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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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我和安朝现在的关系来看,要一个孩子不是不可能,说我不想要孩子,这话也不实,从前不敢想,或者想了不敢提,是因为太子妃尚且没有子嗣,我这种人根本不用和子嗣联系在一起,现在太子妃有孕,一旦顺利生产,太子的侧妃姬妾,如同解了套索。倘若太子妃诞下皇孙,那更是所有人的福音。运气好的话,我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小生命。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太子妃顺顺利利。
“想我那年,真是险,按规矩辰儿是不能留的,还是爷说了好话,圣上心一软,才留下了那小东西。”许荷犹有余悸。
“那是他第一个孩子,感情上总是不一样。”
“那倒是,他看孩子很重。”
我多么希望我是许荷,可要一个孩子,对于我来说,希望也是微乎其微,还得祷告上苍,保佑有隙可乘。
“这位娘娘,一看便是个有福的,自从大婚,朝廷就没断过喜事,先是沿海乱党已清,再是关外主动议和,今儿我陪她进宫,皇上皇后一见她便乐得和不拢嘴。”许荷笑道:“为人也不高傲,温文大度,简直十全十美。”太子妃和她比较投缘,兼之许荷为人持重,凡事必爱邀她同往,比对我的态度,又亲近几分。
夹缝中生存,谁不是夹缝中生存,倘若没有昨日一番交谈,我也认为太子妃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晚上,安朝没来,因为太子妃有些不舒服,一回来便没离开她的寝宫。安朝不来,我也就早早沐浴,随便睡下,谁知半夜,外边竟闹哄哄地,我的院子僻静,也听个一清二楚。
似乎有人叫着传太医。
难道她不好了?不像啊,前几日还精神颇佳,早上还进宫请安,也没听说这么严重。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确切消息传来——太子妃小产。
我一听便颓然坐倒,她小产,同我小产有什么区别?总之我的孩子是彻底没戏,这一等,不知又要苦等多久。安朝也很难受吧?比之我,他算痛心疾首。
消息一传出去,宫里宫外,府内府外,探望者无数,其实也见不着面,问候一声罢了,一时间太子府门槛也快踏破,好一阵乱。
渐渐清净下来已是一个月以后,据说,太子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其实小产这种事,女人碰上的几率并不小,虽说又伤身子又灰心失望,可只要是正常女人,正常环境,有的是机会卷土重来,养好身子等着,还怕不来?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那样的人,不用人劝,必是懂这道理,何况劝的人一定不少,却不知为何整个人一下子垮掉,连太医都不怕惹恼主子,连说麻烦。
这一晚安朝来了,我才得以询问详细病情,他一连声地叹气,脸色发灰,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复杂东西。
失的是他的孩子,他岂能不心痛,原本高大的身型,一瘦下来,只剩个高,竹竿似的坐在那里,真怕他折断。
“是有别的事么?”夜里,我悄声问。
他回过身,迅速看了我一眼,语气中满是堤防:“什么别的事?”
“没什么。”这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我不想为别人的事惹到他,得不偿失。
“最近绷得太紧,杯弓蛇影。”他摇了我几下,笑道:“不该连你也怀疑,你也是好心。”
我一惊:“真是不止小产一事?”
“还在查。”他冷冷地:“不过,十有**是有人搞鬼,十有**是那个人搞鬼。”
“有眉目了?”
“一直好好的,突然流产,我私下问过太医,太医说,可能安胎药里有东西,但是药已经连渣都不剩了,查也没处查。”
“动手脚,总得经人手吧,既是府里的药,经了几道手,还怕查不出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森然道:“凡是涉及到的,已暗审过几轮,现下活命的已不多了。”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魔鬼化身,岂要我指手画脚,一眨眼工夫,已有多人丧命。
“没事去她那儿多走动,冷眼帮我看着,谁在耍花招,或有我遗漏的。”他烦躁地呼了口气,余恨未消似的。
我答应一声,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她知道有人害她?”
“不然也不会终日郁郁。”他叹道:“谁害她,她这样的聪明人,能猜不到?只是那人太硬,我们始终没有足够抗衡的实力……她灰心了。”
“那样的人,无论眼下多得势,做出这种没天良的事,终究不得善终。”先前我对皇后没有安朝那样浓的敌意,如今看来,简直心狠手辣奸人一个,连个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推己及人,换做我因此失了孩子,且以后能不能顺利生子还两说,也要大病难愈,形容憔悴。
“但愿。”他的仇恨中似乎也含了些灰心:“睡吧,日子还是要过,无论多难。”
次日下午,我去找许荷聊天,到了门前,只见一片寂静,简直是死寂,一丝人声也无,像废置了几十年。在外边唤了几声,毫无反应,推门进去,全身汗毛差点倒竖,偌大的院子,连只鸟也没,空空荡荡,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
人都去哪了?
这一切,也太过诡异,我掉头就跑,回到住处,满心的疑惑快要喷发,问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与我一样的神情:“有这种事?我们不知道啊,你开玩笑吧?”再问许荷行踪,众口一词:“我们一天都没见到她啦。”
难道是我幻觉?正准备再去一次以便证实,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都出去。”
被我的疑问纠集到一起的丫鬟们纷纷退下。
“你的好奇心真令人惊佩。”安朝皱着眉,疲惫地坐下:“别问了,许荷回乡了。”

“她跟我说她双亲都不在了啊。”
他扫我一眼,欲言又止,烦躁地盯着桌面,双拳紧握,火山口蠢蠢欲动,我不禁伸了伸舌头,伴夫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招人不快,可是我迷惑啊,我是真迷惑啊。
“辰儿……”他沉吟半晌,叹息一声。
“辰儿怎么了?病了?”
许久,他缓缓道:“你照顾一阵子辰儿。”
我再也抑制不住:“许荷到底去哪儿了?连她的下人也一并消失,别人都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不然不会这种脸色,不然也不会让我照顾辰儿,她母亲好好的,你不会把辰儿交给我!”
“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声音里满是血腥。
“我已经发现了,不久,别人也会发现,你也准备和所有人这样说吗?”
“有何不可。”他低低的声音,更多的是深深的疲倦,像一头转了一辈子磨的老驴。
我叹息一声,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轻声:“我是别人吗?”
“别问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你怕我问,可也想我问,你想说,你只是怕说,可你需要说出来。”我沉思一会儿,试探地:“她……和太子妃的事有关?”
他沉默。
“她不可能害她!”他默认了,所以我激奋了:“是你发现的?你有什么证据?别人告发?他有什么证据?许荷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任何一种人,她和你们无关!”
“不是别人告发她。”安朝苦笑,再苦笑:“是她告发别人。”
我立即道:“不可能!”
“是,我需要说出来。”他沉默良久,用一种低沉的语调,缓缓道:“她看见了,她看见下药的人,她没说,因为害怕,可那毕竟是一条命,一个孩子的命,还有,一个濒死的大人的命,她主动找我,告发动手脚的人,我一审,果然是皇后下的毒手。”
好一会儿,我才恍过神:“那个人呢?”
“死了。”
“许荷呢?”
他闭眼,然后睁开:“一样。”
“你杀了她?”我看着他:“因为她沉默,可她终究不再沉默,她还有你的孩子,她也有你的孩子,你为了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如果她继续沉默呢?你永远不会知道,可她没有!她的命不是命?”
“你说的对。”他苦笑,笑得多了,甚至有些呆滞。
“和你一张床上睡觉的女人,命就这么贱?”
他看我一会儿:“你怎样想我都行。”
“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只有和许荷一样,等着你哪天一样杀了我。”我冷笑:“但愿你也能为我流一滴泪。不,不要流了,这样更显出我的愚蠢,只值一滴狗屁不如的水。”
他抹去眼中即将留出的眼泪:“你失望也是应该的,我也对我失望。”
“你会失望吗?”我不可置信:“你会吗?”
“当你倾其所有,最后却不知自己在忙什么的时候。”他默然,然后凝视我:“你真以为我为个没出生的孩子杀我曾经喜欢的女人?她不能知道,知道了,根本就不该说,可她说了,根本是我欠她的!皇后不会让知情者活下去,如果知道消息已经走漏,她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她担不起谋杀皇孙的罪名!可我不能破釜沉舟,时机还没到,实力还没到!我能做什么?只能杀了许荷,她……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曾经喜欢的女人?”我的冷笑一声接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己也无法控制:“那么,现在喜欢的女人,又值什么?倘若她的死,能换你实力丰厚,你会换吧?你会犹豫,会悲伤,可一定会换吧?”
他怅然地:“你想太多了。”
“不由得我不想。”我的胸口闷得慌,真难受,一定是笑出来的:“我不该想,是不是?这样才能活得快活,许荷真是快活,到死,都不知道你眼里什么最重。”
“你已经想得很多了。”
“因为我蠢。”
“我会好好待辰儿,用我所有。”
“不必和我说。”
“我能信的,除了你还有谁?”他握住我垂着的手:“你怕,我也确实让你害怕,但我可以许诺,不会有这么一天,你永远不会和许荷一样。你在我心里,不一样。”
“因为我照顾辰儿,我死了,你就找不到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找不到吗?”显然,我的话伤害了他的男性尊严,他看着我:“你也知道事情始末,为了彻底洗去这件事的痕迹,我也可以将你灭口,你以为你的嘴足够使我放心吗?”
我一懔:“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他叹息一声,很是无力:“杀人不是我的爱好,再说,也是我主动告诉你,你与我们,与宫里,都无关,你连太子府也没怎么出过,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人会怀疑你。”
我后悔万分,早知道就不问了,这下凭空多出一个思想包袱,如何甩得掉?
“后悔了?”他问:“谁刚才还言之凿凿,一身正气?”
“始作俑者有资格质问旁观者吗?”
他背过身,又忽然站起,回头看了我一眼,阴着脸走开。
大概是嫌我太不识抬举了吧,给脸不要脸,给台阶不下,又不能令他心情平复,反正取悦他的人多了,所以走了,毫不留恋,因为人多啊,谁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得罪他,不,第二次,第一次比今天厉害多了,他直冷落了我一年,破镜难圆,终究是圆了,可裂痕还在,一不小心,就松动,就露馅。
感情也像镜子,不单照自己,也照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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