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决战(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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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突尼一边走,一边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显然是在埋怨韩德存和魏烈功。m.韩、魏二人也一边走一边比划,为他讲些兵书战法作为敷衍。勃突尼怒道:“我与你们商量已定,吐蕃兵士在前面杀敌,你们在后面放箭,为何不照计而行?”韩、魏道:“我等身后放箭,岂不误伤了吐蕃兄弟?”勃突尼吼道:“我吐蕃士兵,周身都是盔甲,箭矢如何伤得?即使伤了,我吐蕃男儿,也不惧分毫!”
韩德存、魏烈功面带微笑,依旧不停辩解,在他们看来,都是勃突尼太早下令冲锋,才导致吐蕃二百兵士伤亡惨重,如若不然,等官兵、乡民两虎相争,吐蕃兵在渔翁得利,岂不是更好?
勃突尼无言可辩,但毕竟怒气难平,转而数说丰王李珙:“你们王爷与我们修好,约为兄弟。如今吐蕃长驱直入,原州、会州、成州、渭州尽数攻破,长安城唾手可得。他就该念及兄弟之谊、折箭之誓,亲自出城与我谋划大事。为何只派出你们两个偏裨末将与我会谈?他用心不诚,我们冲进长安,连他一起杀了!”
韩德存、魏烈功道:“京城人多口杂,若王爷此时抛头露面来见你,被人盯梢、传出闲话,非但前功尽弃,王爷和我等也是性命难保。王爷派我们前来与你商洽,已是诚意十足,你又怎可苛责其他?”勃突尼十分不满,却又无话可驳,只得摆手说道:“我不与你计较许多。吐蕃大军一到,定然兵不血刃拿下凤翔。凤翔到手,你们唐朝皇帝自然要来投降。那时有没有你们王爷都无关紧要。”
三五十个吐蕃残兵向勃突尼聚拢,涧石被摔在他的面前。涧石听得他们的谈论,暗自心惊:“原州、会州、成州、渭州,皆是关内上郡,与京城唇齿相依,四郡尽失,长安城危在旦夕。吐蕃兵还将目标投向凤翔,凤翔若是失守,长安便算是拱手让人了。更可恨他们口中这位王爷,不思杀敌破虏、收复失地,却暗自与吐蕃勾结,里应外合、狼狈为奸,企图借吐蕃之势,赶跑皇帝,自立为君。可叹大唐亡国去都之祸,不起于安史之乱,不起于吐蕃之患,实起于萧墙之内。”
原来,勃突尼手握两百兵士在北面山中集结,原本为了密会丰王李珙。可是没能在山中遇见李珙,却撞上官兵与乡民在田畴之上作战。他在山顶观阵,又听探子禀报,道是唐朝官兵阵中,有三人乃是当朝宰相元载的嫡子。勃突尼立即起意:我若将他三人擒住,要挟大唐宰相,岂不是大功一件?当下不顾韩德存、魏烈功的劝阻,命令军队杀出。谁知两百吐蕃兵遇到官兵、乡民的顽抗,杀得只剩四十几人,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勃突尼计划不成又损兵折将,正在气愤,又与涧石正面相遇,顿时火冒三丈,弯刀出鞘,冲涧石头上砍去。
涧石延颈就戮,耳边却听到一声大喊:“将军且慢!”喊话之人却是韩德存、魏烈功。吐蕃自迎娶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之后,日益浸染中华文化,国中大兴宫室殿宇、诗书礼仪,兵士称呼自己的酋长为“将军”,也是屡见不鲜。
勃突尼凝住钢刀,怒目以对。韩、魏说道:“这小子在两军阵前劫持了元家少子,且听他说出其中情由,再杀不迟。”勃突尼一脚踢翻涧石,怒冲冲吼道:“如实讲来!”
涧石眼珠子咕嘟嘟一转,心中忖道:“我已被擒,何必遽然求死?不如与他们周旋一番。”因说道:“我在长安,打听到了大唐列代先帝陵墓入口,已知陵墓之内,藏有奇珍异宝,价值连城,买下整座长安城也是绰绰有余。元载特地派出三子来,要杀我灭口。我横竖一死,死在元家三少手里,和死在你们吐蕃手里,原无二致。”
韩德存、魏烈功听罢,立即动心起念:这小子所言,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留他活命,将来大唐倾覆,靠他引路,盗掘皇陵,岂不是大发一笔横财?勃突尼精通汉语,听得真切,心中也在盘算盗墓之事,恶狠狠说道:“留你不杀。等捉住元家三少,要你们两相对证,若刚才所言有半字是假,定将你千刀万剐!”
勃突尼整顿兵马,也向西南走,他们要绕过长安前往会州。韩德存、魏烈功谨遵丰王教诲,万不可怠慢了吐蕃军将,因此率领二十射生军一路同行。韩、魏点头哈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勃突尼意欲就地过夜,韩、魏唯恐撞着官军,难免要被缉拿问罪,便强劝勃突尼再往前行,去山林中隐蔽处扎营过夜不迟。
吐蕃兵、射生军继续行进,到得一处荒僻的山岭。此时天幕垂下,暗影滋生。低洼之处不便扎营,恐遭人突袭,于是众军士循着山坡爬升,来到山领上。才翻过山岭,前方景象让众人小吃一惊:领上一道岩石,岩石上格外平整,有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都是道士穿着打扮,长踞岩石之上,正在对弈。
那二人便是晏适楚和齐玉。二人结伴西行,一路却争执不休。晏适楚执意要赴终南山之约,等候南浦云赴会,将行囊中的《修真秘旨》交付于他;齐玉却要他先到长安,找着元载,将孤本仅存的《修真秘旨》刊刻千百部,好让先师的巨著流传于世。

晏适楚不会武功,齐玉若要强取,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事关先师遗著,面对的又是同门手足,怎可强行掠夺、草草了事?晏适楚知他不会动武,愈发堂而皇之与他争辩。因此二人走走停停,行进十分缓慢。
这一日,二人来到这片山岭之上,依旧争论不停。齐玉便想了个主意:“你我皆是先师白云子所授,我好剑术、尚任侠;你好炼丹、通药石。我以剑术胜你,抑或你靠药石胜我,皆胜之不武。今日我们将先师所授之艺一并抛却,在这岩石之上赌赛一场,决定《修真秘旨》去向,你道如何?”晏适楚意兴大发,便问他如何赌赛。
齐玉背上抽出宝剑,剑锋在岩石上面一通挥舞,竟刻出方方正正一块棋坪来,捋须道:“子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你我皆不以棋术见长,今日偏偏对弈一局,分出个高下,则何如?谁赢得这局棋,《修真秘旨》就由谁带走。”
晏适楚拍手称快,欣然应允,当即坐上棋坪一端,腰中摸出一两百个铜钱来,当作棋子。齐玉冷笑一声,一掌劈碎一块岩石,取散落地上石子在手中揉搓,磨成圆形,也有近两百颗。二人猜过先手后手,便盘踞石上对弈起来。一局才到中盘,已是黄昏时分。齐玉拈子沉思,数来数去,总比晏适楚差两三目,不免焦虑起来。便在此时,吐蕃兵、射生军赶到。
齐玉脸色大变,将手中棋子随手一顿,从背后抽出宝剑横在棋坪上。
韩德存、魏烈功认出齐玉,知他本领不弱,便恭恭敬敬上前施礼。齐玉端踞岩石之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晌方才说道:“你们助纣为虐、卖国求荣,想起圣主之恩、父兄之德,难道就不亏心吗?”
涧石被收押在军中,一直低头走路,听到这句,抬头一看,晏、齐二位先生就在岩石之上,不禁大为振奋,在山坡上喊道:“他们坏事做尽,更是凶狠歹毒,二位先生快快离去!”
晏适楚、齐玉循声而望,在人缝之中看到涧石。齐玉一手拍在剑柄上,剑鞘立即脱离,剑刃铮铮作响。韩德存、魏烈功退后两步,见他并不出手,便又笑眯眯贴到岩石跟前,对着二位高人打躬作揖。
勃突尼见此二人正襟危坐、神情悠远,韩德存、魏烈功又与他们有几分相熟,料他们不是凡俗之人,便走到岩石边,看他们的棋局。齐玉大为不悦,用袖子一拂,将棋局拂乱,自己仍旧危坐不语。晏适楚却满脸正在俯首苦思,见棋局已乱,愤然说道:“你明明要输了,为何拂乱棋局?”齐玉闭目答道:“棋局中包含天机,岂能为外人所得?”
勃突尼见此二人甚是倨傲,心中不忿,却是隐忍不发,转面向韩、魏请教他们姓名。韩、魏仰天而笑,将二人的生平掌故粗略说了一通,又道:“齐先生剑术最精,晏先生丹药能起死回生。王爷朝夕念叨这二位高人,恨不能将他们延请至王府之中,留为所用。”
勃突尼打量着棋坪边的宝剑,果然锋芒逼人,堪称宝物。又看看晏适楚,他似笑非笑,专心将散落的棋子摆回原位,刚要恢复局势,又被齐玉用袖子拂乱。晏适楚顿时面色阴沉,眼中现出怒色。
勃突尼道:“我听说你们中原的得道之人,纵身大化之中,不忧不惧、不喜不怒。晏先生却在瞬息之间,变了三回脸色,看来尚未得道。你的丹药能否起死回生,我且存疑。”晏适楚全神贯注于棋局之中,眼看要胜出,不想齐玉使出这等下作手段,现被勃突尼言语相激,没好气道:“我的丹药只给人吃,不喂畜生,你们赞普吃不到,你也别多问!”
吐蕃人尊称国君为“赞普”,相当于中国的“皇帝”。吐蕃举国上下敬赞普如神灵,更是倾心竭力忠于赞普,怎可听得别人辱骂赞普?勃突尼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弯刀出鞘,砍向晏适楚。涧石身在土坡,眼里却看得分明,知道勃突尼武艺既高、下手更不容情,顿时惊心动魄,大声喊道:“小心!”
晏适楚依旧岿然不动。弯刀离他的头颅不到一尺。正在此时,一道寒光闪动,如同雷电飞掠,接着是一声脆响。人们尚未看清什么,却见勃突尼的弯刀早已脱手,扎进岩石,刀刃全部没入。勃突尼双手去拔弯刀,忽然又一道寒光掠过,接着又是一声脆响。这次,众人都看到发生了什么,唯独勃突尼不知道那道寒光劈开了他包裹住整个脑袋只给眼睛留了两个小孔的头盔,让他的整个脸庞暴露了出来。
那两道寒光,是齐玉的两次出剑。剑是如何使出的,无人看清,唯一看清的是宝剑稳稳横在棋坪上,寒光闪烁。
涧石仔细端详勃突尼的面目那是一张红得发黑、轮廓分明、连褶皱也格外遒劲有力的吐蕃汉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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