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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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岚?那是什么人?”林君尧微扬起下颌,问坐在他前面的平明松。没亲眼见过林君尧的人,很难把这个面容清朗的年青人跟执掌江湖第一楼追风楼的楼主联系起来。苏云岚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陌生,那语调里也有几分不值太费神的意思在里面。
平明松是追风楼现有的不多的老人之一,林君尧对他一向敬重有加,以子侄之礼相待。但平明松并没倚老卖老,一直恪守平分,此刻房里并没有外人,平松也只是坐在下首,跟林君尧汇报一些日常事务,其中一样就是关于刚刚从红叶山庄里出来向金陵追风楼而来的苏云岚。
林君尧话里的意思,平明松也听得出来,他笑道:“本来我也没有把这个苏云岚放在眼里,可是一路上,追风楼也有弟子出面暗中拦截,可都被他轻易就应付了。这个人本来只是红叶山庄里一名清扫灵塔的无名之辈,连叶家的弟子都不算。叶明坤这一次派了这么一个人来对付追风楼,难道说,这个人是追风楼这些年秘密训练的杀手?”
“哦?”林君尧也有了几份兴趣,红叶山庄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对付追风楼,他也是知道,追风楼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红叶山庄里,他安排的暗探也不少,但是关于这个苏云岚却没有任何人对他汇报过一星半点。
“我着人查了好几天,才知道,这个苏云岚的在红叶山庄其实也就是外人。叶明坤当年曾经纳过一个风尘女子,苏云岚就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儿子,据说是在妓院里生的,连父亲是谁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叶明坤想休妻后立这女子为正室的,因为叶家人都反对,才只让她做了一名普通妾侍。听说叶明坤当年对这个女人很宠爱。可是这女人终究没那个福气,也活多少年就死了,只给叶明坤生了一个女孩子。传说叶明坤每年派人到极北之极采撷冰块,就是为了给这女子保持不腐之身。”
林君尧嗤的一笑,不屑地道:“这叶庄主花这么多心思,装痴情种子,哄谁呢。”他对叶明坤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碍于叶明雪的面子,就算是在背地里,他也不会对叶明坤直呼其名:“平叔,那个妓女生的女孩子就是吟霜是吗?”
“是,原来楼主你也是知道的。”叶吟霜的生母是娼妓出身,这在武林中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也是叶吟霜深以为恨的心事。
“苏云岚的武功比吟霜如何?”
平明松正容说道:“高得多。听闻叶吟霜是叶庄主过世的母亲亲手带大的,在当年武林女子中,算是顶尖高手了,但是叶吟霜要是对付我们追风楼的风云雷电四位杀手,压根没有胜算。可是苏云岚不仅没事,还重伤四位杀手。”
“红叶山庄还有这等高手,是风云雷电太平日子过久了,、疏于防范了,还是追风楼的消息不够灵通?”林君尧淡淡地道,鹰眼里,目光如炬,从平明松脸上扫过。
平明松连站了起来道:“楼主教训的是,日后我定当严加督促。”
林君尧笑道:“我不是要教训谁,平叔你过虑了。坐、坐、坐。”
平明松这才又重新坐下,林君尧虽是他看着长大的,平家对他也是恩重如山,但林君尧做了追风楼楼主之后,地盘日渐扩充,名气也越来越大,比起林父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举手投足都自有一股子慑人的威仪,他虽是长辈,被他的锐利的眼睛一扫,也会胆颤心惊。
话题又重新回到苏云岚身上,“不是我们的耳目没尽职,而是这苏云岚一直呆在灵塔内,整个灵塔里除了苏云岚外就只有一个老仆人,一点武功也不会。所以现红叶山庄都在传说他在灵塔里得到了红叶山城先人的武功秘籍。不过苏云岚的武功跟红叶山庄并不是一路的。”
林君尧点点头,道:“叫人去查一下,叶庄主当年娶的那个妓女到底姓什么,为什么会落入风尘中,又怎么遇到叶庄主那号人物的。“
“是。”平明松先是应了,才又问道:“打听这个做什么?”
“打听到了这个,苏云岚来的目的也就差不多了。”而且,苏云岚的真实身份,也差不多就可以知道了。不过这后一句,林君尧没有说出来。
觑见林君尧脸色如常,平明松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道:“苏云岚跟叶吟霜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楼主为什么不直接问叶姑娘?”
“她不会说的。她从来就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她娘。”叶吟霜初出江湖的时候,就有好事之徒拿她的生母取笑,被叶吟霜割了舌头。这种事情想瞒也瞒不住的,叶吟霜用的就是一种最极端的法子,一旦听到有人说及此事,都施以辣手。久而久之,也没有人也当面提起,就是背后谈论也还得防备被她听到风声。
平明松偷**视了下林君尧的神色,不见异样,才道:“楼主,你别怪我多嘴,红叶山庄跟追风楼貌合神离已久,骨子里都有置对方于死地之心……”
林君尧笑道:“平叔,我没想过要灭红叶山庄。”
“我知道的,但红叶山庄很想灭了追风楼,这总是事实吧,叶姑娘到这里来做什么,只怕楼主心里也很清楚的,双方撕破脸是迟早的事,你留着叶姑娘在身边总不太好吧。”
林君尧摇摇头,继续笑道道;“平叔,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你放心。我这些年见识过的女子不计其数,这样的美人计对我来说不起作用的。”
平松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叶明坤一向老谋深算,叶姑娘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了,都一无所获。叶明坤怎么做这种蚀本的事,所以现在又派了个苏云岚来做他帮手,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这回,红叶山庄下的本钱还真不小。”
林君尧的眼里燃起骄傲的自信,道:“这几年叶庄主明里暗里派了这么多人,多一个叶吟霜不多,少一个叶吟霜不少,我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是了。但是那个苏云岚武功太高,跟他硬碰硬也不合算,不要管他了,就让他来闯闯我这追风楼好了。”
“听说,这个苏云岚很漂亮,比叶吟霜还漂亮。”
林君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平叔,他再怎么漂亮也是男的,我没荒唐到那个地步吧,再说了,这世人还有人漂亮得过明雪吗?”
听林君尧提及叶明雪,平松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侄女多像姑,叶吟霜眉目之间真的很像叶明雪,也许就这是林君尧留着这个叶吟霜在追风楼里的缘因。
平松不说话了,林君尧自然乐得轻松,站了起来道:“平叔,要是没有什么事了,你就去休息好了,我还得去一趟芳菲院呢。”
叶吟霜在追风楼里做客,林君尧依旧不改他的风流本性,常常眠花宿柳,也不避讳,更别说是在平明松面前了。
平明松道:“楼主,你要去哪里,随你的便,我不拦你,反正你如今是花名在外,人尽皆知的风流大侠,但是小威还小,你可不可以不要带他去那些地方。”小威是平明松的儿子,比林君尧小好几岁,一直做林君尧的长随,就算去烟花巷,林君尧也会带了他去,这是平明松最不满的地方。
林君尧一脸的无辜:“平叔,不是我非要带小威去,我就算一个人都不带,我也可以去的,是小威自己非要跟着我去的。”
不意外的,平明松就黑了一张脸,林君尧大笑起来道:“好了好了,平叔,没有的事,我肯定不会带他去了呢。”
林君尧从芳菲院里出来的时候,小威已经等在门口,眼晴里还有未消的血丝,周围都是黑青的。林君尧绕有兴趣地看着他,只是笑。

小威脸都黑了,嘟噜着道:“楼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个人,最开不起玩笑的,你看,罚我一宿没睡。”
林君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我知道你爹昨天晚上肯定要看牢你的,所以才跟平叔那么说,他罚你跪,你不知道跟以前一样,跪在半夜偷偷跑出来找我吗?越过越回去了。”
“你还说,这法子上次用过了,这次还能用吗。我爹叫对我娘的灵牌跪的,我娘的灵牌就在他床边,我能跑吗?”
“好了,好了。这次算我不对,来来来,我带你去太和楼吃,你最喜欢吃的。”他带着笑好言好语地劝了小威几句,小威还是小孩子心性,再加上生来的记吃不记打,不一会儿就又高兴起来。
太和楼生意一直很好,但此刻还没到正午,又过了早餐时侯,正是相对轻闲的一段时间。林君尧带了小威选了个靠穿窗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着看街景。此时已近时,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离太和楼不远的一块临街空地上,有几个书画摊,最边上的那一个,很快就吸引了林君尧的注意。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一身浅绿的粗布长衫,宽袖长襟。半垂了头,弯了腰在那里写字,别人都是用一只手写字,他却是用两只手,一只手一只笔,两只手一起动,在雪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吸引了不少人在那里看。但真正吸引住林君尧视线,是因为这书生步履轻盈,举手抬足间自有一种气韵,分明就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在这里卖字?林君尧觉得有些好笑,索性倚了个半个身子在窗口,看那个书生到底是想做什么。
那书生不知道自己已被林君尧注意到了,他从早上摆摊到现在,一个主顾也没有了,他的摊子周围看的人是不少,但买家一个也没有。心里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怎么跟卖家点头哈腰,只得挤出一丝微笑,在那里继续写字。
林君尧也是饱读诗书的,对这些文人秀才向来也没有轻视之心,见他周围都是看的人多,却没有一个出来捧场,那书生一直在那里写字,偶然有人跟他说话,就答几句,市井侩气一丝都没有,倒像极了落难的王孙贵族,看他走动时的形态,随便翻进一座高宅大院,只怕抵得过他在这里卖半辈子的字画了。
一时之间,林君尧也摸不透这书生到底是过于骄傲,还是真的另有目的才在这里摆摊。
“小威。”他从身上摸出一锭两三两左右的散碎银子,交给小威,道:“你去给那个书生捧捧场,叫他现写两副字画来,用不同的字体写。”
“楼主,都没有买他的字,肯定就是写得不好了。说不定写得像鬼画符呢。”话虽这么说,小威还是接了银子,说笑了一句下了楼。
不多时,小威就走到那书生跟前,倚在窗前望过去,只看见小威把银子递给那书生,书生询问了几句,小威只是摇头,不耐烦的促他快写。
很快,小威就回来了,拎两副字迹未干的字回来,一副是隶书,写的是一首小词,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另一张却是草书,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小令委婉细腻,清新隽丽。而诗豪放大气,气象万千,一诗一令相应成趣,林君尧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你怎么想到叫这个书生写这两样的?”
“那个人问我写什么内容,我说我也不挑,一个送给女孩子,一个送给我大哥。他就写了。写的什么?”
“说了你也不很明白,反正很有意思的。”
隔了窗子,望过去,因为小威的开场,那书生的摊子前热闹了许多,三三两两有好些人过来买字,很快的他身后的那几副字就卖光了。
那书生就开始收拾摊子,旁边的摊主诧异地问道:“你生意好啊,怎么就不写了。”
“我已经有五两银子了,不用再卖字了。”那书生头也不抬的答道。
林君尧听在耳里,不由得一笑,果然书生气十足,江湖哪里是这样的人能呆的。先不说这区区五两银子够做什么,若是花光了,再来摆一次摊吗?
林君尧给了小威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道:“你给那个书生拿过去吧。哦,就说再买他一副字画,这个人有几分傲所的,直接给他怕是不会要的。你就叫他画副画吧。”
小威不高兴地道:“你已经帮了他一次。”
“当是江湖救急了。”
小威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噘着嘴又去那书生那里,啪地一下,搁在他的桌上,道:“再给我画副画。”
那书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银票也没怎么吸引住他:“画什么?”
“五十两银子值得画什么,你就画什么。”
书生嘴角一扬,略带嘲讽地道:“你并不通文墨,画些什么,写些什么,你又不懂的,何必这么破费。”
“我是不懂的,但是我们家公子还是懂的。”小威不悦地道。想想林君尧一番好心,人家却根本不领情,不由得回过头死瞪了林君尧一眼。
那书生顺着他的眼风望过,正好与林君尧望了个对眼。早春的阳光突然刺眼起来,林君尧微眯了眼,待他再次睁大了眼睛的时候,那张比早春的阳光还眩目的脸已垂了下去了。
那书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也不再说话,铺了一张宣纸,也不调丹青,只就着些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他画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画好了,微为晾干了下,就递给了小威,连同那张银票一起:“送给你们家公子的。这银票还是收回去的好。如真的买画,我这画这五十两怕是买不到的。”
小威虽不通文墨,但见他双手都能写字,提笔就能作画,人又生得斯文俊秀,先前那点不悦本来已经消了,这会听了语气,脸又垮下来,他跟随林君尧多年,在金陵城里,不认识他的人还真的不多,这么副口气跟他说话的人也不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损这书生几句,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书生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收拾笔墨,小威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那书生一眼,转身上了太和楼,气鼓鼓的把画和银票递他林君尧,林君尧哪里还有不知道小威是吃了鳖,他也不多说,只是笑笑,展开画,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那书生送给他的是一副冬日残荷图。
一般人画荷,要么是春池小荷,六月艳荷,要么是秋日残荷,而他画的却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的冬荷,冬荷也是残荷,可他笔下之荷,泼墨淋漓酣畅,深浅层次毕以墨浓淡分开。荷叶虽然已经枯萎,衬以雪景,毫无半点萧条败落之气,莲梗裹雪,更显得荷之冰清玉洁。
等他也回过神来,再抬眼去看,那抹浅绿色的背影已溶在一片喧嚣的人群里。
林君尧日理万机,这几副字画虽然让他觉得惊艳,他很快就忘了,这些年里,他行侠仗义的事做过不少,这种小事更是不值得一提的。他本来是没有理由记住这个书生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很快的再次见到这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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