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帝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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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倒!!!”
刘航一把扯住挡在身前的张贤,猛一发力滚向地面,双手护住头部。
过了好一会,刘航站起了身,看向火炮处,几名炮手前胸后背插满铁片木屑,起降炮位的军卒右胳臂全被削飞,张着惊讶悔恨的眼洞犹不瞑目的盯着火炮,王胡子身体不停抽搐,嘴角血沫涌出,颤抖着抬起指尖指向张贤,想说什么却喘不过气来,空张着嘴不时合上一合。
张贤顾不得检查伤势,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嗵”跪下地去不住请罪:“皇……皇……上…末将……。末将罪该万死,皇上……”
刘航搀起张贤,这件事怪不得张贤,谁也不能保证训练不出意外,感慨颇深的是这个时代军事知识的匮乏,遇上爆炸时简单一个卧倒便能拯救一条生命,几名炮手因为不懂这个简单的规则断送了年轻的生命,军事知识的进步,是以血为代价的。
王胡子还在动弹,刘航宽慰张贤道:“英国公何罪之有?
朕自行决定观演火炮,一切后果与你等无关,平身吧,朕瞧见王胡子还在动指尖,赶快过去,或许还有救!”
张贤得了刘航的保证,战战兢兢起了身,吩咐士卒去召军中医师,回头紧紧跟着刘航走近王胡子。
这位击杀努尔哈赤的英雄周身插满木屑,左边肩头中了一块铁片鲜血直流,右胸肋间一支尖锐的铁渣斜斜刺进胸腔,肋下微微鼓起,颈上动脉快要撑爆,嘴巴大张,缺氧的金鱼般急促的张合,眼睛布满血丝,境况极度恶劣。
张贤眼神一黯,嚅嚅道:“皇上,胡子没治了,军中死于这个症状的士卒为数甚多,医师束手无策,万不料胡子一生纵横辽东,却死于我神机营之手,末将……”
皇帝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传进朝中少不得一番折腾,刘航这点意识还是有。
听张贤一说立即呵斥道:“这里只有兵部参赞,哪来的皇上?今日神机营操演,一切正常,待本参赞回朝奏明圣上,自会犒赏英国公练兵有方!”
张贤脑子轰然鸣响,火炮炸裂那一刻他的神经已经崩溃,不死也要削去爵位发配边地,但皇帝居然赦免了他并助其遮掩,如此宽厚的帝王古今少有,帅帐里对皇帝那一份小小的轻视已然化为衷心的敬服,张贤赶忙叩头谢恩不表。
火炮咋响动静不小,但神机营军卒早已习惯,过了半天未见其他军卒凑团扎堆,神机营军纪值得信赖。
说话的功夫,军医颠着腿背着药箱赶来现场,顾不上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拜过张贤刘航,几步凑近王胡子,掰开王胡子眼皮仔细察看眼球焦点,半晌后摇摇头道:“大帅,王百户怕是没治了。”
张贤痛苦的闭上眼,摆摆手道:“世事无常竟如此乎?王胡子一走,神机营的战力必不如前,本帅有何面目往见神机营列位先贤?”
坚毅的面庞流下无力的泪水。
刘航张了张嘴,舔舔干涩的唇蹲下身细细检查王胡子的伤势,刚才医生没来,刘航不好抢了医生的风头,现在医生已经宣布患者抢救无效,自己这个时候出手,救好了王胡子算是功德一件,万一这家伙挂了,还有军医做挡箭牌,刘航算了这笔有赚无赔的生意,也就壮着胆检查了。
我们的中校这么做是有一定根据的,战场负伤军医一时忙不过,就得靠军人们自己简易处理伤势,刘中校曾经有过几例救活战友的经历,想来王胡子的伤势跟以前处理的伤相似也说不定,刘航侥幸的想。
张贤张大了嘴看着刘航的表演,皇帝今天的表现处处不合常理,看他现在的表现,不会连战场救护也能处理吧?
刘航用他的行动告诉了所有人答案。
经过观察,刘航确定王胡子还有救,一片铁渣穿透了他胸前皮肤,导致胸腔膜破损引起气胸,只要有工具放出肺中废气就能救回他。
意外的发现让刘航欣喜不已,大吼道:“准备烈酒,钳子,锥子,剪刀,纯净的棉花!”
军医不满而惊愕的听着刘航的吩咐,他从医几十年,军中效力超过十年,这样的症状经手无数,从没听说有人能救活伤者,这个神秘男子状若疯癫,吩咐些乌七八糟的工具,彻底颠覆了他的思维,烈酒也能入药?棉花能够治伤?
闻所未闻!
但将军对此人礼遇有加,军医不敢说出心中疑问,由得他折腾吧,看他如何收场!
张贤同样疑惑,忍不住问道:“皇……参赞大人,烈酒棉花营中不少,钳子锥子……末将平日里不曾备得,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
刘航心急如焚,查出症结就等着医治,晚半分伤者便多一分危险,要命的是没有治疗的工具,刘航略想了想道:“针,长针有吧?再拿两跟细铁丝,烈酒多拿几坛,棉花多准备一些就这样了,叫两个人把王胡子搬平!”
针跟铁丝军中常备着,张贤吩咐士卒火速取回,唤过两名兵丁准备搬开王胡子。
两名兵丁一人抬手一人扯脚,打横就要把王胡子顺过身放平,刘航大喝道:“换个方向,直着抬!横着抬会憋住气管!!!”
兵丁一愣,不懂刘航的意思,只得照做,直着抬起了王胡子,轻轻放在地上理顺了他的四肢。酒、棉花等物事取了回来,刘航表情严肃的下达指令:“一人点火烧温烈酒,以火苗尖儿烤烫长针,浸入烈酒!一人拿棉花蘸透烈酒,听候我的吩咐!铁丝浸入烈酒听候吩咐!一人拿丝帕替我擦汗!”

张贤不敢大意,摸出手帕准备着。
刘航亲自动手要脱去王胡子身上的锁子甲,没有穿过这玩意儿的人不知道它的复杂,刘航当然不会成功,张贤接过他的活儿,须臾间退下这层铁壳子露出青色里袍。
刘航点点头,挽起袖子抄上剪刀直奔王胡子肚皮,剪刀堪堪贴着衣服划过,“嗤”一声不间断的响起,直将衣袍一剖两半。
王胡子右胸已经涨作青紫,心窝旁大大一块瘀斑,刘航手贴着胸口顺势滑下,找到第二根肋骨至第五根肋骨间的区域,掌心微贴,感觉第四根肋骨边有些微鼓,刘航眉头一松,取过蘸足烈酒的棉花画着圈擦拭第四根肋骨周围,轻声喝道:“针!”
士卒递过,刘航半眯着眼看看针的外形,这根针不比后世的缝衣针,略粗而且长,针孔还接着一根线,只能凑合着使了。刘航捻起针头,稳住手腕不让手指抖动,将针尖对准第四根肋骨,吩咐道:“将两根铁丝对准针尖两旁肋骨,轻轻按住微用力往两边掰!”
一名军士依言掰住,刘航慢慢下针,左右搓动将针斜斜刺入,“咻!~~~~~”一声轻微的气泡冒出声震得众人眼皮一跳!
刘航缓慢的旋转着针头,废气不住的冒出,刘航额头渗满了黄豆大的汗粒,张贤仔细的一一擦去。半晌,王胡子呻吟一声,咳出口鲜血张开了眼。
此时,军医嘴里能塞进一颗鸡蛋,不可思议的看着王胡子,又看看刘航,邹着眉头想起什么。
刘航取出长针,换过棉花擦干净伤口血污,用针将伤口缝合起来,做完这一切已是汗透衣背疲累不已。
王胡子没有恢复意识,不知道谁救了他,军医眼尖,自动接下调理身子一类的细活,王胡子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张贤满心的感激夹杂着一肚子疑问道:“末将昔日听闻华佗刮骨疗毒,视为杏林国手世间仅有,今日得见参赞大人针透胸腔,神乎其技,恐华佗不及参赞远矣!参赞大人受末将一拜!”
刘航虚弱的瘫坐在地,摆了摆手,华佗当然赶不上了,这是一千多年后的外科手术,华佗还没听过西医的名头呢。遗憾的是这副身体没有恢复元气,做个小小的手术累成这样,得加强锻炼了。
忽然灵光一现,这个时代传播一些东西相当困难,要人们接受西医定然花费大量精力,何不借着今天的形势给军队打打预防针?
日后渐渐辐射开来,推广其他的新事物阻力也要小得多。
明末正是西学东渐的**,徐光启等一批士大夫与传教士来往密切,甚至将他们引见给崇祯,就借这些传教士的名头胡侃吧。
刘航叹口气道:“英国公谬赞了,本使也是无意间结识了一名弗朗机传教士,得到他的真传这才救下王百户,听那个洋和尚说,他们那边将这个新鲜的医术称作西医,本使闲极无聊,学了他的什么‘西医’打发日子,不曾想今日救人一命。
佛曰我佛慈悲普度有缘之人,阿弥托佛!当真不虚!该感谢的是那个洋和尚呢,听说他还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儿,本使原本未加留意,今日思之悔之不及,有机会定要向这些洋和尚们多加讨教,广结善缘呐!”
杨习墨跟了崇祯几年从来未见主子信佛,见刘航东拉西扯信口忽悠,强忍住笑意低下头去,肩头抖个不停。
张贤脑子转得快,刘航的话未必是真,但眼前的事实令他起了疑问,皇帝的医术闻所未闻,中医没有这样的手法,除了那个谁也没见过的传说中的麻沸散。
军人最实在,能够救命的方子就是好方,张贤以前接触过传教士,听过一些他们的趣事,跟大多数大明百姓一样,张贤对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嗤之以鼻。今天的事令他对传教士有了些改观,张贤决定有机会定要认识些洋和尚。
本是出宫游玩,却弄得几方忐忑,刘航无趣的站起身道:“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本使不愿太多人知晓。英国公,火炮很有前景,神机营的操练也很不错,必要的时候本使会考虑给神机营不同于今日的境遇,本使还有些事处理,这就回了。”
张贤一听大喜,慌忙伏地大拜,刘航不耐的邹邹眉,动不动就下跪,瞧着委实生厌,得寻个由头逐步废除了这个习惯。
一行人走出大营,刘航忽然回过头道:“英国公真叫本使空手而归不成?”
张贤一惊道:“参赞莫非……”
刘航大笑道:“有聊胜于无,英国公的宝贝想来不差,本使就夺人所好一回,英国公莫要见怪才是。”
“参赞大人哪里的话,但凭参赞救回王百户,末将甘愿以命相酬。来人!将本帅鸟铳取来!”
……
刘航在前,杨习墨扛着鸟铳在后,主仆二人悠悠走回宫去,残阳如血,神机营巍峨的大营拉出萧瑟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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