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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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北临行前,在市区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宴请了朵红和她的丈夫。那是这小地方比较有名气的一家饭店,有一个典雅的名字,叫红梦楼,他们冲着这个名字走进这家饭店。饭店里的陈设古色古香,所有服务小姐皆做清末旗人装扮,只是脚下少了花盆底,也就少了许多袅娜可人。
点菜的时候,那一位忽然恶作剧,说:“你们店里可有鸭头?”
小姐说:“什么鸭头?”
“既是店名叫红梦楼,菜就该按着大观园的特色上,没听说金陵十二钗里的史湘云,有一回正吃鸭头,轮到她作诗,就作了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一诗?”说得小姐一脸的痴呆。
朵红看着,就笑:“好了,别难为我们这小地方人了。”
那一位却不依不饶,说:“那你说,你们这个红梦楼是以什么菜系为主?”
小姐一脸的尴尬:“请先生按菜谱点好吗?有不满意的地方,请找我们经理。”
董林是个急性子,对那小姐将手一摆说:“好了,下课下课,换地场!换地场!”说着对那一位说:“不然还去我家,好歹就是那了,没啥褒贬,我们这儿,不像你去过那大地方,这地方的小姐都是四外乡下来的,有文化的谁干这个?”
那一位说:“今天说好了是我做东,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虽说不满意,还是点了一桌菜,点到第八个时,丈夫说:“够了,吃不完,剩了可惜。”
那人说:“没事,别看点了这么多,也不定有一个可口的——我怀疑。”
一会儿菜上来了,那人打开了一瓶酒,将丈夫的酒杯斟满了,又给她倒了半杯,说:“我知道你不能喝酒,第一回聚会邀请你,脸都吓白了。”
她笑笑:“那天我刚到,又是第一次喝酒。”
董林说:“这个娘们在家从不喝酒,一出去就学坏了。”
朵红就不满地噘着嘴:“喝了一回酒就是学坏了?”
“你瞅瞅,好娘们有几个喝酒的?”
“没听说喝酒是男人的专利。”
“好好,不跟你争了,啥时候你能把我喝趴下,我才服你。”
朵红说:“你这个人,喝酒就喝酒,为什么一定要喝趴下?”
董林说:“看看,到底是娘们家不是?没听人说――喝酒不喝晕,喝它弄龟孙?”
朵红就啧了一下嘴:“还没喝酒咋就醉了,看看你都说的啥。”
董林就说:“我说啥啦?我没说啥呀!”
朵红不言语了,看了那人一眼,见他正专注地看墙上的人物画并没太再意,心里才多少轻松一些,实在,丈夫的样子叫她觉得有失体面。
三个人默默对饮,谁也不再多言。
过了好一会儿,这老东北才对朵红说:“你看到没有?就说墙上这些人物画吧,没个三年五年的功夫也画不到这样,看来一些美术学院培养出来的,也不见得都是美术家,也得有些这样的画匠,不然,这小店里的画找谁去?”
董林说:“叫我说,画得好歹,能挣钱就行,不像我们家这个娘们,人家请她给写一个厂歌都不干。”
朵红皱着眉,满脸不悦地说:“喝你的酒行不行?”
董林不在乎地对那一位说:“我知道一说这个她就不高兴,好了,不高兴咱就不说了。不过,这样喝怪闷的,老弟咱俩来几个吧。”
那一位说:“我只会东北的猜法,不知和这里的是不是一样?”

董林说:“这有啥难?一学就会!前几年我们厂来了几个技术员,上海的,不会猜枚,喝酒老看我们,后来学会了,回到上海,一说上海会又不会了,三人后来只要一喝酒就改说河南话。”
那人听着,想着那三个上海人说着上海话,伸着胳膊叫不出枚来的样子,哈哈大笑了!
没过几个回合,这一位就学会了本地枚,两人便仨仨俩俩地开始了。
朵红在一旁看他们猜枚,见他们伸拳时的手指都尽力张开着,一个个张牙舞爪,像是在搏斗,心里不由得就燥得慌,对这种争奇斗勇,有意一比高低的活动,她一向不感兴趣,看着都感觉累。
俩个男人一番撕杀,仿佛是不打不成交,脸上渐渐都绽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一下子便就接近了许多。就见那一位捋了一把上衣袖子,很夸张地样子,招呼着做丈夫的这位说:“来,吃菜吃菜!”说着点一下一只盘里的豌豆苗:“这一桌菜里头,就这个还差不多,来,尝尝!”看着董林把筷子插过去,又说:“这次来看她,谢谢老兄的盛情款待。”说着将一筷子豌豆苗挟进董林面前的碟子里,董林也不推让,直接就送进了嘴里。
眼看得做丈夫的也是一股豪气,那老东北又说:“我这回走了还会再来的,老兄不会不欢迎吧?”
只见董林的眼睛垂了一下,嗯下嘴里那口菜,才说:“哪里,只是我们这儿是小地方,太过偏僻,人又没见过世面,怕多有不周,还请老弟海涵。”
“老兄这话分明是拿我当外人嘛,你说呢?”老东北说着就去看朵红。朵红这会儿也正看看他,见他看自己,就转眼又去看丈夫,也说不清是对谁,浅浅一笑,说:“你本来就是客人嘛!”
这一位就朝她狠狠地看了一眼,那目光似嗔似怨,然后起身买单去了。他走后,丈夫只低头吃菜,下手将一只大螃蟹五马分尸,仿佛所有的兴趣全在了那几根细长的锯齿上,对朵红看也不看。
朵红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就对他说:“你不怪我有这样一个朋友吧?”
董林厌烦地瞪了她一眼,皱着眉,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你让我多活一会儿吧!你怎么老也长不大似的?你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容忍么?”
朵红脸上红一下白一下,顿了一会儿,才冷笑说:“怎么叫做够不够?你也可以不容忍么!我并不叫你非要容忍我!”
董林低声恶狠狠地骂一句,正要说什么,那一位回来了,只得打住。
老东北回来扫了俩人一眼,感觉到一些异样,却也不动声色。三个人心里各想着心事,末了还是董林说:“走吧。”
饭后,朵红与丈夫就去车站送老东北蹬车。在检票口那儿,两个男人将手握了好一会儿,朵红真怀疑他们不是握手,而是在扳手腕儿。然后,老东北把手又伸给她,她却将手扬起来说了声:“再见。”
老东北注意地看看她,想说什么,终是没说,便进站去了。
朵红却在他背后说:“走好走好啊!”就转过了身。
董林却追着他喊:“这边走,下地道!”
朵红再回头时,站台上就不见了那人的影子,她朝那辆长长的列车怅怅地看,不知他上的是哪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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