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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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宣府冷得邪乎,顺着北面阴山,燕山的缺口一路南下吹来的朔风裹着冰渣雪粒,兜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雪沫自顺着没有裹紧的脖领袖口往身体里面钻,整根脊梁骨都打着颤。被冻得发抖的士兵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架,声音大得跟战阵之上敲的大鼓一般。
守在城头的人从领头的把总往下个个缩着脖子佝偻着腰,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让濒临冻僵的身体感受到一丁点的暖意。每个人都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黑夜与寒风当中苦捱,心里面则狠狠咒骂着宣府的总兵王承允。
自打崇祯十五年起,朝廷原本就时断时续不多的粮饷接济竟是一点也没有。听说整个九边也就是辽镇还能得着些粮饷的支持,其余的皇帝爷爷都不要了。大家世世代代给大明朝守卫着这北方的重镇,每家每户都有先人死在蒙古人的手中。为国为君上牺牲如此,却换来如此的结局,要说不生气,不委屈那是骗人。
那段时间也是宣府边军最乱的时候,客军看到情况不对纷纷散了,主军则纪律涣散,连城门都没有人去守。幸好,宣府还有朱巡抚。
朱之冯虽然是天家姓氏,可是和皇家那是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朱大人当过户部的主事,负责过京津要地河西务的税务,又当过户部的员外郎。这都是有数的肥差,只要稍微拿一点,朱巡抚的日子就能过得相当滋润,可他当真是死脑筋,宁愿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农一般,一点也没有所谓的官员风度。
宣府的大军没了军饷米粮,又是他苦心经营,屯田自筹粮饷,勉强维持着宣府守军的活路。虽然军饷还是没有着落,最起码还可以混个半饥半饱,也能给家中带回去些杂粮糙米。
大家伙儿虽然不满,可一想到巡抚大人也是家无余粮,堂堂的右佥都御史竟然连官服都打着补丁,一个月也难得见一回荤腥,气也就消了。有这样的巡抚,谁又忍心再去闹。
上下都在苦捱,当兵的接受起来也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从投降了大顺军后,原来勉强维持的生路也没有了,粮仓里面白花花的大米一车车给运到了京师,那可是宣府老少的命根子,是朱巡抚当年一点点攒起来给全城老少爷们留下的活命粮。
一想到当初大顺打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样子,守城的士卒们耳根子就发烫。虽然是王总兵带头投过去的,可大家伙儿的胆气儿也没了,一点的反抗都没有。那个鸟镇守太监杜勋平日里阴阳怪气作威作福,李闯王来了立刻像条狗一样凑了过去。王总兵平时也是牛得不行,见了大顺军不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倒是朱大人,那真真是一条好汉子,一点颜色都没给大顺军,就那么在众人面前带着笑吊死了。还记得那时候李闯王怒不可遏,把朱大人的尸身丢在了城外的乱坟岗子边上的壕沟里面,不许任何人去收尸。
那地方全是野狗,到了晚上撕咬尸体的声音能传出去老远,离近了头皮能被吓得发麻,两只脚软到不能动弹。可朱大人的尸体愣是连狗都不敢亵渎,仔细想来也真是汗颜,自己还不如畜生明白忠义。
这些日子,当兵的口粮虽然没减,可每个月的几斗养家的杂粮却没了。宣府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世世代代都是男儿当兵吃粮,女儿家女红刺绣换些吃食。两百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被大顺给断了活路,城里面每天都有饿死病死的老弱,一车车的给拉到城外随意扔了,连个苇席子都没有,被野狗撕咬得不成样子,骨头棒子都给叼到城门楼子下面。
当兵的不懂什么华夷大防,家国天下,谁对他们好,他们的心就向着谁。原本年轻的军户后生们总听老人唠叨当初穆宗爷,神宗爷在的时候,每个月能按时领到足额钱粮的好日子,心里对崇祯爷都是存了埋怨。宣府不战而降,这份埋怨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等到王总镇降了李闯王,还以为会有好日子过,最起码也能像神宗爷那样,每年都发足量的钱粮。可谁想到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少人的心肝都悔青了,在家里暗暗供奉了崇祯爷的牌位。要不是满洲人素来有喜好屠城的凶名,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直接开城去投降。
宣府靠着北地,连带着边军的生活节奏也跟着蒙古人来。塞外的胡人和汉人不同。北地汉人冬季讲究猫冬,轻易不出屋,可这个时候正是胡人肆虐的时间,也是宣府守军最讨厌的时候,就像是现在。

吃了一个冬天的干草后,春夏季蒙古人的牛马瘦弱,马匹好容易养到秋天才算是能长出膘来,也就能够保证脚程足够南下劫掠。
宣府的大兵们没几个识字,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成语,秋高马肥。每年的秋冬季节,长城外面的蒙古人就成群结队地越过边墙,南下劫掠。每年的那几个月也是宣府最忙的日子。
蒙古人虽然弓马娴熟,可自从被太祖爷打回了大草原后就没了工匠打造攻城器材,连箭矢都换成兽骨打造,退化得不成样子。要是野战蒙古人还马马虎虎,攻城那就不要想了。更别说宣府的前面还有万全左右卫,张家口等军堡挡着,哪怕是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蒙古鞑子攻不下重兵把守的宣府。
城外每逢蒙古人入侵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可这座九边雄城从来就没有危险,守在城头的士卒只是略尽人事,表明城中还有大明的军队,和城外的蒙古人彼此心照不宣。你打你的草谷,我拿我的钱粮,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罢了。
秋天还好说,除了风沙大一点之外,守城不但没有什么危险,还有额外的钱粮可拿,是人人争抢的美差。可要是到冬天,就没人去抢这等苦差事。轮到的或是去城头略微站一站意思一下,要么留意两个人,其他人在背风的地方点一堆火,拿毡子挡住迎风的一面,裹上已经传了不知多少年,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老羊皮袄子眯上一觉。
总兵副将,参将守备们当然不会吃这样的苦,千总把总大部分是从士兵一层层干上去的,不忍心责罚。士兵们也就马马虎虎的应付,多少年都成了习惯。
都是宣府城世世代代的老邻居老军户,祖辈随着太祖爷一起打过蒙元,跟着成祖爷几次进过大漠。参将和小卒七拐八拐就能攀上亲戚,小时候还可能一起光和泥玩。只要不出事情,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真的认真起来,谁都抹不开脸面。想要杀鸡给猴看立威,客军那边多得是傻大兵,何苦和自己人过不去。
客军是明边军特有的,宣府主客兵员额达到十五万之众,本地没这么多的军队,就从南面的河南,山东,甚至是浙江,福建一带调兵。客兵是宣府守军重要的组成部分,通常占到了总数的四成左右。
因为太祖爷的缘故,大明的地方各布政司的财政权力可能是历朝历代最大的,中央政府没有余钱,各省的客兵只能是从哪来的就由哪个地方供养。哪怕是福建广西来的兵,吃的粮食拿的饷银也得千里迢迢运来。
如此巨大的浪费,从明中叶一直持续到崇祯朝,一直没有改进。
自打崇祯年天下大乱,南北交通时断时续,南方几省的客兵粮饷断绝,靠着京城拨来的聊胜于无的那点东西与宣府巡抚,总兵的接济,勉强活了下来。破衣烂衫,连顿饭都吃不上,混得比乞丐还惨。
大顺打过来之后,原本就没剩下多少人的几个外省客军营头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都被派到了山海关跟着大顺军参战,不是死在了满洲人的马刀下就是成了满人奴仆,给人家做牛做马。如今还留在宣府的就是这些本地的军户子弟们,桑梓在此,跑也没地方去。
城外满洲鞑子的援兵赶到时候,城头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光是骑兵就不下五六万,还有十几匹健马拉拽的大炮,拖出老长一截的队列,炮口粗得能塞进去人脑袋。一看就知道,这些大炮比宣府城头的货色强太多。
总兵王大帅和大顺留在宣府的将军都尉们一起上了城,到了下午才离开。大顺的那些陕西佬则一直有人盯在城头,守城的士卒稍有懈怠立刻就拿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最让明军士卒愤怒的是,他们吃着猪食一样的东西,可那些大顺军则各个满面红光,显然油水够多。宣府本就缺粮,粮仓里面的百来万石粮食是这些年一点点辛苦积攒起来的,那是数万大军,二十几万百姓的命根子。顺军来了之后硬是给拉走了一大半。当兵的表面上不说什么,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得旺旺的,这顿鞭子抽下来,火就要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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