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相见不如不见
自衡坐在大厅里,刚才到了揽月宫递了明帖,老张和小李都一并随下人下去安歇了,门人把他一人给带到了大殿即退下了;他环顾四周,只见室内布置十分精雅,大堂正中挂着一幅用朱漆木刻的对联,上联是:大江东去,平楚南来,一带江山如画,下联则是:高柳垂阴,老鱼吹浪,依稀风韵生秋。横额写到:揽月风凉。对联下是一溜十六张的酸枝椅,都搭着雪青的撒花丝织椅搭,在上面设有青色松纹金线的靠背引枕;正面的美人榻前横设了一张水墨山水云石桌,上面堆着书籍棋坪。两面设一对小几,左边机上摆着匙著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掐金丝珐琅万寿无疆瓶,上面供了一支遒劲的白雪寒梅,真是一几一琴都十分妥帖,紫红色的窗纱轻轻飘动,窗纱下的香炉中升腾著沉香的袅袅轻烟。红纱白烟相衬,把屋内都笼在一阵缥缈中,而且异香扑鼻的香烟中,显得幽静闲雅。
自衡闻着这种腻甜的香气,心中微微一荡,立即收敛心神,心里也不禁纳罕女孩子的心思细密,把一个诺大一个厅也能布置得如仙境一般,心里叹着,想到老张对拂雪的形容,也开始揣摩起现在拂雪的容貌,他笑了一下,想她大抵不过是冰冷如冰山一般的美人,又或是楚楚可怜的美人灯,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到罢。而诗若,他开始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诗若,她美得总是不同的。
他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环佩响动得声音,想是拂雪宫主来了,不禁收敛心神,危然正座。
然后他看到两个穿鹅黄色长裙的美貌女子含笑进来,把一块如白雪般的兽皮放在他对面的炕上,然后又点上了两盏琉璃盏,跟着六位杏色素装美服的女子分两队婀娜多姿的走了进来,随即分站两旁伺候。
跟着两个紫色夹子套裙的掺着一个披着白貂毛披风的绿裙女子进来,那女子年约二八,明眸皓齿,肌肤雪白,容貌十分美丽,只是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一点温度也没有,进来坐上炕后便端坐着,冷冷的打量自衡,半晌才如吐冰珠子一般的话语:”诸葛流鑒呢?”
自衡看她就如自己想象一般的冰冷美丽,估摸着她就是拂雪宫主了,不禁抱拳作礼,朗声道:”诸葛山庄副庄主周自衡拜见拂雪宫主。”
那绿衣丽人仍然冷冷的看着他,看到他都快不自在了,才慢慢的说:”我不是拂雪宫主……我叫莫侍晴,是拂雪姐姐捡回来的一个孤儿而已,现在她身子不爽,我便在她身边帮忙打理一些事务。”
自衡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不禁耳朵微微有点发烫,深呼吸一口,仍旧朗声说道:”侍晴姑娘,认错阁下,十分抱歉,但在下有要事请拂雪宫主相见,恳求姑娘代为通传引见。”
此时那两位鹅黄色衣服的丽人奉上了茶,自衡屏息待侍晴答话,对那碗茶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但是侍晴却捧起茶碗,轻轻吹动浮起的茶叶,慢慢的抿了一口,才傲慢的道:”不是说我姐姐身子不爽么,你要是来贺姐姐芳辰的,礼物交给我就可以了,不用惊动我姐姐。”
自衡闻言一惊,实在是来时过于仓卒,没有细寻资料,不知道拂雪芳辰将至,没有备下礼物。此刻还来求她相助,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还没有答话,就听到一阵衣服悉率的声音伴着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看到大厅侧面的帐幔掀起,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跌撞而来,然后是一把清越的声音低低却着急的问: “是流鑒弟来了么……?”
真是个未闻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柔若耳语,清如风铃,虽然低,却令人心神一荡!
自衡其时正低头,从下看到的是来人身穿白色镶金丝长裙,腰间束了一条淡紫色的芙蓉花镂空的腰带,身上并没有穿夹子,只有一件素色坎肩,长长的头发并没有束好,就挽了鬓边的两络到脑后,前额挂了一串枚红珐琅做的梅花吊坠,体态苗条轻盈;心里想:”好哇,拂雪宫主总于出来了!”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看清这个老张说得眉目如画的女子的脸时,心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来人的确是体态风流,柳眉菱唇,小脸尖尖,但是……但是不知道是否因久病而肤色呈现出一股半透明的灰白色,不但眉色极疏,连嘴唇也只有那淡得快要消退的一抹荷色,头发也有点半枯半干燥,而脸上唯一黑的双眸,却不象波光流动的宝石,也不象沉寂的深潭,而是如暗哑了的黑珍珠,一点光泽全无。看到她的容貌便使人不禁觉得如在看一卷不小心掉到水里的名家仕女图一般,即使烘干后,美人图也已经给水洗刷的留下淡淡的墨痕,给人留下的竟是无尽的空虚和缥缈的遗憾。
在自衡打量白衣人时,白衣人也把全场看了一遍,然后眼中的欣喜一闪而逝,而后是一闪即没的痛苦绝望,最后是捉摸不定的平静
这时侍晴已经站起来走了过去,把自己身上的白貂毛披风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嘴里低低的责备着:”天还冷,怎么姐姐衣服还不多穿一件就跑过来,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你就多睡一会罢。”
自衡闻言,心里一恸,来人果然是燕拂雪!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为诸葛流鑒缠绵病榻,弄得如此狼狈,心里竟隐隐为她抱屈。
拂雪待侍晴帮她弄好,看到自衡脸上又惊讶又难过的表情,眼帘微微向下一垂,待再抬起来时,脸上的失望难过之色已经敛去,然后对着自衡嫣然一笑,微微福了一福,声音清而低冽的说道:”揽月宫宫主燕拂雪,忽闻有故人从远方来,不亦乐乎,倒屣相迎,难免意态张狂,让贵客见笑。”

自衡见她说的极是客气,待人谦逊可亲,不禁再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微一动,似乎又觉得她并不如开始看那般难看憔悴了,心里忽地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上前见礼:”诸葛山庄副庄主周自衡见过宫主,本来诸葛庄主见宫主芳辰快到,已经备下贺礼,但是诗若姑娘被云雷堡所虏,庄主心下大乱,命在下来揽月宫求助,并带来一件小玩意给宫主把玩,迟后再把宫主的贺礼送来,望宫主笑纳。”说完,从衣内掏出一件白玉龙凤纹合璧,双手呈上给拂雪。
拂雪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只见此璧如掌心大小,雪白无暇,体扁平,由两个半圆形合成。内外缘各有弦纹一周,内满饰谷纹,有芽,排列有序。孔内镂雕龙凤纹,各占半璧,龙纹,独角,张口露齿,细颈,曲身,足蹬璧内缘,长尾向上翻卷,姿态雄伟。凤纹并有云纹,凤作展翅翱翔,姿态栩栩如生。侧面龙凤均弯曲呈半圆形,一整壁虽切成两半,但内有活扣,轻轻一使劲,两璧并作一壁,似作合符使用。心里知道是稀罕物,故抿唇一笑,说道;”就这一份已经是大礼了,也不知道这抵多少人的家产了,何必再送其它?”
嘴里说着,看这玉璧实在是无暇可爱,不禁转头微笑对侍晴说:”流鑒弟倒是上心,给我送了这贵重的事物来作贺礼。”
侍晴撇撇嘴,明明知道周自衡是在说谎,但终究还是点点头,一并把她扶着到了炕上坐下,给了一个靠垫给她倚着,自己也在右首坐下。
拂雪懒懒的倚着,手里把玩着玉璧,继而含笑对自衡说:”流鑒弟这礼物我倒是十分喜欢,你••••••”说到这里,笑容似乎敛了一敛,终究还是笑开了,继续说到:”你刚才说诗若姑娘给云雷堡给掳走么?”
见自衡颌首,沉吟了半晌,轻声吩咐道:”摆上笔墨吧。”
女婢低声应了一声,顷俄便有两位女侍搬来一张矮几横到炕上,然后在上面摆上笔墨。
拂雪纤细的手握起笔,微一思索,在纸上一挥而就,然后轻轻吹吹未干的墨迹,递给侍晴,说:”你派人赶紧送到云雷堡,看他们肯不肯放人。”
侍晴看着,低声念道:”见云雷堡祝君:岁末将降大雪,后庭傲梅绽放,时飞雪似梅花,梅花似雪飞,若待晴日,定琼林玉宇,红装素裹。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雪景,大块假我以美酒。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窃闻弟妹诗若擅舞,天下无双。若飞雪落花中迎风舞立,必一见**,闻君素雅,定应邀携诗若而来。妾设宴敛息待君,一醉方休。
揽月宫燕拂雪拜。
卯戌年寅丑日亥时
侍晴念完,摇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久未练笔,行文生涩不畅,我说何必这般罗嗦——说请他来赏雪景顺便把诗若带过来。派人去跟他说若不把诗若交出来,我们就直接向云雷堡宣战,把诗若抢回来就可以了。”
拂雪笑道:”云雷堡和我宫一直是北方的两大帮派,实力不分轩轾,勿论长短;一旦弄僵开战,双方必死伤无数,况且云雷堡也未必不给揽月宫几分薄面,不送诗若回来。”说道这里她略顿了下,语气一转道:”此时我等并未知云雷堡为何掳诗若去,不宜轻举妄动。”跟着轻轻责备起侍晴:”你何时变得如此玩兵黩武,揽月宫一众门人生命在你的眼中难道就如蝼蚁一般么?”
侍晴立即翻身跪倒,道:”侍晴为事欠缺周详,意气用事,望宫主责罚。”
拂雪似乎乏了,闭闭眼睛,然后轻叹一声:”此事就也罢了,以后做事,总得心存宫门。”
然后立了起来,早有两旁的女侍过来扶持,她轻轻靠着,转头对自衡含笑点头说:”书信送过去总得一天一夜,你风雪急奔,该也累了。好好休息,看云雷堡如何回复再做打算罢。”
其语气轻柔,竟有质询之意。
自衡早听她们对话,想自己虽然在家里的私孰上过几年学,但倏忽之间便写出如此有文才的请柬是万万不能的。但侍晴仍说她笔力较以前不济,可见拂雪以前的确是文才风流,内心佩服,此刻听拂雪问他,亦觉她言之有理,当下便抱拳告辞,另有婢仆引他下去厢房休息。
拂雪见侍晴仍跪在地上,微一示意,旁边黄衣女侍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侍晴站起来抬头一看,见拂雪脸已经板了起来,不禁脚一软,又要跪下。
拂雪瞬间伸手扶着,不让她跪下,二人就在那里僵持着。良久拂雪才说道:”为何忿忿?以致进退失仪?”
侍晴嚅嚅说不出来,拂雪看她如此,不禁失望之色浮现,淡淡叹息:”罢了•••••”然后便在分了两列的婢仆簇拥下走了出去。
侍晴抬起头来,看着拂雪消失的背影,喃喃的说:”姐姐••••••。”却哽咽了,琉璃盏的烛光跳了几下,映的她俏丽的脸孔若明若暗,布满了悲伤。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