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琦与张丞陪着朱侍郎等六名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官员，到内院稍作歇息，百余仪仗兵除十八名内卫由马良等人负责安置外，其余皆返回城外刚扎好的大营，那处军营还驻扎着朱梦炎一路上从沿途各府借调而来，充作钦差护卫的五百军兵。
三个太监却与窦亨言谈甚欢，故意落在了后面。
“陛下听闻特使的海上遭遇，特命尚衣监御制了梁冠袍服．．．啧啧！”
一直陪伴在侧的司礼监太监刚炳，满脸羡慕，砸砸嘴道：“这可是咱大明开国来从未有过的恩典，两位爵爷可真是好福气呦！”
“谁说不是呢！”刚炳身旁的宦官陈景尖着嗓子附和道：“这赏赐可也真够丰厚的．．．”
说到赏赐时，语气明显加重。
“．．．圣上如此看重两位爵爷。”宦官梁珉满脸堆笑道：“日后两位大人的前程不可限量哪．．．．．．”
窦亨笑了，笑的一点也不谦虚，开心道：“陛下厚恩，亨无以为报，惟有一命报之。”
三个太监同时一愣，还从未听过如此干脆的谢恩，既不谦虚也不做作，反而有些“要啥啥没有，要命随时拿去”的蛮气，你说他感恩吧，连谢都不说一句，你说他跋扈吧，人家把命都给你了你还能咋地？
三人重新打量了一番膘肥体壮的窦爵爷，眼神就有点变了，不明白这位面貌粗犷的爵爷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他们哥仨一路跋山涉水的走了俩月，到头了也不就为了这么一句呀。
窦亨当然明白这三位是讨赏呢，可他不能不装傻。
朱元璋在洪武五年时命工部制作了一条大铁棒，上刻九条条令，第一条就是除非战时奉命征讨，主将赏赐旗下将兵，否则凡内外都指挥、千户、百户，镇抚并总旗，小旗等，私受公侯金帛、衣服，钱物者杖一百，发海南充军，再犯处死赏兵的公侯也是二犯不咎，三次可死。
未接到朱元璋圣旨前，他既非伯爵，更不是什么开国公侯勋贵，既非战时，也不是马良赵铁等人的直属主将。所以，他只是带着一帮兵吃喝玩乐，却从未给过马良等人财物，确切的说，是蒋献的这帮亲兵不敢要。
现在，窦亨听到三个太监主动暗示，非但不恼，反而欣赏，既然三人敢开口要，他就敢给，老朱刚大方的赏了两人一千贯巨款下来，又赐了那么多东西，人家大老远的给拎过来也不容易，他不会吝啬到赏钱都不给的程度。
他只是不想被老朱，那根传说中的定海神针铁给砸着。
他通过苏父母管中窥豹，早就明白过来这年头的官吏，如果不贪渎一些，说实话，那真是连官都做不好，什么事都办不成。大官不贪还能减些排场，凭借功赏勋田爵禄过活，小官不贪简直活不下去，官越小越难，办事的小吏都凑不齐。
窦亨对三个太监捞外快的行为，感觉很人性，此时的太监没有后世那么嚣张，洪武爷拿他们只当成扫地做饭，外加传信的家奴，字都不许认，既没地位日子也过的紧巴巴，这三位能讨到外出传旨的差事，不知道费了多少劲，要是捞不到外快，换成他也得恨的咬牙。
雷锋是伟大的，把每个官吏都拿雷锋的标准来要求，那是有病的，要不也不说雷锋是伟大的了。
窦亨看到三位太监兄的脸开始变黑，呵呵笑了起来，亲热道：“看这一路风吹日晒的都把三位折磨成什么样了，快，进屋洗洗，先吃饭。”
“咱家可不敢劳烦窦爵爷！”陈景见窦亨这架势是真的一毛不拔，脸色微变，阴阳怪气道：“爵爷是千金之躯，锦衣玉食惯啦，咱家粗手粗脚的劳累命，寒风吹吹，日头晒晒，少吃几顿又算的了什么．．．．．．”
“要么怎么说人吃马嚼的．．．”梁珉也是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道：“那驴呀，马呀能吃下去的东西，咱爷们就能给它咽下去．．．．．．”
刚炳是三人之首，也只有他才沉的住气，面对着窦亨一张童叟无欺傻乎乎的笑脸，嘿声冷笑出声，拂尘一甩，痛斥二人道：“俩崽子哪那么多话，不怕崩了牙，窦大人这是好心让咱先喘口气，洗漱洗漱，解解乏，可别不识好歹．．．．．．”
陈景与梁珉闻声心中一凛，这姓窦的虽然是个空爵空官的异邦蛮子，可毕竟是要见圣上的，万一这小子傻不楞登的把这番话往圣上面前一抖搂，他们仨可是立马就要被乱棍打死呀。
“哈哈！”窦亨哈哈一笑，一大巴掌就拍上了刚炳的肩头，豪爽道：“娘的，还是老刚明白爷意思，瞅瞅你们哥仨，大老远一路颠来，浑身臭汗，赶紧到我屋洗洗，准备开饭．．．．．．”
三人闻声，同时色变，连刚炳的脸上都哆嗦起来了，又不是没去王公府上传过旨，开国的功勋贵胄也不知见过多少了，哪个嘴里不是公公的叫着，好话奉承着，态度恭谨着，还从未有人敢一巴掌拍过来，当面说骂他们浑身臭汗的．．．．．．
窦亨也不管三人跟四川变脸似的表情，就那么扔下三人，大大咧咧转身奔后院去了，临走到院庭拐角，还不忘扭头露齿嘿嘿一笑：“哥仨可快点，晚了菜就凉了，爷可饿了，不专等你们．．．．．．”
说罢，哼着歌转过院墙不见了。
仨太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同是满脸不可置信之色，都顾不上生气了，早就气过头去了，做梦都没碰见过这样邪乎的主啊．．．．．．
．．．．．．
苏琦的院子二进六房，前一正厅后一正室，两侧衔辔分置四个偏堂，自从窦亨与张丞霸占了一正室一偏房，苏父母跟老婆孩子就共挤一偏室了，其余下人一偏室，蒋献派来保护加看守爷俩的十六个亲兵，占据了剩下的一正厅加一偏房。
后院正房内，原本摆着一张苏琦从永宁府街面上淘回来的八仙桌，但这张桌子遇到了窦亨后，彻底失去了这个含有仙气的雅号，被窦某人亲手用斧子从中间给劈出来一个大洞，改造成了火锅台，经常用来与张老头，还有一帮亲兵会餐。
此时，桌下架着的炭盆火光熊熊，桌面铜盆内浓汤冒泡，浮油热滚。
正宗锅子没有，专门造一个窦亨也嫌麻烦，用来煮汤的就是他偷拿苏琦家的铜制洗脸盆。
这时围着洗脸盘涮羊肉的一帮人，没人计较此锅原来是干什么的，一个个吃的筷举碗翻，满头大汗，直呼痛快。
刚炳，陈景与梁珉就是连呼痛快中的三个，陪坐的还有马良赵铁二人，本来还能再坐三个，可窦亨的块头太大，一人就占了桌子一侧，把剩余的名额给挤没了。
陈景三人边吃边擦汗，顺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擦擦泪，眼圈红红的，对窦亨的气早就没了，心里就剩下酸了。
方才洗漱换衣时，三人一摸兜就愣住了，口袋里都是厚厚的一沓宝钞，每人不多不少六十贯……
洪武十一年时的六十贯什么概念，一贯就能买八十斤上等羊猪肉，四百斤粮食，二贯就能在永宁府街面上买张虎皮......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