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奇呼吸着鬼斧谷外有些干涩的空气，脑子里回响着王通对他的承诺。
“此次行事无论成与不成，朝廷都将善待你们的家人。圣上说了，尔等为国杀身忠义可嘉，你们的家人也会因为你们的功绩，于商户之中特允参加科考外放做官，并御赐忠烈牌匾一块。从此淫贼赵成奇再无人记得，天下只有忠烈刚毅的赵成奇，赵氏一脉的门楣，将会因为你的名字而光耀万世。”
御赐忠烈牌匾啊！
旁的不问，王通真正说服赵成奇心甘情愿为大明壮烈的，实际上就这一条。威震海内的蓟辽督师袁崇焕，手握重兵接连败退建奴，为大明稳住了关外局势，立下赫赫战功，也没能获得皇帝手书牌匾的恩赐。一个商户之家有了皇帝御赐的牌匾，无异于鸡犬得道，今后但凡大明延续国祚一日，赵氏一门只要不是犯下杀人谋反的重罪，就能安享太平，官府也不能拿赵家怎样。
人到中年，所图不过老小安康，赵成奇想到自己犯下滔天罪孽死有余辜，如果自己的死，能为父母亲族后代子嗣换来朝廷的眷顾，说什么都值了。对别人凶恶的人，往往受不得自己的亲人受一点委屈与伤害，真是讽刺。
极目所望，天边一线黑点缓缓拉长，逐渐汇成一片滚动的海潮，占据了赵成奇的全部视线，大地如闷雷般颤抖哀鸣。赵成奇回头看向身后一排透出彪悍气息的十四骑，低喝道：“都警醒些，建奴到了，动手！”
说完摸出火折子伸向裤腿，那十四名骑士也依样作为，赵成奇身侧一名骑士本要依样画葫芦，但手刚要碰着裤腿的时候，冷不丁停止了动作，有些犹豫得质询着赵成奇道：“南霸天，你确定朝廷的承诺能够兑现，我们不会白白死去？”
其他人闻言也是神情一滞，十余道目光笼罩了赵成奇。
暗骂一群废物，要是老子的手下，早让你滚去扫大街了。
赵成奇不耐得点点头道：“朝廷那群狗官背信弃义原是平常之事，可这回不一样，那是皇帝圣旨允诺的，咱亲眼见着圣旨的。皇帝跟那群狗官不同，被魏阉陷害泼污的官儿多达千余人，不都被当今圣上昭雪了吗？
就凭这一点，皇帝不是是非不分，出尔反尔之人！”
众人略有一丝松动的心防重新坚定起来，终于将火折子伸进了裤腿。
做完这一切，后金大军已经狂奔到鬼斧谷外。因为即将与明军接战的缘故，如今后金大军的行进队形已经做出调整。二万蒙古扈从军在前，以应对明军随时可能出现的打击，这样，后金军就能避免第一波攻击的恐怖杀伤。
可惜明军的进攻能力，随着萨尔浒一战再不复存，就连进攻意识也随同消亡。后金此次南下中原遭遇的抵抗，无不是明军凭借坚城阻击，没有任何一支明军敢于在野外设伏重创金蒙联军。后金如此举动似乎小心过头了。
充当先锋的蒙军看见守候在鬼斧谷前，成雁翅排开的赵成奇诸人时不由大感意外，领头的一名千夫长立即率领战士挽弓搭箭围了上来。
依照蒙军的习惯，本要一排箭雨泼来，将赵成奇一行万箭穿心，贯于地上。但赵成奇一行人数虽少，所执器物却是正宗的钦差仪仗，十四人一水儿的明黄补服，黄罗伞盖，鲨鱼皮纹柄刀鞘通黄的尚方宝剑，无不昭示着这支小队的非同寻常。
蒙古人有过入主中原引以自豪的历史，即便那个时代已经完结二百余年，但重主中原的梦想从不曾熄灭。因此蒙古人对于皇家仪仗器物并非一无所知，一见赵成奇等人的来头，千夫长明白事关重大，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大明的使臣。
那是关乎到朝廷一级的交涉，后金明确声明蒙军没有权力处置与大明的外交问题，千夫长立即派下属通报中军的皇太极。
同时，为了给予赵成奇一行以震慑，一个蒙军百人队臂挽硬弓，双腿控鞍，兜住马首围住赵成奇等人绕圈环跑。
“咻”“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一圈圈如同掐着战马足蹄编好的箭篱，围死了赵成奇一行战马四蹄。但这些战马均是边军呈贡皇帝的经历过战阵的贡马，如此暴风骤雨的箭雨的威吓，并未令战马惊骇奔逃。
自俺达逼迫大明签订城下之盟失败，转而与大明互市后，蒙古每年会与大明进行庞大的交易，为了与汉人打交道，不少蒙军中高级军官都会简单的汉语。
这名千夫长见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转而用生硬的汉语戏谑道：“明使，你们可是大明天子的使臣吗？你们的京城都快被咱们大军攻破了，你们来此不是白白送死吗？”
赵成奇一带马头，战马一跃而起脱出箭篱，闻言大笑道：“尔等夷狄蛮邦不自量力，兴不义之师范我天朝威仪，不知死期将至，犹自洋洋自得！尔等逼近京师之时，即是丧命之日。早早退兵还能逃得性命，若是不然，京师之外沃野千里，将是尔等埋骨之地！”
论嘴皮子功夫，赵成奇饱受说书熏陶，一张甜嘴儿能把人小娘子勾上手，千夫长如何是其对手。
羞辱对手不成，自己反被噎得面皮涨红，千夫长冷哼道：“你们汉人除了嘴皮子厉害，打仗从来稀松，你就等着看京师被攻破，你们的皇帝被押上盛京砍头吧！”
赵成奇及一干冒牌使臣闻言勃然大怒，一场口水战再次上演，千夫长迫于功力的浅薄，恨恨得承受着祖宗十八代女性亲属被这群名为使臣，实为流氓死囚的男子问候。大怒之下就要命令放箭，钉死这群批着钦差外衣的混混儿，可终究不敢，毕竟这会儿做主的是后金大汗，他若抑制不住的冲动，下场不会比赵成奇等人好。
正值赵成奇骂得不亦乐呼之时，蒙军军阵潮水样分开，千余名身材魁梧，杀气冲霄的士卒簇拥着十余名头戴尖顶帽盔，身穿铁甲的蛮族军将缓缓走来，这些军将面上满是惊疑。
这群人正是后金大汗皇太极并一众高级将领，核心人物，莽古尔泰、多尔衮、济尔哈朗，军师范文程都到了，其余众将因为掠阵没有前来。
赵成奇料想这就是正主了，因痛骂而得到舒缓的心情复而紧张兴奋，那个图我中原害我百姓的夷狄酋首一定在这群人中，杀了他就能救中原百姓于水火，就能抹去我的污名，还老母妻女平静的生活！
对家人能做的最后的关怀，令赵成奇压下了仅有的一丝紧张，大喝道：“本使乃大明钦差，奉旨出对建州奴酋皇太极。皇太极何在，还不下马跪迎圣旨？！
后金军将顿时怒火滔天，同声大喝声震四野，“仓”，千人拔刀的声音如同一声，千余把刀剑尖锐的共鸣，激得赵成奇诸人眼冒金星。不少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皇太极亲卫就要打马上前，将这些南人使臣乱刀分尸！
紫禁城皇极殿，刘航召集内阁及北京所有武装力量的首脑，召开了战前军事会议，神机营指挥使，十二团营都督与监军，御马监太监及腾骧四卫的指挥使，甚至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提督太监也全部到场，京师能够调度的全部力量已然聚齐。
这股京师武装的聚会，却让张贤想起了孤身对敌的赵成奇等人，勋贵中以体恤士卒著称的英国公，在前往皇极殿的途中，不无担忧得与刘航分析着赵成奇一行的成败。
刘航虽然一手制定了这个计划，但胜算如何他也没底。
“若赵成奇能靠近皇太极五尺之内，胜算当为六成，若不然，则半分希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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