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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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彪没找着,但差事误不得。也许是已经定了要离开北京的缘故,毛昶熙并不像林山这般上心什么雪夜醉卧的名声问题,只是派了南城巡检衙门一个老成些的去顺天府各处放粥处找人,顺便又使人去刑部衙门点人,这个事也是林山心里上心的——他毕竟是个冒名的刑部职官,更不像毛昶熙说的那样是什么“律条上的行家”,刑部的人一来,说不定漏的破绽更多。但眼下势如骑虎,姓毛的硬拉着不放,非得去办这个差事。
当然免不了又是一堆的理由,诸如这是刑部和顺天府的差事之类的,你林拱枢的顶头上司刑部右侍郎和我毛昶熙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尹是同一个黄宗汉云云,黄宗汉又跟何桂清有什么私人关系之类的,总之说的天花乱坠,这差事办下来于你没半点坏处只有好处的宗旨明确了的。
老毛是个能干精明的人,林山知道对这样的人,不能老是这么瞻前顾后的,顶着林则徐儿子的名声这么行事下去,只怕人家很快就要瞧不起你了。所以也就很爽快,也不等刑部来人了,径自随着顺天府和南城察院的人马浩浩荡荡往南下洼子陶然亭一片而去。
一路上俱是熟悉的地名,却是完全陌生的风景,林山一路上虽是有些心事,但也仍是颇有些兴味的骑在那熊有能牵来的马上,用后世在内蒙海拉尔那边旅游时学来的骑马经验,与毛昶熙并骑而行。
这天太阳甚大,原本积得约有小腿肚深的雪,在这一路繁华的去向已经化的七七八八了,就是背阴的地方有些个结冰,偶尔有一两个倒霉的摔上一跤,落在眼里,也都是市井生活的平凡乐趣。
只是这时代却是不是什么太平年景,看得出来,路上往来的人大抵都是衣着平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一脸苦相,想来生活并不轻松。
这种光景到过了麻钱胡同,到了一条大道上的时候,便更是明显。
马头还没出胡同,就听到前面大街上起反一般的热闹,一阵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些衣难蔽体的花子,甩着脏兮兮的大辫子,一团蚂蚁一般往东面呼啸而去,不时有人摔倒,但却坑也不吭一声的,爬起来又端着破碗往动跑去。
这种情景叫后世太平盛世长大的林山看着直觉心里酸楚不已,脸上不忍之色显而易见。这真是何等世界!想象着方才英二吃的那满面油光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一群黑柴子似的都是天子脚下!
“可怜!”边上毛昶熙也重重叹了一声,右手一抬,招来巡检衙门那个已经有些熟溜了两位大人路数,看上去也老成听话些的老差役叫做舒七保的吩咐道:“前头是不是万明寺粥铺?衙门里有人在那支应着吗?”
这才将林山从悲悯的情怀中拉回现实,转脸看那舒七保,只见这个一脸忠厚的老很恭谨的一拱手,脸上却是一脸难色,只是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回大人话”之后,便再也没什么话了。
再回头看其它差役们脸上尴尬的表情便知道,万明寺是没有派人去的。
“黄大人的谕令,南城衙门是收得到的吧?本官问过通判梁同新大人,南城是重中之重。。。”
“回答人话,是有谕令的。只是英二爷。。。不,英分司的意思是。。。”看他一脸难色,毛昶熙也不与他计较,换了副平和些的语气道:“这些情形本官都知晓,那是英良自取死路,与你们无干碍的。但如今这维持的差事咱们要办起来。你瞧瞧——”指着前头大街上一群群络绎不绝,只见去不见回的乞丐群道:“这情形儿不对。不行,得去人。舒七保你点人,麻利点!”
“啫!”舒七保干脆的应了一声,但随即很快支吾道:“不过大人。。。那里如今应该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在维持,咱们过去。。。”
步军统领衙门,便是联顺的地盘了,这刚刚跟他小舅子闹翻了,现在又去抢人家差事,这舒七保虑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怎么?这是你们本分的差事,不肯做?劳动别人就这么踏实?”毛昶熙与林山对视一眼,冷冷的道:“这些人一望而知,打西面米市街来的,隔邻就是牛街回民区,闹起事来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到如今了,还敢颟顸如此?来人!分两队人出来,跟本官去万明寺!其余人等随林大人办专差!”
他是该管的官儿,话说到这份上,没人再敢磨蹭,立马便分成两队,分别而去。
对于他这个安排,林山心里倒还觉得挺好,他是极不愿再跟步军统领衙门起冲突的,今天捅的篓子已经够大了。他这般安排也好,起码那份容易见功的事情给自己做了,黄宗汉那边记自己一笔是显然的。若是再跟着去跟步军统领衙门闹起来的话,只怕是真的不能在京城里立足了。
还没看清这年头什么个模样呢,得罪人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何桂清倒还好说毕竟只是个地方上的人,要是跟地头蛇步军统领衙门真的杠上了,那兴许没言官扫你,但谁知道要吃什么苦头?
当下略交待了两句,便目送那两队孤零零的人马拐向东面的万明寺而去,自己径自带队穿街向南,去干城管的差事——南下洼子陶然亭这一片的大水塘对面,便是万岁爷郊天的场所天坛先农坛,远远望过来这边要是有什么有碍观瞻的地方,一律用石灰水刷成白色,这是一,再一个就是维持,驱散聚集在此的流民——过几天刑部还是要再来人的,防着万一有个什么脑袋坏掉了的搞出什么名堂来,到皇帝郊天那天闹出事情来,那就不是一两个人掉脑袋掉顶子的事情了。
所以,这件差事黄宗汉放在心里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林山想象着通过这件事情能给黄宗汉一个人情,他出面去摆平何桂清那边的纠缠总归还是好些的。

至于以后嘛,林山现在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心里还想着家里那位毛昶熙所说的“官场上历久了的人”,兴许有些事情该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比如去河南还是留京?
他个人是比较倾向于留京的,差事简单,他索给舒七保去料理,过了一阵刑部又来了个自称是新任代职主事叫罗鸿绎的带来缉捕司十来号人,那就更轻松了。所以他也有功夫去想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罗鸿绎闲扯着,一面这么想着。
他是大概知道这接下来的大致历史走向的,所以他也知道,留在京城里发展,有出息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玩权谋你哪里会是这时代人的对手?也不用去扯那位即将在几年后成为中国事实女主的老妖婆了,即便是这半天来随着毛昶熙行事也看得出来,一般人要你这么个初来乍到的门外汉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在这方面,他是有先天劣势的。
但现在去地方,特别是跟他老毛去河南,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一个是起点太低,姓毛的说的满满的也不过是一年后一个知府顶子而已。这对于现在已经有些抱负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说到底,还是要在京师里跟一些权贵,特别是未来数年内呼风唤雨的权贵们搭上关系。。。再一个也是要借着如今这个乱局,手里能捏些人马。。。
就在他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罗鸿绎随口说出来的一句笑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口广东腔,笑起来颇有些刺耳:“林老兄你这一跤可真是摔出名头来了,哈哈哈。。。跟毛镜海这一跤摔得在雪地里睡了半夜,怎样,滋味不好吧?”
这他娘的消息传的这么快?这才半天多的功夫,这么快连这么个小小代职主事都知道了?林山不由得一惊,本来就担心着名声传出去有损老爷子名声的他微微有些发懵。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什么补救的法子来。
“老兄,你可要小心着些——”罗鸿绎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小声道:“咱们算是半个同乡,有个消息你千万在意,有话说部里满老爷正找人寻你的不是。这一条兴许。。。咱们都不是正途出身,明科又都要应闱,名声不好要将来发榜吃亏的。。。”
明年应考?林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是他看过的一个故事,似乎明年也就是咸丰八年的科场要闹个大案子的。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想这个不相干的事情了,略装作镇定的样子道:“谁没个不是呢?谁爱寻寻去。大不了不要这破顶子,回乡课书去!”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有些在这呆不住了,这新冒出来的刑部满大人,加上什么联顺,何桂清,自己这种境况,似乎赶紧回去跟那老仆聊聊才是正经。
那姓罗的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兀自在边上催一两句差事,转过脸来却是一脸关切:“心北咱们自己人,我也给你透个底,这事你别怕,他国瑞要是借这一条寻你的不是的话,只怕他要倒大霉!”
“怎么?”这家伙有些像后世北京开出租的,说话时总有那么一股味儿,但偏偏就是能吸引人,林山不由得笑着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说?”
罗鸿绎左看右看,又凑近了放低了声音道:“老哥你服气好,昨儿晚上七王爷去太平湖看新宅子,就是老荣亲王府,不留神摔雪窟窿里了。你说,他姓国的要是拿雪地里埋了这话说事,是不是要倒大霉?哈哈——”
这最后一声哈哈已经是放开声量来了,倒给他吓了一跳,林山转脸看着他,脸上也笑开来了,这他娘的真是一条好消息!
七王爷就是后来光绪他老子奕譞了,虽说不是什么有才力有名头的人,但毕竟也是当今万岁爷的亲弟弟,若是弄得好的话,拿雪地里摔跤来说事的,在人听来倒真有点闹人家七王爷的意味。
正要说话时,远远看见那边差役们已经开始收队,舒七保一溜小跑的过来弯腰请示道:“请位大人话,差事已经办妥,咱们是就回衙门,还是去万明寺。”
“去万明寺!”这心头一患一除,连找到邢彪要好好跟他算账这回事也忘记了,笑呵呵的大声说道,一面朝罗鸿绎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
不过这家伙还真不是好事的主儿,虽说这半天也大抵知道前头的事儿,但却不愿意去看这个热闹,只是摇摇头,随即又凑过来说了一句话便带着缉捕司的人上马走了。
“他是六王爷的人,走得太近。。。”这话只说了半句,但并不妨碍理解。毛昶熙是奕䜣的人虽说有点突兀,但也不怎么奇怪,老六名声很好,身边团几个像毛昶熙这样的人也是正常。恭亲王奕䜣如今正犯忌讳的时候,跟他的人走得太近的确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毛昶熙,呵呵,难道也是因为这个而觉得在京城呆着没意思?
马缓缓往万明寺而去,走到半路就得了消息——那边果然出事了。
“回爷的话,步军统领衙门拿了咱们衙门十七个人,毛大人也给扣了,说是要他上宪来说个明白才能放人!爷,咱们。。。”报信人的话一停,配合脸上的难色,意思不言自明。
“问什么?去!”林山毫不犹豫的一挥手道:“前头带路!”
“大人。。。”边上舒七保加了一句道:“步军统领衙门这会儿应当是正犯着邪乎劲儿,毛大人四品京堂他们都敢。。。咱们还是等一阵再。。。”
“等什么?”林山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一面抬起马鞭道:“谁不乐意去的,老熊给我记下了回头算账!这等没出息没义气的人不配当差!”
说着便催动马儿,向北面的万明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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