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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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擒贼先擒王蓝玉坤仰在安乐椅上眯着眼休息。他的确太累了,自从落实政策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天是清净地度过来的。‘一打三反’和清查“5.1”6运动,左军在凤山县制造了无数的冤案假案,造成好多人家破人亡,前几年被逼迫逃亡外地的人,有不少才回来,都纷纷要求县委给他们落实政策。有一些至今还在劳改队,他们的家属三天两头来找他,哭哭啼啼,要求释放他们的亲人。然而进了劳改队的人已经不属于他说了算,要牵扯到两级公检法,这都需要他操心解决。而身为落实政策办公室主任的李俊臣,因为本身就是搞“一打三反”和清查“5.16”的骨干分子,当然不乐意给被他亲自打成反革命的人落实政策了。他和县委副书记吉月武联合起来向老蓝发难,极力阻挠落实政策。现在由于各方面的阻力,蓝玉坤想撤掉李俊臣落实政策办公室主任的职务也不那么容易,他只能多动脑子,采用一些策略,巧妙地解决问题。
沈洪波给那么多人落实政策,安排方云汉等人到学校代课,李俊臣大为恼火。他先找到吉月武,两人密谋一通,然后布置派上的人写小字报攻击蓝玉坤和沈洪波,自己则利用合法身份进行活动,给蓝书记施加压力。他甚至这样说:“你这样给牛鬼蛇神反革命分子翻案,还重用他们,惹得贫下中农和工人反对,会搞乱凤山的形势的。”实际上正是他和吉月武准备把凤山形势搞乱。
蓝玉坤则这样解释:“要是不给这些人落实政策,凤山就会大乱。”
由于蓝玉坤的细致工作,这件事总算平息了。
但是琅琊和好多县都乱起来了。那些地方的造反派重新拉起了队伍,找到党委,要求彻底落实政策,并按照上面的要求,给造反派补台。此风不可能不波及到凤山。如果方云汉等人也跟着起哄,凤山也会大乱的。
这位具有政治家素质的县委书记非常明白,只要形势乱起来,凤山的一切,包括生产、教育一切都完了。虽然,他也懂得治乱交替是社会发展的规律,但是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了,再乱下去,恐怕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在他内心里有个秘密:不管中央再发动什么运动,他都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持本县形势的安定,在这个前提下怎么都行。
于是他想到了方云汉。他认为,方云汉是凤山县有影响的人物,能否保证凤山的安定团结,就看对他的工作做得如何。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就是借着中央叫补台的机会,把方云汉请到权力机关。他明白,“一打三反”把一派说成是革命的,将其中的一些人提拔重用,而将方云汉等人打成反革命和“5.16”,这本来是不对的,是主要的不安定因素。要是方云汉进到权力机关,无疑会使他们的心理得到平衡,这样形势也就能够安定下来。
然而,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县委内部的阻力是不小的。他的政治上的对头希望凤山大乱,好取而代之,要是在常委内部提出来,肯定会遭到吉月武一伙人的反对。于是,蓝玉坤利用他做第一把手的优势,废寝忘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做了常委大多数成员的工作。他在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召开了一个常委会议。这一次李俊臣未能参加,因为他不是常委。早饭后八点钟,会议就开始了。
蓝玉坤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表情很严肃。他一开始就表现出战争指挥者在紧急情况下的坚毅和果断。会议室里本来有两只钨丝灯,相距一米半的样子。此时可巧,东边的那只钨丝坏了,仅有西边的那只还亮着。黄色的灯光斜射在蓝玉坤那张虚胖的脸上,在他的左脸上形成了一个浓黑的阴影。大家知道,伦勃朗式用光技术是依靠强烈的侧光照明使被摄者脸部的任意一侧呈现出三角形的阴影,它可以把被摄者的脸部一分为二,而又使脸部的两侧看上去各不相同。此时的蓝玉坤的面部,正是这种效果。
参加会议的人员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脸上的表情也是严肃的。他们注视着蓝玉坤,等待他说话。
“同志们都来了。”蓝玉坤冷峻的目光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然后固定在他对面吉月武那张阴沉的黑脸上。一种沉重有力的声音从蓝玉坤的嘴里发出:“今天开一个紧急会议,内容是如何应对当前形势问题。大家知道,最近琅琊市和外县都乱起来了。乱的原因是,‘一打三反’和清查‘5.16’中被打下去的那一派要求落实政策,可是对他们落实得很不不得力,该平反的没有给人家平反,该安排工作的没给人家安排工作,把这些人逼上梁山。有一些领导人思想僵化,老是以为‘一打三反’和清查‘5.16’是中央发动的,可是中央发动的,下边执行的时候就没有错误吗?58年大跃进也是中央发动的,可是下边刮起了五风,造成坏的结果,中央就指示纠正,退赔了平调的财物。这一次也是一样,‘一打三反’和清查‘5.16’出现了偏差,伤害了那么多好人,怨声载道,你不给人家平反对吗?建国这么多年了,你们想一想,哪来的那么多反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应该是越来越巩固的,不会是越来越脆弱吧?可是我们的领导,随便动用国家机器,对红卫兵和教师乱捕乱杀,扩大到各个领域,伤害了大量的知识分子和好人。这样就积了一股很大的怨气。不想办法给他们释放这股怨气,他们就用别的方式来释放,就会重心拉起队伍,上街游行,集体闹事,这样就必然出现混乱。”
与会人员大都点头表示同意蓝玉坤的分析。但是吉月武的黑脸上却是那种非常抵触的表情。他急不可待地打断了蓝玉坤的发言。他正襟危坐,用舌头舐了一下上嘴唇,用一种只有大人物做形势报告时才有的那种口吻说:“蓝玉坤书记讲了不少,有一些也是有道理的。但是,看问题必须用两分法。‘一打三反’打击的人虽然有些偏差,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正确的。建国以来,中央所要搞的一切政治运动,无非都是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民主革命推翻了三座大山,被推翻的官僚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他们的阶级被推翻了,可是他们人还在,心不死,时刻想着复辟他们失去的天堂。文革以来,一些新兴的反革命分子和那些老反革命勾结起来,时刻在干着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勾当。咱们县,自从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多少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地主分子还留着变天账,他们向港台邮寄反动信件。一些右派分子借着文革的机会,上窜下跳,闹着翻案。这些现象,蓝玉坤书记不会不知道的。”他挑衅似地盯了蓝玉坤一会儿,接着说:“鉴于这种情况,中央决定搞一场‘一打三反’,把这些新老反革命分子都打下去,应该说是非常英明的。如果借着落实政策的机会,给所有受到打击的人都平反,这是不对的。我的看法,对待这些反革命绝不能过于仁慈,不能要求平反就给他们平反了。琅琊和外县出现了混乱,我考虑是不是党委没有硬起来?如果领导采取强硬态度,除了明显处理错了的人要平反纠偏以外,对于那些趁机找麻烦的反革命,应当坚决镇压,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要是对他们一味迁就,就只能更加混乱。我建议书记好好考虑一下,无产阶级专政不是豆腐渣,要采取强硬态度来应付当前局势——我先说这一点供蓝书记参考。”

会场上的气氛空前紧张,就像有什么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一样,人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与会者的目光在蓝玉坤和吉月武两张脸之间来回游移着。
“我说几句。”李高山往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瞅了瞅,然后也像吉月武一样正了正身子,用缓慢有力的语调说,“刚才老蓝和老吉都讲了自己的看法。我同意蓝书记的看法,目前好多地方的混乱是落实政策不利造成的。大多数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梁山上去的,哪一个不是被逼的?我们县的‘一打三反’,实际是秋后算账,是运动初期50天白色恐怖和清理阶级队伍的继续,我们县委在运动初期派工作组到学校整老师和‘右派’学生,结果压出了一股造反势力,这股势力借着颁布十六条的机会发展起来了。当时我是工作组组长,李俊臣是副组长,我们的工作组一进学校就打了那么多反革命和右派分子,后来看这些人,有几个够条件的?不都是我们主观主义搞的吗?清理阶级队伍,我们老干部靠边站了,但是,部队干部左右着政权,整的还是运动初期我们整的那些人。‘一打三反’,部队干部主持着,那是搞的革命吗?那简直是胡来!我们已经扩建的监狱,本来是不小的,结果里面没有地方住了,不得不建临时监狱。多少人因为一句话就被判了徒刑,造成家破人亡。一个国民党大案,纯属子虚乌有。左军,身为老革命干部,凭着主观猜测,任意处置一个人,这本身都是违法乱纪的行为。文革发展到今天,我们应该好好地总结经验教训了。依我看,要想稳定形势,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给在‘一打三反’和请查‘5.16’中受到错误打击的人彻底平反。为了稳定形势,对于像方云汉这样有影响的人,应当采取一点措施。”
与会人员都向他投去了一种奇怪的目光。什么措施?难道又要……
看似很有水平,实际头脑简单的吉月武不假思索地说:“对,就得采取措施!”
大家密切注视着会场气氛的变化。
“那么采取什么措施呢?”蓝玉坤乘机提出这一问题,脸上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人说擒贼先擒王,对待方云汉也就得这么办。”李高山说。
与会者有人表现出不满的样子。
“我也同意。”吉月武不假思索地说。
“说说怎么个擒法?”蓝玉坤便笑眯眯地说。
“很简单,不就是把他弄到我们身边嘛。他是派上的头头,好多人围着他说这说那,我们把他弄到这里,安排在一个办公室。这样可以叫他脱离他派上人的左右,同时平衡一下他部下的心理;也把另一派的主要头头调到这里,让他们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这样就可以避免混乱了。”李高山说。
我们注意,李高山提出的这一避免混乱的办法,很可能是蓝玉坤预先跟他谋划好的。
这时候,吉月武惊异地睁大眼睛,张口要说什么。不料蓝玉坤却抢先说:“这个意见有道理,是目前避免混乱的有效办法。我们**人不是神仙,也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对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凤山的形势,避免混乱。”他在察看了每一位与会者的脸色之后,激动地说:“现在大家举手表决,凡是同意李高山提出的意见的,请举手。”他扫视了一下与会者,数了数举手的人数。除了吉月武以外,大家都举手通过了。接着,蓝玉坤又叫不同意的举手。吉月武没有举手,便提前离开会场走了,临走时咕哝了一句不满的话。
蓝玉坤宣布散会。会后,他让负责组织工作的贾文斌给方云汉和另一派的学生头头写一个借调令,并让贾打一个电话给中学,先通知方云汉到县委组织部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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