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云集(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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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令身后七人,已见过他打齐玉耳光,知他身手不俗、武艺惊人,都默不作声。顶 点 涧石在七人中间游走两圈,猛然将王致君推出,说道:“这位将军英雄盖世,不与无名之辈过招,只想和你们逍遥谷主比试。”言下之意甚明,讥讽杨祖绪武艺不济、身份低微,不配与他较量。
王致君本在低头想心事,冷不丁被人推出来,摇晃两下稳住身子,却已站到了杨祖绪面前。他顿时满脸怒火,不是冲着杨祖绪,而是冲着推他之人。杨祖绪却当作他目中无人、心怀不服,平添一层怒火,也不互通姓名,弯刀砍削而至。王致君大惊,但已来不及回身闪避,只得举起双锏应战。
锏刀相交,锏重刀灵,王致君一招还未使老,杨祖绪一刀却化出数个刀花,罩定他周身要害。王致君暗自叫苦,心想若能讨得性命,定要将推他之人碎尸万段他尚且不知推他之人便是涧石。
戴保国见自家兄长频遇险情、危在旦夕,纵身而出,挺起镔铁棍向前猛攻。杨祖绪冷笑一声,弯刀左右翻飞,刀光闪烁,如同圆滚滚的火球,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无数个,将两名对手分在两边。再看王、戴二人,被笼罩在火球之下,前后俯仰、艰难应付。
涧石心知,争端一起,必定一发不可收拾,而此时敌强我弱,唯有合力作战、一齐冲杀而出,才有一线生机。他对王升、赵勃说道:“王致君、戴保国是宰相府上贤宾,二位将军又是跟着李纳在相府供事,他们惨死街头,你们完好无损,回去怎生交代?”他故意将声音放大,让众人听在耳里。二人顾及颜面,只得一声怒吼,冲出阵来。
郭志坚、曹以振双双跃出,与二人交战,数合过去,竟不是对手。薛延龄新近升任逍遥谷豪杰,志得意满,意欲在人前显摆,骂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噌的一声,飞身而出,一柄药锄接住对手的长剑长枪。郭、曹见强援来到,愈发奋勇,一左一右抢攻。逍遥谷三人合力迎击对方两将,一时讨得先机、占尽便宜。
长安令身后,只有罗展义、安德广、铜球四三人。涧石走到跟前,凛然道:“今日身陷重围,寡不敌众。你们既是潞州人氏,便是局外人。逍遥谷南浦云固然是前倨后恭、朝秦暮楚、无耻之尤,然而他手下好手如云,你们难以匹敌。然而讨得性命倒也不难,只消向对面之人磕头跪拜,舔尽他们鞋上尘土,他们便会饶了你们。”长安令听得分明,回头问道:“大丈夫当是慷慨赴死,还是忍辱偷生?”三人无言以对,一齐出阵。南浦云身边还有六大豪杰,他们一涌而出,围住这三人,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齐玉、偶耕虽在一旁不语,但是心中明白:只要杜济、长安令一死,对方必定杀戒大开,自己也难以活命。眼前的七个脓包尽被涧石挑唆,但是在南浦云面前俱是不堪一击,当此之际,唯有挺身而出,以命相搏。二人来到长安令跟前,与涧石相邀,便要出战。长安令甚是感慨,环视周围的官兵,准备下令全军出击。
并蒂将军看清长安令的动向,手臂高举,便要指挥射生手再次放箭。他们有逍遥谷人作为强援,又有朔方军都播贺、任敷相助,对付已成废人的齐玉、任敷以及一众官兵,已然是稳操胜券。夫妻二人拿定主意,今晚要大开杀戒,而许月邻更是暗暗咬牙,非将陆涧石大卸八块不可。
长安令号令尚未发出,两军阵前陡然黑影闪动,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把捉不定、迅捷无比。那黑影从混战的人丛中穿梭而过,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先是王致君、戴保国倒地不起,继而是王升、赵勃身子飞出,最后是罗展义、安德广、铜球四纷纷躺倒。而逍遥谷出战之人,都在一瞬之间,似被一股巨力所逼,齐刷刷退回本阵。
众人无不吃惊,那道黑影兀自闪动,飞到南浦云站立之处,这才定住。再看南浦云,巍然削立、傲视人群,面上似笑非笑,青绿鹤氅上金线绣成的云树、禽鸟熠熠闪光,两只宽广的袖子随风摆动。众人这断定,适才若不是他出手,谁又有这等本领?
逍遥谷诸人俱是大为不解:马上就要杀敌成功,为何谷主出手阻拦?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南浦云,却见他面沉如铁,冷冷说道:“我要杀的是两个官儿,你们却与一众喽纠缠不休。平素教你们擒贼先擒王,难道都听不进去吗?”言外之意,是要属下先杀了两位官员,其他人等是杀是剐,原是无关紧要;切勿被涧石这样的人三言两语所迷惑,舍本逐末去和那一帮将领、虎贲苦作纠缠。

杨祖绪最是乖觉,二话不说,弯刀再次举起,直奔长安令。长安令自知不能免死,延颈以待。涧石挡在前面,发力相抗,早被杨祖绪沉肩撞开;齐玉、偶耕双双抢上,却被他左一掌、又一拳打退。
杨祖绪眼疾手快,身法更为迅捷,刀尖闪耀两下,已经逼近长安令的咽喉。正要将他人头斩落,忽然手腕剧痛,似被铁钳钳住。他蓦然惊觉,自己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影。
杨祖绪侧目而视,见那人头顶精光、身着僧袍,一只手扣住他的寸关尺,不动声色,却叫他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杨祖绪急运内力,全力抵御,却不想那人内力更是无穷无尽反激而至,如同海潮将他包裹在内。他剧痛难当,霎时弯刀撒手。那僧人这才放手,拾起弯刀奉还。杨祖绪余痛未消,用另一只手接过弯刀,不敢争强,灰溜溜退了回去。
那僧人不是别人,却是大云经寺的住持,法号本信。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转面又走到都播贺身边,恭恭敬敬说道:“这位施主,你借走贫僧的法杖,也该原物归还了吧。”都播贺临阵杀敌,全仗手中沉重的兵器,这杆禅杖十分趁手,他如何肯还?当下握紧禅杖,横在面前,朗声说道:“禅杖若是你的,自然拿得去。”
本信知道他要与自己角力,道了两声罪过,缓缓将手搭在禅杖之上。都播贺立即感到,似是海上巨潮汹涌而起,又似飓风席卷而至,要将禅杖卷走。他使出蛮力回夺,却似蚍蜉撼大树一般,才过片刻便已支撑不住,松开双手,直喘粗气。本信则像是捻起筷子一般容易,已将禅杖抱至怀中,见禅杖已然弯弯曲曲、伤痕累累,甚是怜惜,不住地念佛。
涧石、屿蘅知道这僧人身份,心下讶异:此人在骆奉先、元载等人面前唯唯诺诺,竟不知他身怀此等绝技;长安广阔,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本信禅杖到手,喃喃自语道:“找寻半日,终于不费苦心,”转面又看看众人,说道,“夜深露重,都快快散去吧。”言毕,拂袖欲去。恰才转身,一道黑影横到跟前,竟是南浦云挡住去路。
南浦云容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卖弄武艺,冷冷说道:“大师法力无边,老朽佩服得很。只是你当众辱我门人,不能说走就走吧?”
本信点点头,闷声不响走到杨祖绪身边,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说道:“贫僧无意冒犯,还望施主宽大为怀,不要与老衲一般计较。”杨祖绪见他如此谦恭,倒是吃了一惊,复又忖道:估摸这和尚除了力气大一点,并没有什么本领,而且惧怕我们人多,因此这般低声下气。想到这里,定要这和尚当众出丑,方才抱得自己受辱之恨。他见和尚已经转身,提起内力一掌劈出,要这个不经事的和尚看看自己的手段。
杨祖绪刀法堪称精绝,掌力亦是过人。这一掌打到旁人,非是骨折、吐血不可,然而打在本信身上,却似山羊撞在山壁上、苍蝇撞到蛛网中。一股巨力反激过来,杨祖绪抵御不住,身子向后摔倒。
本信挨了这一掌,却似无事一般,悠然转身,一探手将杨祖绪拉住,以免他摔倒。他笑吟吟说道:“地上有露水,小心滑倒闪了腰。”杨祖绪气不过,弯刀出鞘,向他胸口疾刺。谁知住持僧手指扳动,如同拈花一般,轻巧巧弹在他手腕上。杨祖绪被这一弹,手肘已不能自控,弯刀在手中兜转,原路返回,稳稳插进刀鞘之中。耳边又听到那和尚在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逍遥谷四大监察之首的邓昆山,一向沉寂渊默,极少与人争强。他见这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老和尚武艺高深莫测,单凭杨祖绪绝非敌手,怀中铁算盘掣出,便要上前。邓昆山核算账目,经常用到算盘,因他身怀武艺,便用玄铁铸了一把算盘作为兵器。逍遥谷人人皆知,邓昆山但凡不出手,一出手必与强敌对垒,且铁算盘必定见红方肯收手。
邓昆山正要出战,肩膀被一人搭住,回头一看,竟是南浦云。南浦云一步跨出,背对本信,说道:“本信法师经讲得好,武功也着实了得。”至此,众人方才知晓这位僧人的法号乃是本信。本信白天在法会上讲经,南浦云因此如是说。本信道:“承蒙谬奖,贫僧备感惶恐。”说着,便要从他身边走过。
逍遥谷人面前,岂容他来去自如?南浦云陡然平掌挥出,向本信左肩拍来。本信不急不忙,禅杖交给右手,左手上扬,迎着南浦云递出。两掌相交,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后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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