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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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陛下传话给您,时辰将近,殿下该启程了。”
纤细而有毫无感唤的声音在那道厚重的雕花殿门外轻轻响起,虽是个女声,婉转有礼,然而声声噬神、字字擢心。
“知道了,你退下吧。”阿布罗狄冷冷回咐。
又是一片静寂。
“穆!”阿布罗狄重新回到铜镜前,背对着穆,坐了下来,侧头向他示意了一下那顶金冠。
“为我戴上吧……”他终于低叹一声,闭上眼。
穆的唇角稍稍**了一下,但最后却并没有说出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纤巧轻盈的金冠,其上缀饰的碎钻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是溢散着各种璀璨,尊贵的同时,也将承载起一个生命的负载。
“别了……”当金冠接触到那水色的发时,阿布罗狄的一句决绝,由双唇间吐露。
穆的手猛然一抖,阿布罗狄听出了他呼吸里的凄颤。
“哥……”纱织再次凄声哭了。
起身,开步,干脆利落。
没有流连,没有不舍,没有伤恸,没有惊乱。
至极昂贵的丝缎织成的锦衣,用上等的香料膏抹的身躯,配戴着价值倾城的瑰丽珠翠,阿布罗狄无言地走过穆和纱织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扇殿门缓缓被打开,昂首威仪。
一片悉簌。
早已候在长廊上的满朝文武,顷刻间五体伏地,百官群臣,在这个高贵而孤单的身型下屈身跪拜。
明蓝的水眸里映进满殿俯伏的高官重臣,庄重瑰丽的朝服更是尽显着对皇权的威仪与尊严的崇尚。
群臣之前,便是自己的血脉兄弟,帝君的其他皇子,无一例外,均以帝国最高的礼仪,尊拜于阿布罗狄面前。
伊索埃尔帝国之第一帝姬——阿布罗狄。
穆使劲拽了拽纱织,极不情愿却又万不得已地快步走到百官群臣之首、各名皇子之先。
“伊索埃尔帝国之皇储太子穆,在此觐见帝姬殿下,与陛下同携皇室与众臣,共送帝国帝姬。”
“……”
阿布罗狄看着这番情景,嗓子里忽然像是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一个干涩的果核儿,撕撕地疼痛却无法发声。
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女官,阿布罗狄毫无表情地示意了一下。
“诸位殿下及大人们敬请平身,帝姬殿下祝谢各位帝国朝臣。”女官高亢威仪的声调,久久在广阔高敞的殿顶徘徊回荡。
随即,便又是一片衣羽摩挲的“簌簌”声。
朝服上璀璨的装饰着的各种宝石琉璃,在日光下闪耀,星星点点,炫目曜明。
阿布罗狄定了定神,仔细凝视了长廊尽头已经大敞开的殿门片刻,随后,便高傲地昂起头,迈步,踏上那银绒羊毛织成的长毯。
很软,很厚,长毯软化了他的每一步,身后长长的裙摆,也悄然无声地抚过银亮的羊绒。
长廊末端的耀眼,随着平缓的步伐渐渐接近,愈是接近,愈让他感到无法呼吸,阿布罗狄始终半垂着眼睑,精心粉饰过的脸庞呈现出的绝色,令世间万物,都不禁为之惜叹,哪怕没有一丝笑意,哪怕只似无魂的塑像,那张脸所显现的美,却是带着与日月星辰的共辉。
然,
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来的小片阴影,却时不时地瑟瑟颤动。阿布罗狄知道,却止不住。
想想,在心的深处,他毕竟还存有一丝惊惧。这一点他承认,对于生命的告别,他没有那些沙场战将的那番坦然无惧,平静地承受这个事实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是希望生的。
生命最伟大的价值,在你拥有它的时候是无法感觉到的。因它细细地溶解在自然界的每一寸光阴里,太细微,太自然,让人认为拥有它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唾手可得,几乎不会去考虑何谓“失去”。
而真正当这个“失去”出现在眼前时,脆弱,便无声无息地隐隐渗透出来。可能是急风骤雨般的狂怒,可能是歇斯底里般的哭喊,可能是孤傲冷酷的嘲讽,可能是柔声细语的决绝,还可能是沉静如冰的无言。
不论是何种姿颜,都让拥有它的人最终明白却又不得不接受。接受这个“拥有”即将成为“曾经”的事实。
不论阿布罗狄表现得再怎么坦然与漠视,内心深底的那一丝凄凉的无助与胆怯,却是他无法摆脱与逃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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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长的身姿出现在皇宫的正殿门口,四下里一片高呼。
毕竟,这是帝国第一公主的婚礼,隆重而奢华,尽显皇室的雍容。
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连连不断,放眼望去,他的臣民们激动万分地高声呼喊,争相向前涌着,不断高抛着帽子和鲜花,瞬间覆满了两旁的石阶与道路。
真是那样的美好么?真是那样的令万人倾慕么?
奢华背后的残凉与血腥,想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预料到的吧……
阵风吹气,轻扯着阿布罗狄的发梢,肩上轻纱的斗篷也妩媚地飘了起来。柔和温文的风,轻吻着他的脸颊,带着浅浅的温热,夹着恋恋的不舍。是对一个生命的挽留,是对一种落寂的惜憾……
周身的喧嚷赞叹,诸臣的祈福万唤,被风卷起的花瓣儿轻擦过拭着脂粉的脸颊,仿佛一再地提醒着阿布罗狄——一切都将如烟……
…………
…………
一阵湿润的潮气,淡淡的咸味儿,海浪不绝的倾诉声,愈发的清晰。
猛然,他终于从无法自拔的恍惚间惊醒,鲜艳的红毯,从脚下延伸至那浮华万千的船。阿布罗狄在踏上船梯之时忽然间转头回眸,映在他水色明瞳中的,是一直伴随而来的群臣满是期慕的送别,其他诸兄弟们和小妹的不舍,以及——
——俊朗威仪的父皇那气宇轩昂、傲气存然、却不带一丝怜惜心痛的脸……
看着这一切,阿布罗狄忽然间笑了,刹那的惊艳,聚集在所有人的心尖,仿佛凋零之前仍旧绽开的玫瑰的留恋,恰似冬去春来随后一抹冰雪的诀别。带着喜极而泣的欣慰,却又饱含着痛彻心肺的哀怜,是不得不去行的圣意,然却在最终的绝端仍不舍下那依依尚在的希翼……
背后的日光映着头顶的金冠,拢着他修长的身姿,众人眼前一阵明晃,不由得全然下拜。
终于……父皇抬起了右手,不知是不耐还是动情,大概只有他一人清楚,皇权授意,他——
是该离开了。
阿布罗狄登上船梯,方才横下来的心,却被传出的一声高呼,又拨起一阵翻腾。
“等一下!”
他回头,见穆疾步向他走来。
“皇储太子穆,特此敬帝姬殿下一杯,今此相别,望殿下能与彼国国君携手白头,共度今生。”
说罢,穆向不远处外侧的一个士官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两杯斟好的清酒便呈在两人面前。
拿起其中的一只水晶杯,穆的唇间低沉且迅速地传出一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话语。
“哥,这个皇位,我先替你担着,倘若日后能够归来,穆将亲手将皇位交还与兄长。”
说罢,不等阿布罗狄有什么反应,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的津汁。
“不要说话,不要推辞。”看到阿布罗狄欲要张口,穆匆匆制止。
“哥……拜托……这是我的愿望,而我……不想失去它……”
没在说什么,阿布罗狄接过穆递来的另一只酒杯,唇齿微张,津液干尽。
转身,上船,没有再多说片言,阿布罗狄昂首立于盛装的船头,轻纱幔帐,丝绒帷幕,阳光涌进他的眼,让他刻意忽略岸边穆早已湿润的脸……
风啊,
我要离开了,
求你为我张开船帆。
虽然我留恋着我的亲人,
却无法阻拦那生生的意愿。
我想告诉父亲说我爱他,尊敬他,
但我只能以此诀别让其明白。
生命的绝路竟是如此的奢华,
繁锦的飘洒在浪尖的生命之花。
若有可能,
请替我将话语传达,
手足的亲情及长兄的怜爱,
岂是这层层的幔帐所能表达?
浪花推抚着船的下弦,
众神是否能为我稍稍垂怜?
若能让我拥有有一丝奢望,
那便是我对生命眷恋。
美丽的背后是怎样的哀恸,
我深爱的君王能否为我感到一丝忧伤?
风啊,
请你传达我的愿望,
即使在决绝的边沿,
我仍旧爱着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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