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聚首(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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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越想越生气、越绝望,更觉与涧石隔了一层山不止是一层山,更是一层冷透了的冰山。她想极了自己的亲哥哥,恨极了眼前的涧石,更与他说不上话来,只有流出两行清泪,泪水冰冷,冷入骨髓。
黄锦鳞若有所思,忽而“”了一声,安抚涧石道:“两军对峙,涧雨肩负军令,说出那种气话,也是情有可原。他若在王府,那是再好不过,我们去凤翔搭救众位伯叔,也多了个得力的帮手。”
涧石重见小雨,心中充满愧疚,因向她道歉,说自己没照顾好她,才导致彼此失散,累她受了不少苦。小雨恨着涧石,可毕竟割舍不下,又想和他说几句体己话,又觉得他假惺惺的,心中犹疑不定,索性背过身去。
黄锦鳞并不懂得这些儿女情长,他一心只想着搭救紫帐山幸存的兄弟,于是搭过涧石的肩膀,叫他为营救之事出谋划策。涧石得知自己的父亲与众位叔叔大难不死,而且黄四叔又甚有把握将他们从军中救出来,不多时便可父子团聚再叙天伦,一股久违的幸福与安详浮上心头。
夜交初更,巡更的兵丁从门外经过,将手中的梆子敲得咚咚作响。夜风透过门缝吹在涧石身上,令他打了一个寒噤,如梦初醒:我怎可因为见了亲人,便忘了屿蘅的安危?当即整顿衣衫,开门欲出。
黄锦鳞知他要去寻人,说道:“不是我们不顾杜姑娘的安危,只是元季能虽已撤走,未必远离,必然安插人手监视我们动静。我们这时出去寻找,即便找到,也多半会被他们劫走。”涧石道:“长安繁华,却是杀机重重。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出逃,太过危险。我冒死也要将她找回。”
黄锦鳞又道:“她既能无声无息逃出去,定能安然无恙逃回来,不必太过挂念。”涧石道:“一刻见不着她,我终是放心不下。不能再耽搁了,我这就出去找她。”涧石言辞甚是笃定,每句话却似钢针一般扎在小雨心头。小雨暗暗吞咽泪水,恨不得自己也一头扎进暗夜里去,深深地藏起来,看看石头哥到底是寻我还是寻她。
“他定是去找她,才不会顾及我的生死和安危。”小雨想到这里,泪水滚滚流下。
黄锦鳞见涧石甚是决绝,不便拦阻,说道:“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不如去她房中看看有何线索。”涧石甚觉有理,三两步跨上楼去,来到屿蘅的房间。点亮灯烛,别无所见,唯见桌案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坤”字,正是屿蘅的笔迹。
黄锦鳞苦苦思索,不得其解。涧石道:“《易经》里‘坤’卦的卦辞是;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她必是往西南方逃走了。”当即撇下众人,出得门去,朝着西南方急急追赶。
奔出不足百步,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暗处似有人影晃动。涧石思忖道:“黄四叔所料不虚,元季能果然安排眼线跟踪。”于是加快脚步,转向东北。拐过几道街巷,不小心撞翻两个闲人,俱是外穿布袍、内衬铁甲,更加笃定是元季能的眼线无疑。
那二人大怒,发起狠来。涧石不容分说,左边一拳、右边一脚,将他们打晕在地。涧石心道:“我在射生营装过军吏,在城外装过郭令公,今夜不妨再次乔装一回。”当即剥去一人衣物,穿在自己身上,还从他腰间夺走了佩刀。
转过一道坊,又遇上几个闲汉,见涧石衣着、佩刀与己相仿,便认定是自己人。涧石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逍遥?三爷要的女子,往东北逃走了。”那几人信以为真,撒开腿就向前追。涧石见他们去远,在街巷中绕了两圈,这才往西南方而去,逢人便说有人犯往东北逃窜,而自己乃是守城兵卒,须在二更前赶到西南城楼戍守。这一番谎话,竟将那些闲汉俱都骗过。
长安城广阔无边,虽说“西南得朋”,想找着屿蘅却是不易。眼看已交二更,涧石穿过集市、奔出街坊,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前面便是西南城墙了。他反复默念“坤”字,又想到“坤”卦初六爻的象辞是:“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至其道,至坚冰也。”正在默念,前面横过一道水渠,乃是长安城里的永安渠。此时已是初冬季节,河水虽未结冰,河面上的寒气也是十分逼人,河滩上泛起一层薄霜。涧石心道:“至坚冰也,至坚冰也。虽无坚冰,见着河水,也该近了吧?”索性越过小桥,继续往西南而行。

因又想到“坤”卦六二爻的象辞:“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涧石忖道:“长安虽是陌生的地方,然而平直开阔,我径直向前,自应没什么不利的地方。”行进间,又想到“六三爻”的象辞是:“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涧石有些着急了,心道:“占卦若得此爻,谋望可成,当有所收获。我一路寻到这里,为何却寻不着屿蘅?”
一抬头,前面是一段院墙,院墙正门上写着字,就着月光约摸辨出那是“昭行”二字。涧石自言自语道:“或从王事,知光大也。眼前便是一处坊间,名字叫做‘昭行’。‘昭行’的‘昭’字,不就是光大的意思吗?若按卦象推解,正合在此地‘得朋’啊。”
他环顾四周,不见有人,不禁怅然。夜风凄冷,霜露侵人,他遍体飕飕,跺起脚来。便在这时,院墙一角的柳树背后传来女子的笑声。他循声望去,月影之下,一个女子款款走出,绰绰约约、袅袅婷婷,不是屿蘅又是何人?
涧石大喜,奔了过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说道:“你只写一个‘坤’字,叫我一通好找!”屿蘅在夜风中伫立多时,身上冻得冰冷,伏在他怀里说道:“师父游历四方,无所不知,也曾为我讲过长安城中一百零八坊,我约摸记得西南有个‘昭行坊’,不想今日恰好用上了。”
二人正自相拥,忽听不远处传来奔逃之声,更有追赶、喧呼之声。涧石连忙拥起屿蘅,沿着柳树树干攀援而上,又顺着树杈爬上墙垣,骑在墙上压低身子向下观瞧。一队官兵追赶二人跑了过来,那二人背靠院墙,已无去路,只得下跪求饶。
月光之下,看不真切,涧石听声辨出那二人便是商克捷和曾善治。他们面前,两个穿甲戴盔的将领手持利刃,身形高峻。涧石瞪大眼睛,终于认出,那便是并蒂将军!
张涧雨开口说话,声音粗重、斩钉截铁:“你二人自寻死路,有何话说?”
商克捷、曾善治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都说是仰慕王爷已久,只是无缘得见,恳求二位将军饶恕性命、代为引荐。”
许月邻冷笑一声,说道:“你二人不过是区区小辈,是生是死无足轻重。只是你们曲意逢迎那元家少爷,太过可恶,活着无益,不如去死。”
商、曾二人哀哭不绝,以头抢地,高声乞求:“二位将军,看在青州紫帐山的情面上,也需饶过我们性命。”
张涧雨听他们说起紫帐山,凝住刀势,冷森森问道:“你们知道紫帐山什么事?”商、曾你一言我一语说道:“我们走南闯北也有数年,各路消息最为灵通,早就知道您是青州紫帐山逃到长安的。您离开之后,紫帐山众人尽皆遭难,不死的都被捉拿入狱,发配关西。”
这些讯息,张涧雨俱已知晓。他听得甚不耐烦,将剑一横,说道:“你是消遣本将军,多挣几寸光阴吗?”二人战战兢兢,声音都变了,说道:“你父亲乃是张铁汉,死得好惨。他和他的十几位兄弟,并非死于青州官兵之手,而是死于他二弟陆大壮之手。陆大壮伙同数人,趁你父亲不备,将他谋害,这才投降官府,留下活命被捕入狱,如今已被发配关西。将军如若不弃,留我们活命,我们可以为您引路,找到陆大壮您的杀父仇人。”
商克捷、曾善治为求活命,竟编排出这一通谎话。孰料张涧雨一听,气得瑟瑟发抖。他手起剑落,商克捷、曾善治血溅当场,在昭行坊的院墙下留下两具干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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