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中，本是部署战事方略的军事会议，因为孙承宗的到来，气氛有些微妙。
孙承宗是先帝的老师，天启朝大学士。
其时建奴的气焰已经及其嚣张，大明在辽东难以抵挡建奴的攻势，朝野上下对建奴莫不恐惧到极点，以高第为代表的朝臣，甚至要放弃宁远大凌河等所有关外前沿据点，防线全面收缩至锦州山海关，从而将最后的屏障山海关**裸暴露在建奴眼皮下，没有任何缓冲地带。
赞同这个建议的力量相当强大，天启也被迫要同意他们的计划。
天幸此时孙承宗力挽狂澜，以他的威望及能力亲赴辽东考察，根据实际的防御形势，将高第驳斥得毫无还手之力，被迫放弃了拆城的计划。随后孙承宗命时任宁前道兵备俭事的袁崇焕固守宁远城，重建大凌河小凌河，以此数城为凭依，将大明的防御纵深向前推进了二百余里。
若没有孙承宗的天才战略眼光，一力反对高第的愚蠢策略，便没有如今固若金汤，令后金难越雷池一步的关宁锦防线，后金越过长城的日期，只怕会提前几年，随后更提出“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的战略，在这个方针的指导下锤炼出一支令辫子军噩梦连连的关宁军。
因此孙承宗是关宁防线的筑基人，关宁铁骑的缔造者，在孙承宗面前，崇祯帝对他也得执长辈礼，如日中天的袁崇焕不过是他的学生。
无人能及的资历，无可撼动的功绩，这些构成了孙承宗在朝廷无与伦比的地位。但他不事交结，与朝廷大臣不扎堆儿，东林浙党齐党诸党，抑或内廷，除了公务往来并无私交，其一人的光芒掩盖了整个朝廷，想要搬倒他的人遍布满朝。
所幸孙承宗为人低调，天启、崇祯二帝对他的能力与人品信任不疑，这才避免了功高震主身死政灭的悲剧。不过他的行事也就没那么顺利，但凡他提出的政策，总会遭到不通军事的阁臣质疑，甚至反对。不过如今大难临头之际，似乎阁臣们也与孙承宗心意相通，难得一致赞成了他的提议。
“……
皇上，臣以为若要挫击东奴锐气，时机抉择不可不慎。打得太早，则东奴锐气旺盛，关宁军回援不过区区九千骑，勤王各部尚未集结，单凭关宁孤师御敌，胜负难料。
若晚打，时间过长，臣恐东奴失去耐性，孤注一掷，甘冒被大军合围的危险，继续东进山东掳掠烧杀，那时中国震动朝野惶惶，即便能大败东奴，也是得不偿失。”
孙承宗花白的浓眉轻轻轩动,语含淡淡的担忧与失落,讲述了目前御敌的难处。
首辅韩广点点头道：“不错，孙阁老所言实乃大明心腹之患。”
温体仁呵呵笑道：“方今圣天子在位，贤者得尽其才，孙阁老既是兵部尚书，这兵事统筹谋断，内阁当全力配合，孙阁老所言无不敢从。”
周延儒拱手一揖道：“内阁知兵者唯孙阁老而已，但凡孙阁老所言，圣上钦准内阁施行就是。”
内阁诸人齐齐表明了唯孙承宗马首是瞻的态度，个个滑得如同泥鳅，对孙承宗的话没有半点质疑。其余十二团营、东厂、锦衣卫首官不过列席旁听，最后执行决策就好，没有发言权的，张贤除外。
刘航一拍大腿不耐烦道：“行了，一个二个精似鬼，明着高高捧起朕与先生，实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置身事外！
这场仗不是朕与先生二人的，如果京师被东奴攻破，大家就一起玩完！
不要想着朕完了你们还可以投降，继续大富大贵，真是那样，也是咱汉人改朝换代的事儿，东奴的手段你们比朕清楚。所以了，不要想着清水里过日子，把朕和先生往浑水里推，都警醒点儿，东奴这次倾巢而犯，想赶跑这群强盗，要做的事多着呢，出了差池谁也不要好过！”
刘航实在看不下内阁的滑头，斥责一通后转而对孙承宗道：“先生，谋一城一地，朕还看得明白，若是敌我十余万人的大兵团作战，非眹所长，先生有何退敌良策，尽可直言！”
皇帝直白得过分的话，噎得韩广三人面红耳赤，其余诸人无不大感意外，继而惶恐。
官场讲究隐忍韬晦，说话含而不露曲径通幽，帝王之术更是讲究喜怒深藏，令臣下无从揣摩圣意，惧怕无端。如果皇帝说话直白到近乎百姓聊天，那就只有一个意思：皇帝龙颜不悦。
韩广三人各怀心思，不由得对刘航的话想得深了些，孙承宗自认一心为国并无私心，也就继续分析战局了。
孙承宗清了清嗓朗声道：“皇上圣明，驱逐东奴，臣有上中下三策。”
张贤也是通晓兵事，孙承宗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立即问道：“哦，还有恁般讲究，既是两军对峙，能战而胜之即可，能赢就是好计，孙阁老为何竟有三策之说？”
抚须微笑孙承宗正要答话，殿外杨习墨兴奋紧张的声音忽然传来：“皇上，大喜！大喜呀！”
刘航咋听杨习墨的话正要发火，国防会议也敢闹场，这小子莫不是皮痒了，但小太监后面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眼下危机四伏，喜从何来？
“准奏！若没有个好的理由，杨习墨，你等着进浣衣局吧！”
杨习墨打个寒战，声音又高了两分道：“禀报皇上，关宁铁骑回师京城勤王了，眼下正在广渠门外侯旨呢，蓟辽督师袁阁部说了，将士疲乏，请求入城休整，以备御敌！”
关宁军到来的消息引得皇极殿一片哗然，高兴的有之，长出口气的也有，但内阁诸人惊喜过后却是深深的愤怒。
周延儒看似轻描淡写却是一针见血的道：“来得及时啊，不愧是朝廷栋梁，内阁两道督促，圣旨两度调遣，也不能改变袁阁部的决定，现在终究记得乌纱顶上尚有一个朝廷，也知道回援了。”
温体仁摇头叹道：“辽东那帮骄兵悍将，只知辽东不知朝廷，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首辅韩广一言不发，显然袁崇焕两度不听调遣，置内阁于不顾，他这个首辅的面子也不好放，实际上，对关宁军渐渐尾大不掉的担忧，韩广比朝廷任何人都要伤神。
刘航也铁青着脸道：“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战事，既是如此，那就允他入城休整吧。”
“皇上不可！”
内阁诸臣，包括孙承宗，以及在场所有人同时跪下反对刘航的决定，挑头的居然是袁崇焕的老师孙承宗。
“皇上，大明律有制：边军入京师勤王者，若非事态紧急不得入京城驻防！眼下关宁军匆匆回防，与东奴一战未开寸功未立，皇上万万不可轻允！”
如果袁崇焕在此，定然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心为了朝廷奔波，大臣们居然连入城休整的“小小”要求也要极力反对。
如果这勉强能忍的话，老师带头反对他的请求，那就令人心伤之至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