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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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红随他们来到餐厅,只见里面原有的桌凳被推到一旁,空荡荡的餐厅当中,只靠一角留了一张餐桌,几把椅子。桌上早已摆好了餐具和酒杯,一个餐厅服务员正在上菜。
朵红说:“我不会喝酒。”
“不会也不要紧,坐一坐嘛!”
“真的,我真的不会。”
“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嘛!一个人在房里呆着干啥呀?”
她只好坐下了。
开始,大家你一杯我杯,到她时就过去。后来就有人说,搞作曲的,不会喝酒哪行?她也就只好浅浅地抿上一小口。酒至酣处,大家就唱歌,搜肠刮肚把好听的歌都唱了,唱了王洛宾唱雷振邦,唱完雷振邦唱施光南,后来又唱外国歌,一曲意大利的《我的太阳》成了大合唱。
歌唱累了,就又聊天说话,有人就说:“哥们儿姐们儿,下一个节目,每人说出自己的一个心愿来。”
大家踌蹰了一下,就有人开始发言,说想出国,在国内没劲。
有人就说:咱们搞音乐的还是扎根民乐,搞自己民族的东西,出国干什么?给美国佬端盘子么?不去不去!”
另外有人说:“那谁上周弄了个人作品演奏会……”
就有人接道:“那有什么?只要能拉来赞助,只要有钱,谁都能开!”
到了老东北,只见他放下酒杯一脸严正地说:“我这人一辈子没有雄心大志,我的心愿是平生有个好女人足矣!”
大家便起哄,说:“敢情这家伙是个色鬼!”
老东北在大家的笑声平息了以后才一本正经说:“这有什么?我敢说这是每一个男性公民最根本的需要。不过有一点要讲明:我需要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得是好个女人,这个世上的一些女人,说实话那还叫女人吗?我真是打心眼里讨厌她们,一个个不是搔首弄姿地傍大款,就是假模假式地当强人,前些年吧,他妈的女人都被政治异化了,现在又像是都被他妈的金钱异化了,我们的女人啥时候才能还原回来,当一回真正的女人啊!我他妈都等不及了!”
朵红觉得这话有意思,顾不上羞涩睁大了眼睛问:“那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好女人呢?”
他想了想,望着她说:“好女人嘛,她首先是生活的,灵性的,感情的,真实的……”
他那里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女人经,可是周围,大家早听得不耐烦了:“这家伙净弄玄虚,跳舞跳舞!”
突兀之间,音乐就起了,朵红多少也喝了点酒,乍一听到音乐,一下子就怔了:怎么,这曲子这么熟悉!它是她的!她的《十五从军征》!就像一个外乡漂泊的人,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至亲,朵红一下子泪水盈眶!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柔柔地对她说:“请你跳个舞,好吗?”
朵红大学毕业回到那座小城就再没跳过舞,眼下对跳舞已很不习惯,然而现在,她有点情不自禁,想舞,想跳,想被融化……
在那东北人的环拥中,朵红想问些什么,她这里刚一张嘴,对方就在她耳边说:“什么都不要说。”
她只好沉默,发现沉默当中,原来竟有这多美妙。
第三支曲子是《蓝色多瑙河》,老东北又来邀她,她怕自己跟不上,连说对不起。不料他一伸手,就把她拉了起来:“我带你。”
俩人刚一进舞池她就晕了,每一脚都出错,他就在她耳边说:“慢一点。”
几步之后,就听他又在耳边说:“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音乐?”

“从小。”她答:“又问你呢?”
“我?上初中,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女的,爱唱歌,教我们识谱,她说,音乐能丰富人的生命。那时候文革刚结束,她教我们唱《洪湖水,浪打浪》,后来,感觉比起其它的艺术形式,音乐没有国界,是最感情的东西,和人心离得最近,比如刚才,你的那首《十五从军征》,我听到它的第一感觉就是它一下子逼进我心里。这些年,从没有听到一部那么理解人,尤其是理解男人的曲子,真不知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写出那样的曲子来?”
她说:那是早年外婆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很早以前,有一个孩子,因为战乱早早地离开了家,跟着人们去远方征战。从十五岁离家,战争越打越远,八十岁的时候,终于回来,家乡和父母亲人早已变成了一片荒冢废墟。童年时的她,一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背对家乡一步三回头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走了整整一生的苍凉景象,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凄凉。后来上学之后,知道外婆讲的故事是有文字记载的,最早见于两汉乐府《十五从军征》。
他说:“在我印象中,一个女孩子,早晚的能弹一首《春江花月夜》之类的曲子就够意思了,怎么也作起曲来?还想到写这么一首曲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笑笑,说:“我小时候特爱哭。”
“就因为爱哭,就写了一个叫人一听就想哭的曲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
“听你的曲子真有一种巫术的感觉,怎么写出来的?是不是有什么神灵俯体一说?”
她笑得弯下腰,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是趴在桌子上,一行一行写的。”
“不是哭着写的?”
“哪有!写的时候,像发烧,最后一次,写完了,坐得时间也太长了,站起来忘了走路,是爬到床上去的。”
“天哪!要不我说,这可真是天赐!鬼斧神工!”
“有那么好吗?”
“尤其对于男人,绝对!男人的一生都是漂泊的,孤独的,他在离开母亲的怀抱同时就离开了家,到各个战场上撕杀征战。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永久要回归的音符。直到生命终点,终于回到了家,家却早已破碎不堪。不知道的,一定以为能写出如此沧桑如此厚重的作品的人,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家伙,可没想到,竟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
乐曲早由《蓝色多瑙河》改了《幸福的生活》,他带着她,在舞池里再一次飞一样旋转起来,朵红就感觉眼前的灯光,餐桌,房顶,周围的人,一忽儿全不见了,变成了五彩缤纷的一团,在她眼前迎面急驶……她吓得闭上眼睛,抓紧他的胳膊和肩膀,几乎将自己全身都吊在他身上,直到曲子完了,她还不敢睁眼,不敢松开他的臂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飞出去似的!直到他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到她的坐位上,她才敢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得意地笑着:“怎么样?”
她难为情地捂着眼睛:“晕了!”
他伏在她耳边,说:“小姑娘,没想到你这么好。”
她急赤白脸地说:“打住!”
“别打,不说就是。”那人又委屈地小声道:“没说什么啊,这么敏感!”
“从今以后,谁敢提一个网上的字,就同他绝交!”
“什么破网啊,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那玩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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