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法会(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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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云经寺在长安负有盛名。www.武则天时,僧人薛怀义译制《大云经》进献,称颂圣后之德。武则天大喜,颁发此经,并诏告各地修建云经寺。太宗时,玄奘取经回长安,便在大云经寺内分经。寺院在西市南面的怀远坊内,常年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拉着涧石、屿蘅的马车从北往南,驶入寺院正门,在斋堂前停了下来。早有官兵在寺院四周看守,一伙僧众从禅堂走出,将三个木柜卸下,搬进斋堂。
涧石、屿蘅在柜中晕头转向,不知身处何地,只听见外面有人不停吆喝,参杂以念佛之声。他们的身子连同柜子重重震颤一下,发出一声轰鸣,旋即有脚步声远去,接着传出关门、锁门之声。涧石听脚步声,断定已无旁人,便探出头来,去大门背后,透过门缝向外观瞧。
寺院之中,有一队官兵,披甲执锐,正在驱赶游客。不多时,游客去尽,官兵并不散去,依然在院墙四角把守。众僧人在院中穿梭,有的扫地,有的打水洗地,有的张罗彩绸、香案之类物事,甚是繁忙。
涧石蹑手蹑脚回到柜中,屿蘅询问外面情况。涧石连连摇头,只说不妙。二人对语数句,竟在柜中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何时辰,忽听门外有人掏弄钥匙。涧石低声道:“我索性冲出去将开门之人打晕,你趁乱逃出,我们仍在波斯邸相会。”不等屿蘅拦阻,已然探出身去。
斋堂两扇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两个僧人领着众官兵跨入。涧石吃了一惊,赶紧缩身回来,将柜门关紧。幸得前面有个木柜将他们挡住,来人未曾看见。
官兵进入斋堂坐下,早有寺院住持走了进来,寒暄两句,彼此道声辛苦。闲坐片时,有僧人送上斋饭。涧石听他们在外面捉筷掇碗、啜汤吃菜,猜是晚饭时分,不禁腹中饥饿。
官兵饭毕,僧人方才进入斋堂用饭。大云经寺众僧人鱼贯而入,斋堂之中钟声响起,诵经不绝,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众僧人方才坐在麻团上用饭。斋饭已毕,众僧离席,仍是锁上房门。
涧石再次探身而出,只见斋堂已漆黑一片,唯有香桌上一灯如豆,供着一盘饼馕、一盘鲜果。涧石透过门缝朝外望,院中灯火辉煌,那些官兵不曾离去,而是举着火把彻夜职守。
廊檐之下,灯火辉煌,众僧搬桌子、挪椅子、挂灵幡、扎黄绸,十分忙碌。此时斋堂之中无人,涧石索性将另两个木柜打开,一柜之中乃是珊瑚,另一柜中乃是象牙犀角。虽是宝货奇珍,倒不如几张飞钱来得实在。涧石便去香案上将饼馕、鲜果取入柜中,与屿蘅一同享用。
翌日清晨,众僧仍入斋堂用饭,香案上不见供果,都以为是被老鼠吃了。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不能捕鼠杀生,只得堵鼠洞、封窗眼,防止老鼠再次入侵。可饶是如此,次日香案上的供果仍然不翼而飞。掌管斋堂的老和尚急忙告知住持,猜度是进了狐仙。住持素不理会怪力乱神之事,只顾念佛打坐,功课一毕便为即日举行的法会操心,哪有闲工夫去追问什么狐仙?
如此五日过去,涧石、屿蘅在木柜之中着实发闷。正寻思如何脱身,斋堂大门再次打开,门口传来住持的声音:“三位大人里面请。”接着是一串脚步声由外而内,在斋堂四壁激起回响。
涧石凝神而听,不禁大奇:他听其中一个说话之人乃是当朝宰相元载。
与元载一并进入斋堂的,还有两名大臣,涧石并不相识,一个是宦官、右骁卫将军骆奉先,另一个是光禄卿殷仲卿。
朝中重臣莅临寺院,住持看得极其郑重,一路紧紧跟随,答对如流。他走到涧石藏身的柜子旁边,恭敬说道:“波斯使节为此次法会赠送的三箱宝货就在此地,特请三位大人验视。”说着,便有二三僧人走到柜边,准备打开柜门。

涧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出。再看屿蘅,她倒颇为平静。正以为闯了大祸、难逃死命,却听元载在外面说道:“番邦异域有何奇珍?我们不看也罢。”僧人这便收手。涧石的心突突乱跳,仍自难以平复。
元载又道:“我与二位大人在此商议军国大事,恳请住持长老暂行退避。”住持念了一声佛,便领着弟子出屋。斋堂大门吱呀一声关闭,连官兵、侍卫也退出门外。斋堂空空,只留下元载、骆奉先、殷仲卿三人。涧石与屿蘅躲在柜中,屏气凝神,静静听他们说些什么。
骆奉先先说道:“今日圣上宣我,特地告知这大云经寺的法会明日如期举办,只是圣驾不亲自前来了。”元载道:“近来长安城中刺客横行,王侯公卿各怀异心为祸作乱。圣上不出宫墙,也是为了确保龙体万全。”骆奉先道:“宰相所言极是。这大云经寺的法会,全仗你我三人操办了。”元载与殷仲卿一起恭维:“全仗骆大人运筹帷幄。”
听得他们一番言语,涧石在柜中忖道:“难怪寺院里的和尚这般忙碌,原来这场法会竟是朝廷举办。若不是长安刺客横行、人心惶惶,皇帝都要亲自出面了。”
元载道:“二日前得闻军报,朔方叛军仆固怀恩之子仆固进攻榆次,却在军中被部下刺死。”骆奉先道:“此事我已知晓。这次又是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立下功劳。他的舍弟李抱真从仆固狱中逃出,临行定下妙计,与仆固手下几名小将里应外合,杀了这小贼,去了老夫心头大患。”
元载又恭维两句,说道:“仆固怀恩失了爱子,十分痛恨,招诱吐蕃十万军马大举进犯。长安以西诸多州郡,已被逆贼侵占。长安危亡,大臣们俱是惴惴不安。”骆奉先道:“危急之际,圣上重新启用郭子仪。只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去了陕中这些时日,也不知将天下兵马召集得怎样了。”
殷仲卿谄媚道:“郭子仪仗着一把年纪,徒有虚名在外。要说到国之股肱,全仗骆大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骆奉先心中甚喜,嘴上却谦退道:“我这把老骨头,承蒙圣上不弃,委以军国重任,少不得独领天下大军,与仆固怀恩周旋周旋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做臣子的对主上应尽的心意。”元载、殷仲卿连声夸赞。涧石听在耳里,心中骂道:“宦官当权,能臣良将受尽排挤,是以国力不振,外敌侵侮、内贼作乱。”
骆奉先道:“我待要督领雄兵,外御敌寇、内扫叛军,怎奈国库空虚、钱粮不足。举办这次法会,一来是礼佛诵经,保佑我大唐太平无事,二来是召集京畿公卿富户,为边疆战事捐献钱粮。这些时日过去,不知募集钱财几何?”
元载屈指一算,答道:“总计钱六十万缗,帛百万匹,粮米三百万石。波斯使节赠送的三箱宝货,倒未算在其中。”
骆奉先皱皱眉头,说道:“行军打仗,日费数万,才这点钱粮,焉能自足?”元载道:“少不得多征些税赋,以充内帑。”骆奉先深然之,又压低声音说道:“我三人同朝为官,实是艰辛异常。此次法会募集的钱粮,名为备战,实则多半供皇宫日常用度,我们三人取其十分之一均分了吧。此事绝密,不可为外人道哉。”元载、殷仲卿大为感激,躬身道谢。殷仲卿指着身边三个大柜子问道:“那这三箱宝货呢?”骆奉先慷慨道:“我们三人一人一柜分了,着人搬回府上便是。”
涧石听到此处,恨得钢牙咬碎,暗骂道:“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你们身居要职,却在暗地里私吞公款,真该乱刀砍死。”屿蘅见他浑身发颤,忙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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