还了我在现代的身份,还让我随太傅即刻归京。太好了,以后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沐云,外人也不用叫我木美美了。皇甫文昕还想得蛮周到的嘛!
“醉枫楼怎么样了?杜老?”好想醉枫楼!我终于可以不用呆在皇陵了,心情真的很好。
“唉,生意很红火!连皇上都去光顾过两次了。”杜老笑呵呵地说。“不过皇上说了,还是你做的更香呢!”他一脸高深莫测,什么意思?是不是跟皇帝呆久了的人,都这样表情?
“哦,生意红火就好。”好歹也是由英明无比的我创办,怎么说大旗还是不要倒吧!否则就坏了我的厨娘招牌呢!
“天色也不早了,依老夫看还是早些起程吧,明日就能回到京城了。”杜老劝说着。
我点头,与林同及其它对我照拂过的人们一一道别,然后座上了第三辆垫着软被的马车,一路乘着初冬的阳光,听着车辙压在路上的声音,缓缓地走在归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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