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二 只能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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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一如平常。
“不说在风情苑这几夜,他夜夜在你房间徘徊,为了不让你知道,可是把凝神草混在你晚上喝的药里。就是从临城客栈到风情苑这一路,也是他托池轩照顾你。你道池轩怎知道你喜欢那些糕点,你道途中那些汤药从何而来?”
神情一肃:“我知道了。”
“你知道?”宁二左边唇角又扬了起来,“你知道什么!你在车厢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烧的那样迷糊能知道多少!”宁二继续嗤笑,“他可是每夜都守在车外,在你熟睡时入车看你,给你把脉,替你看病,为你来回奔波弄药,还傻愣愣地叮嘱池轩不让你知道!颜回,你何必让宁一误会,喜欢他直接说出来,何必装。”
接二连三的信息让我僵在原地。颜回仍旧背着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没来由地觉得那月色下清隽的背影披着一层寂寞颜色。
“宁一,好好认清情况,不要追求追不到,不值得的人。”宁二循循善诱中透着狠。
“什么意思?”
宁二很直接:“放弃景容。”最后两个字生硬地从嘴里吐出,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我的事你不用管。”我的声音同月色一样淡,地上被西斜月色拉长的颜回影子微微一晃。
“好好考虑,我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宁二也不着恼,扔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走人。
凤蝶花枝叶摩挲声一时间大了,清郁的花香随风暗送。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昔日堂堂侠客榜第一人想不到竟是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冷笑着,话说的很难听。
“宁儿,每次你都要把话说的不留情面才罢休?”颜回叹息着,却还是没转身,“我不想给你压力。”声音在凤蝶花声中飘渺。
我默不作声地走到他面前,颜回漆黑的瞳仁幽深。“四年前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都接受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颜回的黑眸晶亮,直视我:“若我说,我同时喜欢以前的宁儿和现在的宁儿。”
“那只说明你喜欢的只是这具身子。”我笑的灿烂。以前的宁一和现在的宁一共同点就是拥有共同的身子。
颜回眸里的光闪了闪,终于寂灭,“我知道你会这样想。”声音里的苦涩揉进空气,连空气也变了味。
迷糊的那夜,递给我水喝的那人是颜回?替我擦去唇边水渍的是颜回?我叫着池轩没应声的那个人是颜回?
原来这一路他一直都在,他没有走远。这一路,一直都是四人行,只是颜回,他选择沉默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在我看不见他的时候他看着我,在我看的见他时我选择了不看他。
那夜,我惯性地以为是池轩。谁告诉我,出错的通常是惯性呢?
“若不是这具身子,我与你只是陌路。若不是这具身子,我与你,活着的只有一个,不是我,是你。”我不敢选择相信,也不敢接受,即使心中已盛满感动。这具身子的过去,纵使我拒绝,可这江湖的人会拒绝吗?“长安别院那次,若不是这具身子,你会救我?”
“不会。”颜回回答的没有迟疑。
我转身就走。
颜回抱住了我,“我承认我分不清了,宁儿。”
第一次,我无力了。
我不是洒脱的人,我不愿被当做别人,更不愿做别人替身,无论那位“别人”是朋友,情人还是敌人!我不想背负别人的过去,不想借着别人的身子替别人活下去,可我从四年前拿起那把带着这身子心口血的刺心,我就已经把这具身子的过去背负上了——四年前天下第二杀手本该已死,可四年后天下第二杀手还活着,活着!
我想我是没资格持着刺心说,我不是宁一。我用的是他的身子,用的是他的剑,生存到如今也靠的是他的身份!我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是宁一!

也许从四年前,我入了这具身子时,我与宁一就已经分不清了。
任颜回抱着,我没有挣。这一刻,我只是第一次后悔,死了就死了,何必多这几年生命。上天总是公平的,你偷得几年残生,你就得背负这身子的过去。
自己活着,也得替别人活着。
……
尘土飞,蹄声急。
临近中州时,宁二不见了。
在一家小客栈宿了一夜,清晨去牵马时,四匹马只剩了三匹。
池轩面无表情地牵了马,颜回沉默着解了马桩上的缰绳,只有我有一个人恍惚楞神。意想不到相逢,悄无声息别离,宁二,似乎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牵马走在沉沙道上,沉沙,中州官道的名字。以前我只知道这道叫中州官道,不知道它叫沉沙。现在有池轩在,我不仅知道了它叫沉沙,还知道他为什么叫沉沙。不是因为他是条泥沙道,而是迁客似沙沉,沉沙是迁客入中州必经之道。中州,迁客聚集,官僚不兴,却是江湖圣地。
道旁落光了叶的杨林里探出几株枫,已有几枝绿叶早早地转红。
初秋了。
中州热闹了。
沉沙道上不少人。
农夫,驼者,持剑的妇人,两三个一起的斗笠者,骑马慢行者,挑担的小贩……
还有异服的和尚——西域僧侣。
中州真要热闹了!
可我的眼里只有过早飘离枝头,在半空轻旋的枯枫叶,我想起风情苑紫海似的凤蝶花。
那一夜后的第二天,我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眯眼看着摇曳起伏的紫海,池轩吃惊地看着我。我脸上,手上的痂虽然已经开始退皮,可还是不能见风。
“你怎么出来了?”
“我是宁一。”我笑着。
池轩伸手就来摸我额头,他以为我又发烧了。
“我是宁一!”我继续笑着,挡了池轩伸过来的手。
他不会明白,池轩他永远不会明白,我说那句话的意义。
沉沙道尽头就是青石古道的中州城。江湖圣地的中州城还是有他的城卫,毕竟这也是一个朝代,有他的统治者,只是我所接触的刚好只有江湖。
城门口围了一圈人,好奇心发作,我牵马快走,落下颜回他们。
“施主,贫僧徒儿虚空一向敬佛,是不会做出有违戒律之事。”一身干净的素布僧服,一位面容清秀却庄严宝相的和尚。凭着这声音和气度,我差点脱口而出,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他是你徒弟,你自然维护他!小和尚眼睛在我们脸上乱转,我们秀女楼怎会是人随便好欺负的!”一面目姣好的嫣红云裳女子红着脸,想是因怒所致。我看到的不知这些,还有她的目光。那种目光在另一时空很常见,含着金汤匙出身,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不懂事的孩子常会在同龄人前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想必秀女楼在江湖也有着了不起的地位。
那眼睛现在狠狠瞪着大师身边的小沙弥,一位干净的孩子,此刻惶恐的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不安。
看这情形,我大致明白,女子是在控告小沙弥不守清规,眼睛不老实。心里不由浮起烦躁的怒意,这个世界的出家人都不戒色?
女子喋喋不休,小沙弥愈见不安:“师傅,都是虚空不好,连累师傅。”小沙弥朝庄严宝相的和尚望去。
看见小和尚的眼睛,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这位姑娘,小师父当时离你多远?”
女子一瞥我这突然插足进来的人,皱眉,像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恶心物体:“哪来的丑八怪,多管闲事,还不滚!”一脸嫌恶相。
我笑了,的确,这面目姣好的女子是在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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