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小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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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有能回来的很快,一匹夜行的马来回穿越半个南城之后,很快便带回了那个孙延康家里住着的正就是端桂的消息。
“这话不要外传。”毛昶熙终于停止了踱步,叹息了一声,皱眉小声冲熊有能吩咐道:“你找两个靠得住的人,英良是住外城还是内城的?”
熊有能似乎猜到两个上司要干什么了,脸色也很沉着,低声道:“在内城,两位爷,交给我来办吧。”
林山刚要说什么,不过毛昶熙似乎是对他很是信任,一点头问道:“什么时候?”
“五更吧。爷,我去了。”说着便是一揖,不一阵便听见下头熊有能一声很畅快的吆喝:“兄弟们,两位大人有话,大伙儿今儿吃醉了回哦!”
“噢!”的欢呼声中,一阵马蹄声远去。
“老熊什么时候都靠得住,心北,我原本看你不想离京,想把他留给你的。”毛昶熙这番话并不出乎林山的意外,这几天里这一点他看的清清楚楚,熊有能这个人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原也有些招揽麾下的意思,听毛昶熙这么一说似乎还有别情的意思,诧异的哦了一声。
“你该跟胡润公通一两封信了——”毛昶熙看着林山道:“你要去南方,我叫他跟你。你要不走的话,他跟我走。”
这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林山听了心里很是有些感动,熊有能在毛昶熙眼里几乎算是个左膀右臂的人物。。。当下吸了一口气道:“多余的话不说了,一个是看老熊的意思,再一个,我可能年前就走。武的带老熊,文的,我位分低,也就算了。这两天吧,这两天恐怕就要见分晓。”
“好,下去吃酒。”毛昶熙也不多话,当先下楼。
楼下满满当当做了三十来号人,吆喝着划拳吃酒,那多嘴的老板愁眉苦脸的站在一边,偶尔又要扮起笑脸来支应一声,很有些滑稽的感觉。
到了这会儿,毛林两人似乎有了默契,绝口不谈方才的话题,跟这些兵差们一同吆五喝六起来。
一席酒吃到后半夜,四邻都开始打烊了这才散场,林山自然不会回家,而是去了椿树胡同毛昶熙家里,等着五更天的到来。
这会儿自然也不能闲着,请了毛昶熙的手笔,一份漂漂亮亮的奏折很快拟好了,大意便是先前那个定好的宗旨——竟前人未竟之功,请赴前线效力的意思,只是林山原来是想去湖北江西一带的,毛昶熙却自作主张的拟了个江苏。
“江苏是老何的底盘,去那。。。”林山正嘀咕着,毛昶熙笑着解说了一句:“我的好兄弟,你还真是。。。这是给你前头的事情抹个尾,这会儿请去江苏,才见得你数月前是光明磊落,出于至公。不然你这直接要去湖北投胡润公曾涤生。。。京里六王爷彭中堂你就得罪光了!咱虽说是逼出京师,不过也不能不留条后路吧。”
林山想想也在理,不过这晚上是酒有些多了,随口就是冷笑一声道:“也成,不过老毛你瞧着吧,彭蕴章何桂清用不了两年都要完蛋!”
他说的是太平军攻下苏州的事情,不过这会儿长毛军情正是一暗的时机,说这个话自然是有些没头没脑,好在毛昶熙也不是那么清醒的,只当他说胡话一笑了之,两人又闲扯了一阵,听梆子声敲了四响,有人叩门了。
一开门,熊有能空着手打了个喷嚏进来躬身打千,林山赶紧拦住他道:“行了行了,怎么样?”
熊有能两根辫子攥在手里,张望了四周道:“血腥气太重,怕明天惊扰了两位小少爷,两位爷,出去说。”
门外墙根处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圆滚滚的两坨,林山知道那是两颗人头,他可没那份善性去看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点头道:“走!”
这三个人已经不用多解说什么了,当下仍是熊有能拎起袋子,往磨刀胡同孙郎中家就走。
冬夜里寒风凛凛,三人一句话也不说的赶着夜色行路,一囊烧刀子轮番咪一口,很有些土匪的意思。细想起来还有些好笑,这三个谁也不是土匪,最大的三品官,最小的八品官,都是官!
就是这官身,却没法子偏要做这土匪的事!这就是咸丰七年的世道!
好在瑞雪兆丰年,快过年了。
糊糊中被叫醒的端桂在孙家客房昏暗的油灯光下怔怔的看了看林山,嘴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表情异常的复杂,看着两颗人头,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唯一可以分辨的,是偶尔看向林山时,那种林山后世只能从老爷子口里听说的那种眼神,那是红卫兵们在广场仰望红太阳的眼神。
“姓孙的你怎么弄?”毛昶熙拉了林山出来,低声问道。
林山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道:“我带他走。我恐怕还要在京几天,端桂。。。我想法子送他去醇王或是惇王府。我就看这两个还敦厚些,姓端的这样子,我好歹要帮他一把。”
这是他晚上就想好了的事情,接下来两天里其实很多麻烦会找到头上,自己也有很多遗憾可能没法子去管了,眼前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给端桂安排个好些的后路了。
“行,那赶紧回去睡一觉吧。”招了招手把熊有能唤了出来,各自回家。

第二天阳光普照,十二月十二了,离咸丰出城祭祀先农坛只不过还剩八天的时间,各路衙门都卯足了劲在这差事上下功夫,加上漕米已经运到,各路粥棚都有米有粮,所以街面上很有气象一新的感觉,只是谣言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内城里两个旗下大爷夜里叫人割了头去的新闻,等林山大约十一二点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满天飞了。
春蓉是一脸的忧虑,为着自家丈夫身处谣言的漩涡中心而担忧,而且也真是怕自己这丈夫真的做了这事情。。。林山叫她弄醒的时候,一看见那张满脸写着焦虑的脸,心里便是一阵歉疚,问明白了情由后,淡淡一笑,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轻声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过两天恐怕就要走了。”
“走?去哪?”郑春蓉诧异的问了一声,没控制住音量,倒将外头跟小孩玩的妹妹招惹了,阳光浓烈的窗口便是阴影一闪而过,把房里的姐姐吓得赶紧起身整饬衣衫,一面小声的愠怒抱怨道:“是得走!到外头住大院子去!省的老。。。”
一番话把林山逗得哈哈大笑,一面起身穿衣,一面问起先头翁状元来怎么没替小姨子关两眼的。那边郑春蓉夸张的皱起一张脸,啧啧道:“你不知道?夏荷说那状元有病!”
一面就絮絮叨叨的说起翁同和的病来,说夏荷隔了八丈远望一眼,状元就直抽鼻子,犯恶心,坐也坐不住,跟逃难似的就逃了,旁边人笑的也很暧昧。。。林山这还没反应过来,春蓉白了他一眼,小声道:“行了行了,别装傻充愣了,你们男人那事儿。。。”
林山半懂不懂的笑了一阵,衣服也穿好了,就准备要出门上班,有些心虚的想跟夏荷搭讪两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好摇晃着脑袋,跟五根招呼了一声,便迈出胡同。
“心北,昨晚上没喝多吧?”到了刑部衙门,头一个来问东问西的居然是难得一张笑脸的黄宗汉,其实他不来,林山也打算要去他那边的,怀里一份折子,照规矩是要部里大老代递的。不过人家刚刚请你去两广,你这边就上个请去江苏的折子,好像有些不给人家面子。于是想了想还是去找文祥,便笑了笑道:“还真是有些多了,不然不至于睡到这么晚的。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想来应该是兵马司的人送的,嘿,丢官体了。”
“嗯,这上头你防着些,只怕有人要寻你的不是。”黄宗汉嘻嘻笑着撂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便晃着身子走了。
林山也不往心里去,摆出一张很严肃的脸去找文祥。
祥正在那发牢骚,背着手在屋子里绕圈圈,一面绕一面摇头,嘴里呢喃着:“丢人!丢人!”
林山一愣,以为他在说自己呢,心里一虚正要闪人的时候,却叫文祥看见了,扬声道:“赤忠!你来——”
林山硬着头皮走进去,准备听这个正派人的训斥。说老实话,这样的满洲人训斥他他是一点也不来气,人持身正嘛!
“赤忠,近来有个谣言。想必你也知道了,不过我不相信。”文祥开门见山,叫林山心里很是受用,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惭愧的,躬身一揖道:“谢博翁信任。”
“不过,你这几天还是不宜到部了。”文祥点头道:“好在也快过年了,开了春再说吧。”
这又是哪一出?林山一愣,便听文祥解说道:“早上富察家的来闹过了,冲的就是你。我方才说丢人,就是说他这一家。还有国瑞。。。”说到这个人林山这才知道文祥先头说的不是自己。
因为文祥这会儿气的有些发抖了,坐下来颤了好一会儿才数落道:“熙朝康亲王何等睿谟,生出这等子孙来!国家清贵衙门,他居然敢为着一己之私,当众造谣污蔑朝廷命官,还是旧属要扒他官衣!”
印象里跟文祥几次接触,这家伙都是一副道学家的派头,从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气,林山听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弄明白了,今儿一大早,联顺家十几个女眷满洲姑奶奶到刑部衙门门口嚎丧,而撤去刑部本差的国瑞也跟着帮腔,女人们控诉刑部林某人夜入其家杀了恩辉,国瑞则说林某人没有官体,嗜酒如命,先是雪夜里醉卧街头,昨晚上又是趁醉大闹韩家潭胡同烟花之地,调笑卖唱女子云云。
这要是分开说,说不定能有些效果,但要是合在一块说,稍稍有点头脑的人就听出来了,这纯属胡说八道,就像文祥说的“他姓林的到底是去联顺家里杀人了呢?还是去了韩家潭胡同宿娼了?”
林山听完心里很是暗暗得意了一下子,给这帮龌龊的满洲大爷们压抑了许多天的心情,今天终于小小爽快了一下。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博翁也不用为我再费什么心了。我这里有份折子,烦请博翁代递。”
说着,将怀中那份请出京赴死的折子,呈给了文祥。
也不等文祥看完,出门看了看左右好像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盯着自己,知道这应该是联顺家安排下来盯着自己的,便光明正大的出门传轿,往醇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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