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了，丈夫才又走进来。
在老东北离去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朵红孤单一人的时候曾经十分悲哀，她想，或许她的丈夫再也不来了。这个时候，朵红的心里忽然对丈夫充满了歉疚，还有渴望，只在这个时候，她才深刻地感觉，她的生活中，丈夫是她这多年维系生命的最重要的一个人了，每天每天，其实他都在给她关照，只是他的关照也像抹布与扫把一般，是太过粗砺的，让她感觉不到温情，只是渴的时候的一杯白水，饿了的时候的一顿白饭罢了。
眼下丈夫从外面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枝燃着的烟。平时，这个人是不抽烟的，这会儿不知从哪里，他竟抽着烟走进来，看朵红醒着，睁着眼，才将手上的半截烟掐灭了，丢在地上，说：“好些了？”
“我本来就没病。”朵红说了这话，自己都奇怪了，就在刚才，她盼望他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对她的好，在想如果他现在在她身边，她一定要拉住他的手，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的。可怎么他真的来到她面前，她竟这样生硬的语气对他？
董林却不在乎她说话的口气，只是满屋看了看，问道：“他呢？”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你走了不一会儿他就走了。”
“什么玩艺儿？我还以为他一直都守在这儿呢！”
“他有事。”
“哼！”丈夫极端不满地嚷道：“看见了，这就是你找的男人！把你不死不活地撂这儿，一拍**走人了！”
“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好啊，你到这会儿还护着他！”
“你……”朵红本能地想同他争一下，话未出口，却突然顿住，一阵绝望涌上来，心就沉了。沉下来的心，什么也不愿再想，不愿再说，感觉自己是再次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困厄，这困厄与生俱来，只要人活一天，便就被困一天。
朵红突然就绵软下来，感觉到人活着，真的很无助，一股悲怆涌上心头，便就说：“都是我不好，害了你，也害了他，你有气就骂我吧，不要这么说他，你这么说他，我心里很难受，是不是让我再死一次？”
丈夫一听这个话，不再吼，也沉默了，才说：“我以为他一直在这儿，才没来。”
朵红心里忽儿一丝暖意，嘴里却说：“你来不来的，也没什么要紧，反正现在是死不了了。”
“真的，你没把人吓死！”
“你怕什么？”
丈夫叹着气：“你真就恁舍得？”
朵红一脸呆呆地，心里却倒海翻江：“没想到死也这么不容易。”
“你真是个傻女人。”
“是的，这辈子，你亏了，有我这样一个女人当老婆，昨天真不胜就让我死了，为什么还要抢救我活过来？”
“看看你说那是啥话？要真不想和我过，离婚就离婚吧，也不能去死啊！”
“死了不大家都干净了吗？”
话说到这儿，董林便就无话可说。
呆了好一阵子，还是做丈夫的先说了话：“其实这个事，我也想透了，不怪你的，问题出在他身上。”
朵红说：“不怪我还能怪谁？”
“你想想，你过去可一直是安份的，是他勾引了你，有些话，别看你不说，我心里也知道。”
朵红的脸刷地就下来，正色说：“你不能这么说他，是我先爱上他，一见他，我就喜欢他了，我说得是实话，你要怪就该怪罪我，是我不好，我见异思迁，我水性扬花，我不道德。”
丈夫说：“好了，你也别骂你自己了，你本也不是那样人，要说，你过去也是爱过我的，你变了心，只这一点，你自己说得对。”
朵红说：“是的，我现在不再爱你了，我很遗憾。”
丈夫脸一下子便暗了，手就有一点无措地全身摸索，摸索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就又摸出一支烟来，多少有一点哆嗦的手将那烟点上，才说：“好了，现在啥话也别说了，行不行？这会儿，我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朵红，不管你还爱不爱我，想不想跟我一起过，也不管你做了啥事，我都忍了，以后，我不会再打你了，放心，只是，你得答应我一句：别再傻，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好不好？”
董林这话让朵红心都颤了，却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好一会儿才说：“活着干啥，受苦么？”
朵红虽是极克制的，那心里的柔绵与不舍还是被董林看得清楚，不由得，自己的眼睛也湿了：“你就不想想，你死了，我跟孩子怎么办？”
“这个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朵红说了这个话，再也无法做假，翻身朝里，任泪水流淌得一塌糊涂，眼角，头发，一路流到枕上，布褥上……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流过泪了，似乎这一切的痛苦与哀怨都只为这一场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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